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這邊環境很糟糕, 是幾家餐廳的後門,殘羹剩飯堆在一起,亂七八糟的污水, 各種味道擠在一起, 讓人非常的不好受。
頭頂正上方的路燈壞了,這個角落陷在一片漆黑中。
程謹言一只腳踩在臭水溝裏, 身子緊貼在肮髒的牆壁上,一手緊緊的拽着裝了幾樣工具的塑料袋。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 呼吸聲極力被壓在喉嚨底。
在這個旮旯裏躲了快有半小時, 他才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走到大馬路上長長的吐了好幾口氣,可呼吸時卻依舊隐約能聞到那股惡心人的味道。
他抓起領子聞了聞衣服,随後幹嘔了兩下。
已經是後半夜, 這個小鎮跟那些整夜瘋狂的都市不一樣,到點就安睡,聽話的像個可愛的孩子。
程謹言獨自在空無一人的街道緩慢走着,走了快有百米, 終于堅持不住的坐在了路牙子上,攀住疼痛的右腿揉搓起來。
一直都知道右腿後遺症嚴重,陰雨天疼起來有時候整夜沒法睡, 卻不想劇烈運動後也跟前者有一拼。
程謹言緩了好久,才白着一張臉繼續往家走。
他住的地方不算遠,步行大概四十多分鐘,是一套很一般的公寓, 得知展凝住處後特意搬過來的,當時沒有其他可供選擇的房子,只能将就一下。
進門時還被放門口的狗糧絆了一腳,一個踉跄後他疲憊的坐到了地上。
狗糧還有一大袋,吃了沒多少,程謹言想到展凝撿回來的那只串串,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去喂它。
他動了動身子,仰躺盯着天花板開始出神,回憶方才那一幕,猜不準他們看出來沒有。
程謹言心裏沒底,空落落的整個人都有點無處安放。
在他恍然不安的時候,展銘揚也憂心忡忡的不行。
“咱們在這裝個監控吧,哪怕對方沒惡意,深更半夜的蹲這麽個人也有點恐怖不是?”畢竟有前車之鑒,展銘揚也是被程謹言給弄怕了。
“沒必要,這院子一看就沒什麽可偷的,破破爛爛的地方還裝個監控沒樣子。”
展銘揚:“裝監控不是為了防小偷,是為了防變态。”
展凝沒吭聲,她其實已經覺得沒必要了,展銘揚不知道逃跑的是誰,可她心裏有了些底。
就憑着剛才對方的反應來看,顯然不是那個讓他們束手無策的男人。
當自己不再是被動面,安全感是會直線增長的。
展凝搖頭:“過段時間再說,這麽晚了你先回吧。”
将展銘揚送出門,展凝原本是要鎖院子的,低頭看見跟在腳邊需要外出解決三急的狗又放棄了。
她蹲身,随手往狗腦袋上拍了一下:“你見人開心的跟見了祖宗似得,你兩是不是有什麽□□?”
有沒有□□不知道,狗卻是因着展凝難得的親近而受寵若驚的發起瘋來,開心的滿院子瘋跑。
第二天展凝請人過來修了下門,再之後一直沒什麽別的狀況發生。
國慶時展凝跟着公務員作息也給自己放了一個假,不過她明智的沒出門游玩,在展銘揚抱怨堵高速或者看人頭的時候展凝送了他一堆的幸災樂禍,只是樂極生悲,沒兩天李知心就看不過去了,自作主張的給她安排了一次相親。
展凝差點吓死,她從來沒想過相親這類事情會兜頭兜腦放她身上,下意識就要拒絕,奈何李知心已經應允了別人,她可以不顧別人的面子,但不能不顧自己老娘的。
所以勉勉強強去看了一下,不說對方差吧,就是各方面都不太合适,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展凝沒那個心思。
面對面坐了半小時,展凝就找借口溜了,她直接回了裁縫鋪。
七天長假,展凝在大門口貼了歸期,而現在被李知心逼得則硬生生給提前了三天。
她先回屋睡了一個午覺,這個午覺時間有點長,等再醒來已經是兩小時後,展凝睡的有點懵,整個腦袋都是漲疼的。
等她還沒從這個漲疼裏回過神來,先一步聽見了院子裏傳來的輕微動靜。
展凝走到窗口朝外看。
挨着樟樹的小凳子上坐着一個男人,天藍色襯衣,白色休閑褲,縮在那的背影透着一股秀氣。
他手上撈着一個半大的球在跟狗玩,狗跑動時他轉了個方向,露出那張俊美漂亮的臉。
展凝心頭突地一跳,整個人有點炎熱夏季被扔進冷櫃的感覺,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确認後又是另外一種滲人的感覺。
她眯起眼,有點自虐般的靜靜盯着看。
程謹言明顯是想訓這狗去撿球,奈何狗智商真的有限,球扔出去別說撿回來了,連咬都懶得咬,嗅一下都是給你面子。
後來的時間他不斷的扔出去,再自己撿回來,耐心好的出奇。
展凝相信這不是他第一次幹這事,當然也絕不是第一次踏進這個院子。
估計也沒想到她會提前回來,由此這麽肆無忌憚的在那跟狗玩着。
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不大,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挺開心,褪去了陰郁和瘋狂的面罩,平和下來的程謹言顯得比較溫柔。
好一會過去,展凝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不可能一直在屋子裏呆着。
她稍作思忖,轉身走出去。
卧室門一開,程謹言倏地擡頭看了過來,臉上的表情瞬間被冰凍,目光一寸寸的漫上慌亂,手上撈着的球一時沒抓穩掉落下去。
他都沒想着要去撿了,慌裏慌張的站起身,大病初愈站不穩似得往後退。
他的表情變得很奇怪,想說什麽又不敢說,想親近又不敢親近,各種矛盾的情緒都擠在了那張精致的面孔上,最後竟隐隐的有了點扭曲。
不等展凝說什麽,他突然又見鬼一下的轉身跑跌跌撞撞跑出去。
展凝愣了下,叫道:“我說你跑什麽?!”
程謹言不知道沒聽見,還是當沒聽見,直接就沒了人影。
展凝追到門口望出去,程謹言狼狽的一瘸一拐跑遠了,中間還差點跟一輛轉進來的電瓶車撞上。
她感覺很微妙,可能是這人跟記憶中任何一個階段的他都相差甚遠,雲泥之別總讓人唏噓。
程謹言再一次奔逃回家,頂着一頭冷汗,這次卻再也顧不到腿上的疼痛。
他靠着門板,絕望又無助的滑坐下去。
被展凝發現了,怎麽辦?
她會不會又害怕到逃走?恐懼到再也不回來?
程謹言垂頭抵住膝蓋,整個人都難受的顫抖起來,片刻後突然擡手往自己右腿上狠狠砸過去一拳。
怎麽可以這麽大意?!
以為展凝不會這麽早回來就開始肆無忌憚的在白天晃蕩,真是太恨自己了。
當特別在意某件事的時候,會恐懼于去面對這一真相。
他不敢去想展凝會選擇離開,由此也就沒那個膽子去确認,或者去打聽她的消息。
半個月後,展凝的新款服飾照舊被送到了店鋪,程謹言懸着的一顆心這才徹底落了地。
可就算如此,他一時也不敢再接着往那個地方跑,深怕打擾到她,對方脾氣一上來可能就改主意走掉了。
他慫慫的不敢有所動作,然而該撞上的時候還是得撞上。
最近氣溫變化大,程謹言感冒了,原想着撐一撐熬過去,結果下午發起熱來,眼看着這麽下去就得熬去醫院,他拿上外套明智的去附近藥店買藥。
巧的是展凝養的那只狗不知道是着涼了,還是吃到了什麽不好的東西,這天有點拉稀,她拿着錢包也跑藥店去給它買蒙脫。
程謹言一邊咳嗽着一邊轉身迎上來進來的展凝,表情僵化的同時,當下想跑都沒地跑了。
相比較于他的大驚失色,展凝則淡定的多,呆了一下後徑自走到櫃臺買自己要的東西。
都這樣了,程謹言一時走也不是,留着也不太對。
他吭吭哧哧的在原地鏽了好一會,才慢吞吞走過去一些,小聲的叫展凝:“姐!”
展凝斜過去一眼,跟領導視察有一拼的點了下頭。
人都是這樣,對方要是孬了,自己的氣勢自然而然也就跟着上來了。
現下兩人的相處模式,很有種小時候的感覺。
程謹言心下一陣感慨,感慨完又覺得特別慶幸。
見展凝對自己并沒有表露出厭惡的情緒,他厚着臉皮亦步亦趨的跟在了她身側。
“姐,你生病了?”他小心翼翼的問了聲。
“謝謝。”展凝從營業員手中接過藥品,又瞅了他一眼。
程謹言連忙朝後退了步。
展凝走出去。
到了裁縫鋪,展凝把那只拉肚子拉的有點虛脫的狗喚出來,将藥兌水,掰着它的嘴就要往裏灌。
可惜這個工程難度有點大,狗屁股一扭,爪子一拍,展凝手上的碗立時傾斜,藥水倒了大半。
展凝“嘶”了一聲:“一天不揍皮就癢是不是?”
目睹全程的程謹言同情的看了眼縮在那一臉可憐相的狗,深深覺得它跟自己很有些難兄難弟的意思。
“我、我來吧。”他小心的觑着展凝說。
展凝撈着碗蹲那沒動。
程謹言等了好一會,原本的期待漸漸融化成失望,在他抿着嘴感覺腦子要炸的時候。
展凝突然頭也不回的将手往上一擡。
程謹言秒活,迅速從她手中将碗接過來,争求表現一般的抱住那只狗把藥分兩次灌了進去,過程算不上多順利,好在也沒多坎坷。
淺色的衣服上沾了一大片污漬,他也不在乎,讨表揚一樣的看向展凝,對上的卻是對方沒什麽溫度的眼神。
程謹言又連忙低了頭,剛有苗頭的喜悅瞬間被扼殺。
“你怎麽找到我的?”展凝問他。
她不認為這個人還會派人跟着自己,畢竟自己消失了一年多不說,程謹言也畢竟不是那時候的程謹言。
“上次在市區無意間看見的。”程謹言還拿着碗,另一只手在碗沿輕輕蹭着,邊低聲說。
展凝:“你怎麽會來這個小鎮?”
程謹言聲音更低了些:“他的記憶裏有你們搬家到這邊的信息。”
兩人沉默下來,上輩子在她死後又發生什麽事情展凝并不清楚,所以現下程謹言口中說的是真是假不好評判,但她直覺他說的是真的。
展凝看着垂頭喪氣的男人好一會,遲疑着說:“你……現在算恢複了嗎?”
若還沒恢複,展凝覺得自己得接着消失才行。
程謹言點了點頭,那會他特意去咨詢過醫生,從醫生口中确定已經康複後,卻并沒有感到絲毫慶幸。
因為都以為展凝已經出意外再不會回來,他只感到不公平,不理解為什麽一切的不幸都要他來面對。
不過……
程謹言轉頭看向身邊若有所思的展凝,現在看來老天對他還是眷顧的。
既然是腦子正常的這位,展凝也不可能将人往外趕,可要說歡迎也是絕對算不上。
展凝的痛苦全然源自于這個人,但她也不能否認最後的解放也有他的助力,所以她心中十分的矛盾糾結。
好在程謹言有點自知之明,看出了她的矛盾點,盡管心中非常不舍,嘴上依舊主動提了走人。
展凝當然不會做挽留,看着他在那熟門熟路的洗了手,轉身朝外走。
到了門口,程謹言腳步又頓住,展凝眉頭一跳,有些不好的預感。
程謹言躊躇着說:“姐,我以後能常來這邊嗎?”
“……”她能說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