第37章 ☆、南北相聚(六)
崇明城不如想象中那樣大,但也不小。
斯年好脾氣地陪着南紗、王羅、孤霞一同在大街上溜達了一整個上午,不厭其煩地為三人介紹着崇明城的風俗人情。
午後的陽光盡可能地撒在地上。
紫雲齋。
店中北牆上挂着各種糕點名稱的小牌子。
大堂的一個角落處,南紗正仰頭看向北牆。
斯年慢悠悠地倒茶,将茶杯推給三人。
王羅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眼巴巴地看着斯年手裏的茶壺,斯年眼角一抖,端起茶杯給王羅倒茶了。
王羅又是一飲而盡,然後盯着斯年手中的茶壺。
斯年幹脆将茶杯往王羅的方向推了推,看向南紗:“姑娘可看好了,這裏的每一種糕點都不會讓你失望。”
南紗颔首,與身旁的小二說了幾種糕點名稱,再看向王羅與孤霞,兩人卻都搖了搖頭。
南紗看先斯年。
斯年笑了笑,轉頭看向小二:“既然都到了紫雲齋,自然要吃紫雲糕。”
小二點頭,退下了。
南紗端起茶杯。
斯年手按着茶杯,卻并不端起,只是來回地挪移着茶杯的位置,待南紗放下茶杯後,方道:“我陪姑娘走了這大半日的崇明城,禮尚往來,姑娘是否該與我提一下雲夢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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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紗看着茶杯,道:“寧城最近有何消息?”
斯年還未回答,孤霞就詫異地看看南紗,再看看斯年,很快低頭。
斯年狀若不知,晃着茶杯道:“寧城,也就只是那麽點事,六王爺不樂意了,就圍一下寧城,樂意了,也圍一下寧城,沈将軍興起了,就出戰,興盡,就晾着六王爺。”
南紗詫異地看向斯年。
斯年低頭看着茶杯:“前幾日寧城解困,不消兩日,寧城又恢複了往日平靜,倒是西涼境,幾位行商提起六王爺最近喜歡上了圍獵,也無甚大事。”
“哦?”南紗将手放在桌上。
斯年擡頭看向南紗:“我感興趣的是雲夢宮,年前聽聞宮主遇上刺客,生死不明,不知現在情況如何了?”
南紗雙手抱着茶杯,看着桌面:“也不如何,青旗先生安好,雲夢宮也不會出甚大事。”
“哼!”斯年冷冷一笑,卻不說話。
南紗皺眉看向斯年:“先生有何高見?”
斯年手指一用力,茶杯晃動起來了,茶水濺起,又全部落回茶杯內,斯年道:“幾月前,青旗先生本在店中住了兩日,後來莫名失蹤,他的書童尋了好久,方帶着一身是血的青旗先生回來,你如今告訴我,青旗先生安好,雲夢宮不會出大事,我當真相信了。”
南紗一愣,看向斯年。
斯年自覺說漏嘴了,一臉郁悶地低頭。
南紗看向斯年,語氣強硬了幾分,追問道:“師兄一身是血?”
斯年移開視線,看向店中的客人。
南紗雙手握緊,又放開了,低頭看着桌面:“我在雲夢宮留了三月,宮主……倒有幾日神采奕奕的模樣……”
面無表情地扯謊……若照實話說,想必也會引來猜疑,暮春集會中,南紗确以宮主之名出席,若是否認此事,着實不妥……
南紗手指擦過桌面,擡頭看向斯年:“因此雲夢宮安好,無甚大事……冬青先生本來到崇明城尋找青旗先生,卻被引去了寧城,我不知師兄……竟遭受了如此苦難。”
斯年見南紗難過,皺眉,想了想,還是輕聲叮囑道:“青旗先生要求我不将此事告訴他人,我如今告訴了你,有違囑托,還希望你不要讓青旗先生知道此事。”
南紗挑眉,郁悶道:“先生既然無信,又何必裝作有信呢?”
斯年臉色一凜,冷冷地看着南紗。
南紗搖搖頭,變臉如翻書般,帶着歉意道:“我感謝先生知會我此事,自然也不會特意向師兄提及此事。”
斯年臉色和緩少許:“不會特意,莫非會不經意地知會?”
南紗不語,片刻,方勉強笑了笑,道:“如先生這般,無心之過,自然不會有人計較的。”
斯年板起臉,不語。
斯年沉默片刻,相互調控着自己情緒。
小二端上糕點,五個形态各異的碟子上裝着不同的糕點,每種糕點的顏色、花紋都不一致,但每個糕點都毫無疑問地十分巧致。
王羅迫不及待地抓起一塊糕點丢進嘴中。
斯年看向南紗,南紗伸出去的手一頓,詫異地看向斯年。
斯年沉默。
南紗不由得放下手:“雲夢宮來了一位新的先生。”
斯年一臉好奇:“哦?”
南紗看着碟子上的糕點,道:“正是長留城的樂秋先生,精通古籍,對古文字頗有了解。”
斯年雙眼放光地看着南紗:“莫非,當真是只要有一技之長便能進入雲夢宮?”
南紗皺眉,遲疑地看向斯年,道:“莫非,先生是要放棄南北聚?”
斯年一臉掃興地瞪了南紗一眼,随即低頭,道:“南北聚可以請人經營……”
南紗了然,笑道:“那先生有何一技之長?”
斯年擡頭,又低頭,輕聲道:“經營南北聚……”
南紗:“……”
斯年見南紗不搭話,詫異地看向南紗。
只見南紗默默地低頭咬了一口糕點,一時感覺被忽視了,斯年怒瞪南紗。
在那強烈怒意沖擊下,南紗艱難地咽下糕點,喝了一口茶,看向斯年:“正好,你可以寫信向着墨先生自薦,雲夢宮正值用人之際。”
斯年剎那滿意了,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茶。
頗有一種胸有成竹之感。
也不知是從哪而來的自信……
南紗低頭,又拈起一塊糕點,細細看着,壓下聽到“師兄一身是血”之事的難過情緒,緩緩道:“聽聞這家店曾換了主人。”
斯年也取來一塊糕點,卻不吃,只是看着:“姑娘放心,廚子還是當初的廚子,新收的弟子完全繼承了師傅的手藝。”
南紗将糕點放入嘴中,片刻,方道:“我只是聽聞,曾經紫雲齋有一對琴瑟和鳴的璧人而已。”
斯年恍然大悟,翻着手中的糕點,道:“原來姑娘的關注點在這裏……”
南紗擡眸,看向斯年。
斯年一頓,緩緩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有幾十年了吧……我也只是偶爾聽到坊間傳聞,一位琴師與紫雲齋齋主心心相印,後結為夫妻,後來齋主無心經營紫雲齋,便将紫雲齋轉到一位随從手中,陪着夫人游歷山水,多年未曾回到崇明城……這件事過去得太久了,也甚少人提起,姑娘如何得知?”
南紗端起茶水:“原是齋主無心經營,轉讓他人之手……與我聽到的有些不同。”
斯年一臉淡然:“坊間傳聞,大多不可信,傳來傳去,大家聽到的自然不一樣了。”
南紗颔首,看向站在櫃臺後的掌櫃,輕聲道:“我聽到的是,曾經紫雲齋齋主是不得不将紫雲齋交到其随從之手,蔣富彬,只是齋主收留的一個小厮,忘恩負義,借用卑劣手段從齋主手中取得紫雲齋,并從此發家,成為崇明城的大富商。”
斯年詫異,想了想,道:“這些事情,也只有當事人才清楚,姑娘又何必計較?”
南紗放下茶杯,笑道:“只是想知道,三人成虎的威力有多大罷了。”
斯年不解,沉默不語。
南紗又拿起一塊糕點,看了一會兒方放進嘴中。
王羅已經将三碟糕點掃完,正虎視眈眈地看着剩餘的兩碟。
孤霞吃了兩塊,正要取第三塊時被王羅那雙眼放光的眼神吓到了,瞪了王羅一眼,這才取起糕點,慢悠悠地吃着。
南紗将面前的那碟糕點往王羅的方向推了推,王羅高興地回瞪孤霞一眼,吃得不亦樂乎。
南紗看向斯年,除了還在手中把玩的那一塊白色的糕點,其餘的他幾乎沒動,不由得問道:“先生不喜歡糕點?”
斯年正沉思,手指不自覺地翻着手中的糕點,聞言一頓,詫異地擡頭看向南紗,好一會兒方應道:“并非不喜歡,只是,吃得多了,并不如你們這般新奇。”
南紗點頭贊同,看向店門,從南紗的位置看出去,并不能看到門外的情況,南紗收回視線,輕聲道:“聽聞北狄大軍南下,收了幾座城池。”
斯年皺眉,看向南紗:“姑娘如何得知?”
南紗看着茶杯:“友人相告。”
斯年遲疑,片刻方道:“昨日一位從北面而來的書生還說起,北狄有異動,他途中聽聞邊境開戰了,卻不知原是這般危急。”
南紗看向斯年:“先生相信我?”
斯年微微一頓,方搖搖頭,道:“姑娘沒必要騙我。”
南紗低頭:“若我的消息來源錯誤呢?”
斯年笑道:“那也只是消息錯誤而已,于我也沒多大損失,這江山,能堅持到今日已出乎我意料了。”
南紗笑了笑,不語,轉頭看向堂中的其他客人。
一壺茶,幾碟糕點,一個下午。
正是消磨時間的好去處。
桌上的糕點吃完了,還要帶上幾盒。
南紗看向王羅、孤霞,王羅滿足地擦了擦嘴巴,孤霞則提起食盒,回看着南紗。
斯年結賬,陪着三人出門。
太陽偏西,午後的風難得地消去了些微燥熱。
四人走在街上,走走停停。
回到南北聚時,店內的客人更少了。
南紗接過孤霞的食盒走去找青旗。
青旗剛起床,下午吃藥後休息的時間比平常久了許多。
南紗推門,其軒正将一杯茶放在青旗右手邊,見南紗進門,往門外退去,與南紗擦身而過。
南紗将食盒放在青旗書桌上:“紫雲齋的糕點。”
青旗笑着接過食盒,打開盒蓋,清新糯香撲鼻而來,青旗掂起一塊糕點:“聽聞這是崇明城的一絕。”
南紗看向青旗:“莫非師兄還不曾試過?”
青旗搖頭。
南紗想起了斯年的話語,幾月前匆匆而來,又突然失去蹤跡,不由得低頭,暗暗收斂情緒。
青旗察覺南紗情緒波動,詫異地看向南紗,問:“南紗在回來路上遇見什麽了嗎?”
南紗擡頭,晃了晃腦袋,道:“只是想起,幾日後,師兄便要上京師了,一別,不知何年再見。”
青旗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南紗的腦袋:“原是為了這種事情,文靈喜丹青,曾給宮中每一位先生都畫了畫像,你若是想念師兄了,便托他送你畫像。”
南紗皺眉:“我想念的,又不是畫像。”
青旗一愣,随即也皺眉:“那師兄就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你了。”
南紗擡頭看向青旗,突然偏頭,笑道:“他日探望師父之時,便能看到師兄了,也不必難過。”
青旗颔首:“你倒是會安慰自己。”
南紗忙不疊地點頭。
青旗溫和地笑笑,又掂起一塊糕點。
其軒站在房門外,莫名其妙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