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南北相聚(八)
這場大雨,一下就下了兩日兩夜,第三日早上,天空終于放晴了。
天氣卻涼了許多。
南紗站在小樓三層走廊處,敲着青旗的門。
客店的仆從從回廊經過,詫異地看看南紗,又看看青旗的房門。
南紗皺眉,仆從說話了:“青旗先生一大早就退房了。”
南紗神色黯然,朝仆從道謝。
下樓梯時的差點踩錯了樓層,一個踉跄,還好及時收回步伐,避免摔下樓去。
倚在二樓欄杆前,惘然地看向小院子。
樓下,孤霞腳步匆匆地穿過院子,經過樓梯,往樓上走來。
見南紗站在走廊欄杆前,孤霞便停了下來:“姑娘,馬車已經雇好了,現在出發嗎?”
南紗回頭看向孤霞,沉默地點點頭。
孤霞伴着南紗下樓。
經過廚房門前,南紗停了下來,孤霞詫異地看着南紗進廚房拿了兩個饅頭出來,一邊啃着一邊神色黯然地跟着孤霞走。
孤霞眼神在南紗身上流連了兩回,見南紗都無意解釋,便不再理會,徑直地在前面帶路。
經過大堂時,斯年見到南紗,難得地放下了書本朝南紗走過來。
南紗全然不在意周圍情況,若非孤霞拉了南紗一把,南紗就撞上了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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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一臉郁悶,莫非,這姑娘被這場雨吓壞了?還是不小心淋雨,被泡壞了?
南紗惘然地看向斯年,這才放下饅頭,問:“斯年先生有何指教?”
聲音平靜,還算正常。
斯年不語,将一封信遞給南紗。
見南紗皺眉,不由得解釋道:“這是青旗先生留下的,早上客店剛開門時,青旗先生就退房了,托我将這封信交給南紗姑娘。”
南紗颔首。
斯年嘆氣:“先生身體還未完全痊愈,天日漸涼了,也不知能否熬得住。”
南紗難過地看着信。
孤霞看了看南紗,瞪向斯年,道:“青旗先生身體底子一向好,這點小病怎可能輕易動其根本呢?”
斯年被孤霞這麽一搶白,有些不悅,但見到南紗那“我十分難過”的表情,也不好再添油加醋,只得讪讪地退回櫃臺後。
孤霞推了推南紗,道:“青旗先生是雲夢宮的能幹之士,無論面對何事都會解決得十分圓滿,路途定然不會遇上什麽阻撓障礙。”
南紗嘆氣,收起信,道:“其軒要北上,我怕師兄會單獨上路,身邊卻無照顧之人。”
孤霞搖頭:“青旗先生一向獨來獨往,多一個書童與少一個書童又有什麽差別?”
南紗詫異地看向孤霞:“你如何知道?”
孤霞一愣,極不自然地移開視線,小聲道:“我潛伏在雲夢宮多年,這些小事,自然會知道。”
南紗也壓低了聲音:“當日藏書閣樓上,可是你?”
孤霞颔首,一邊走着一邊道:“先生身在雲夢宮,不方便現身的事情都交給我。”
南紗跟上孤霞的腳步:“宮主可曾知道你的存在?”
孤霞嘴角抽動,郁悶道:“當初我極力隐藏,卻被她的一只紙鶴引出來了。”
南紗眼睛一抖,不語。
王羅站在車夫旁邊,看着南紗。
南紗朝王羅道:“你若有急事,可前去解決,不必陪我。”
王羅郁悶:“莫非,姑娘也認為我失職了?”
南紗詫異,朝孤霞看去,孤霞一臉木然地看着車廂,南紗了然,搖頭道:“你一直很盡責,我并無責怪你之意,若你的事情已經辦好了,便随我一起探訪姑蘇夫人。”
王羅欣然看向南紗:“已經辦好了。”
南紗颔首,孤霞掀開車簾,南紗上車,孤霞回頭看了王羅一眼,被王羅一個瞪白眼刺激到了,毫不客氣地還了一個白眼,這才跳上車。
王羅朝車夫搖頭:“這女人,就是小氣。”
車夫朝王羅笑笑,正主正在車廂內,也不好評價。
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剎那間,人與人之間陌生的距離感就這麽消失于無形。
車廂內。
孤霞抱着食盒。
南紗一邊啃着饅頭一邊掏出師兄的信。
信中大意是,師兄怕別離勾起愁緒,幹脆不辭而別,其軒會陪青旗進京師,到京師後再北上,朝堂改革之法已定,只待推敲細節,禦史大人已經向聖上推薦青旗先生,恰好尚書署的一位大人因貪賄一事被罷職,聖上下旨讓青旗先生補缺,文書已下,即日赴任。
有其軒陪同,南紗稍稍放下心。
但一想到北狄,眉頭又緊皺了起來。
城外荒草生,過小樹林,繞到百尺山山腳。
南紗剛一下車,就被府門裝飾吓了一跳。
素色的燈籠,巨大的“奠”字。
南紗抱着食盒往府門沖上去,大門開啓,吳管家神色哀戚地開門,見是南紗,勉強打起些許精神。
南紗抱緊了手中的食盒,聲音顫抖着問:“莫非,府中出了大事?”
吳管家低頭擦了擦眼角,啞聲道:“夫人昨日走了。”
南紗似被當頭一擊,愣在當地。
吳管家往旁邊一退:“姑娘也送夫人一程吧。”
南紗舉了舉腳步,卻發覺腳有些沉重,緩緩地将食盒遞給吳管家。
吳管家接過食盒,南紗這才進門。
每一步,都感到走得十分艱難。
師娘走時,南山小竹樓也鋪滿了白色帷幔,南紗與小天哭着撲倒師娘身側,自此以後,便愈發害怕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
那位姑蘇夫人,幾日前還言笑晏晏,十指在琴上翻飛,奏出如天籁的琴音。
如今,竟天人永隔了。
南紗接過吳管家遞來的線香,神色哀戚。
煙霧在靈堂中彌漫着,丫鬟跪倒一地,不勝悲哀。
吳管家看着一位丫鬟将食盒打開,放在姑蘇夫人靈位前,給南紗回禮時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南紗随着丫鬟跪在地上,孤霞與王羅也一并跪下。
吳管家不解地看向南紗。
南紗低頭看着地上:“可析姑娘還未趕到,我替她盡一些孝意。”
吳管家眼眶剎那濕了,喃喃道:“也好……也好……”
跪靈跪至第三日,可析方珊珊來遲。
見吳府門口上方挂上了素色綢花,兩側的紅燈籠換成了白燈籠,心下慌張,便沖上前敲門,吳管家才剛開門,還未來得及講話,可析就沖向了靈堂。
見到牌位上“姑蘇夫人”四字,可析一下子就泣不成聲,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前,良久,伏在靈案前,一動不動。
丫鬟見可析不動,上前一步,這才發現可析大悲過度,竟昏厥過去。
南紗陪着可析在靈堂中為姑蘇夫人守靈七日,可析一直不吃不喝不語,讓吳管家倍感擔心。
七日後,可析大病一場,再次醒過來時,人已經瘦了一大圈。
後院的花草有些衰落了,似乎要随着早秋一并離去。
南紗陪着可析在後院曬太陽。
可析神色疲倦,目光直直地看向正前方,卻沒有焦點,什麽都看不到,只是睜着大大的眼睛,哀傷道:“離家千裏,本就內心不安,師父是很溫柔的人,在我思家之時總會抱着我道,這琴我們就不學了,我們回家去……每次都是我堅持着要學下去,因為,師父如此溫柔,我不能辜負她的期望。”
南紗看向可析,輕聲安慰道:“她與我交談時,總是很開心地提起你這個弟子。”
可析轉頭看向南紗,紅腫着眼睛:“母親走後,我只剩下這麽一個親人了……師父對我恩重如山,若非那場大雨,我早就趕到師父身邊了!”
南紗看着可析一臉恨意地盯着天空,頓了頓,道:“難道你要将這天千刀萬剮嗎?”
可析一愣,低頭,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恨聲道:“如果可以……”
南紗推了推可析,冷聲道:“你若是為夫人逝去之事醒不過來,怨天尤人,夫人的惦記就白費了!”
可析猛地擡頭看向南紗。
南紗盯着可析:“我探訪姑蘇夫人時,夫人一直惦記着你的婚事,托我轉告你無論遇到何事,若是不開心,就不必勉強,她尚且有那麽多哀愁的事情,卻還日日為你擔憂,你若如此不開心,她又如何走得安心?你又為何要讓她如此不安心?”
可析大哭,豆大的淚珠成線,滑過白皙精致的臉,被手背一擦,再次凝聚成河。
南紗忍不住随之哀戚。
可析哽咽道:“可是……我一直都很想她啊……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哭聲凄厲,蘊含着無盡的哀恸。
吳管家站在院子後廊中,用手背默默地擦了擦臉。
端茶的丫鬟幹脆停在原地,低頭痛哭着。
當一個溫柔良善的人逝去時,整個世界都會為她感到哀傷。
南紗如此想着,擦了擦眼角。
王羅與孤霞直視前方,站直身子,似乎僵在當地。
但受到這種氣氛影響,兩人眼角均微紅。
風涼涼地吹在庭院的花草上,稍一回旋,便吹上了回廊、房間挂着的那些白色綢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