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賬目

侯杜雖是個壯漢子,卻也心思細致。若不然燒窯這般的活兒,他也做不好,一處不慎,都會導致失敗。

如今聽陸宴幾句話,輕飄飄地撤了陳財,也不打算留對方的人繼續在莊上,便心中猜想陸宴是有心收回陸家的生意。

他以前跟着陸興黎做事,如今見了陳財的手段,才知道那些人不過是一心為自己斂財,絲毫不會考慮着下面工匠工人的活路,做的是殺雞取卵的事。

陸宴自小跟着陸興黎長大,雖然從未插手過莊上的生意,但既然是陸二老爺帶大的,人品也不會差到何處去。

比陳財那個貪心的老狐貍,還有陸興察那對敗家的父子好得多。

當下面色也緩和幾分,轉頭對宋四興道,“聽見沒?早點滾!”

宋四興見侯杜的态度不似開玩笑,想了想方才的話,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剛才是得罪了主人家啊!

若這小子說的是真的,陳叔當真被撤了,那自己在陸家這份輕松又報酬豐厚的豈不泡湯?!

他連連悔嘆,又說自家有眼無珠,下次不會再犯,侯杜卻不吃他這一套,早就想将這種白吃懶做的人攆出莊去,今日正好。

宋四興見陸宴未多停留,侯杜也随着他進了莊,知道自己沒機會,便收斂了讨好的笑容,恨道:“我就不信,陳叔能讓你這個小毛孩壓在頭上。”

又看了眼山下,自語道:“那搬運的工隊是陳叔的人,我這一去說一句話,撂下攤子。那姓侯的即便燒出東西來,也沒人給他搬走!我看他到時候如何嚣張!”

……

候杜帶着陸宴二人進了莊,一路走一路說了說如今的情況,唐念錦在一旁聽了半天,清楚了不少。

要說目前的生意一落千丈,訂單越來越少,絕大部分都是陳財的“功勞”。

二老爺在世的時候,燒瓷用的瓷料和瓷土以及各項工藝流程都是精益求精,燒出來的成品若是有瑕疵一律不準出售,因此,陸家窯的口碑一直都不錯。

不管是民用還是高級瓷器,質量都是上乘,但陳財開始掌事之後,先是換了原本的原料供應商,在成本上偷工減料,用的原料差了,購買原料的價格卻沒有下跌。這多出來的利潤,全被他和那些黑心的原料商人私下分了。

哪怕有再好的師傅,用的料差了,燒出來的東西也會多少有些瑕疵,而燒出來的次品也被陳財混入到佳品中濫竽充數。

久而久之,原本常有的購貨渠道也斷了,不少商家更是停了與陸家的生意往來。

陳財也不怕,他将這些優劣參半的瓷器與其他人暗中勾兌,低價轉售出去。

再由對方賣高價在市場上流通。

他勾兌的這些人,大多數也是陳家自家人,相當于倒賣二手。

從陸家出去價格壓的低,他自己轉手一賣,又能賺上不少。

就這樣陸續侵占了陸家不少的財産。

說話間,幾人就已經到了莊上的院子裏。

陸宴來這裏看的是甲莊的分賬,而賬本在賬房手中。

侯杜低聲解釋道:“這賬房是陳財安排上來的人,平日裏挺會看人眼色,做事滴水不漏,他和之前那個看門的愣頭青不一樣,想找他的把柄和錯處,可不容易。”

那賬房見陸宴進來了,想了想這彭城內還有哪個少年能有如此相貌,必然就是傳聞中的小陸爺。

唐念錦見這賬房長的又高又瘦,一雙細縫般的眼睛微眯着,見了陸宴,連忙并放下手中的賬本,笑着迎過來:“小陸爺怎麽親自來了,若是不放心這邊的生意,和我說一聲便是,我親自把賬目給您送過去。”

“你瞧這寒冬正月的,還勞煩您跑一趟。”

俗話說的好,伸手不打笑臉人,若遇到的是宋四興那般不知趣的人,上來便劈頭蓋臉一頓罵,那便好治多了。但賬房這類人,聰明圓滑,讓你糾不到錯處,更叫人一時無法下手。

“陳財已被少爺撤了管事的位置,從此以後陸家的管家是誰我想你也明白。”侯杜叫道,“你且把這幾個月來的賬目,拿過來給少爺看一看。”

陳財被撤了?賬房一愣,當下覺出有些不對來,陸宴要是想争權,那他可得多給自己留條後路。

“這個……”他想了想,還是面露遲疑:“不是我不願意拿賬本,只是小陸爺以前從未接觸過這邊的生意,賬目怕也是看不懂吧?若您有什麽問題,可直接問我,我必然細細為您解答,這樣——也比看那樣枯燥的流水好些不是?”

他說這話,卻不是擔心陸宴不會看賬本,反而是怕陸宴看得懂賬本。

他自認為自家手腳做得幹淨,一般人絕看不出什麽大問題,但這東西還是能糊弄過去最好。

唐念錦見他推托,也是心中冷笑,但她也好奇起來,想看陸宴會如何解決。

“陳財辦事不力,令陸家遭受了巨大的損失,這筆賬我自會與他清算。”陸宴看了賬房一眼。

明明只是一個年少的富家少爺,這一眼卻讓賬房覺得心中發毛,似乎只這一眼,陸宴便已将他看得透徹。

“甲莊是陸家下面最重要的分莊之一,每年貢獻的收入也不少。”陸宴繼續道,“這其中,除卻工匠技術之外,也離不開一些人。”

“如今陸家到了關鍵時刻,該清算的自然要擺到明面上來。”

他這幾句話說得輕巧,也不帶任何情緒,卻反倒令賬房感到一種無形的威壓。

侯杜也不耐煩道:“讓你拿就拿過來,廢什麽話!”

“是是是,”賬房賠笑道,“小陸爺,您随我進來吧,這所有的賬本都在裏間放着。”

說罷,便上前引路,帶着三人進了裏間,自己走到櫃子旁翻了翻将近幾個月的賬本,取出放在桌上,“小陸爺,您看着,就是您要的賬本。”

陸宴走上前,拿着賬本随手翻了幾頁,唐念錦可看得出,他的确是随便翻的。

因他看着書頁時間并不長久,随便翻了幾頁又換下一本。且每次翻開的地方也都是随便打開,翻到何處便看何處。

賬房見他看書的時間不長,心中便也放心幾分,他做的賬目,哪怕是內行,想要找出這賬上的毛病也得端着不少賬目和資料,細細比對上幾個時辰才行。

這陸宴不過随手翻了這麽幾下,原來是自己高估對方了。

“小陸爺,如何?”他松了口氣,又問了一句。

“我倒真有幾個問題想問問。”陸宴轉過頭看着他。

“九月初十,自張家鎮進瓷石四千斤,合一萬二千四百文。”他未看賬本,卻說的一字不差。

賬房接道:“這張家鎮的瓷石質量極好,自然是……”

陸宴卻打斷他:“張家鎮去歲九月因山洪大水,毀了整個鎮子,不知從何來的瓷石?”

“這……”這不過是他奉陳財之命在賬本上做的假賬,以此貪占陸家的家産,如今被陸宴拆穿,他如何能答得上來?

只是沒想到小陸爺消息倒靈通的很,那張家鎮洪水的事連他都未曾注意過。

“十月初八,青山溝進松木三千斤,合十萬八千九百文。”陸宴又道:“青山溝的松木是整個慈州品質最低的,這價格?”

“我也不知,大概……大概是那進貨的人沒談好吧……”賬房擦了擦臉上的冷汗

“十月十三,甲莊出窯成品三百件……”

“十一月初四,自吳家鎮進瓷石一千斤……”

陸宴每說一句話,賬房的臉就白一分,到最後,只能扶着旁邊的架子,顫顫巍巍道:“這,這……”

這小陸爺,是誰說他不學無束,對陸家生意好不上心!分明是把慈州的家家戶戶,并陸家所有分莊的窯洞産量,都記得一清二楚!

“現在,還是把真正的賬本拿出來吧。”陸宴輕笑一聲,冷冷看着他。

賬房擡頭,正對上陸宴看過來的眼神,薄唇輕彎,挂着若有若無的冷淡笑意,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濃而密的睫毛也遮不住那眼底的寒光。

他打了個冷戰,道:“這全都是陳管事是讓我做的,小陸爺……您,您要是想看真的賬本,我馬上給您拿過來!”

又小心翼翼看了看陸宴的臉色,試探道:“只是這真的賬上問題可不少……”

“無非就是陳財做的手腳,既然你只是依命行事,那這往後好好做賬便是。”

侯杜知道陳財貪了陸家不少的錢,可如今只聽陸宴說了幾句,數額已經極其驚人,這還只是這幾個月的數目!

便氣道:“小陸爺,你可別被他給蒙騙了,這賬要是沒有他做手腳,那陳財如何能藏得這麽深?您可不能輕易放了他!”

陸宴卻不打算深究。

只敲打了賬房幾下。

唐念錦也對陸宴變了印象,他先前不争不搶,任誰都提不起興趣,如今一動起手來,卻是魄力十足,毫不手軟。

既有釜底抽薪的魄力,又不會一味撤人清洗。

新官上任還有三把火,陸宴一回來,便撤了這麽多的人,又得罪了陳財。

若是真把人撤光,這莊子可真就徹底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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