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更新時間:2016-11-30 18:00:04 字數:5424

“爹居然瞞着我!他怎能這麽做?”

回到房內,安蓉才聲淚俱下地嬌嚷。“這麽大的事,應該早點跟我說……早在常家上門提親,就該告訴我……”

如意也不知如何安慰。“或許老爺也不清楚。”

“怎麽可能不清楚!他是怕我不肯嫁,才故意不說……”她趴在床上,哭得慘兮兮。“我是他的親生女兒……他不該騙我……”

聽到房內傳來嘤嘤的哭聲,正要伸手推門的常永祯不由得站定,透過半開的門縫往裏頭瞧。

“就算姑爺的生母真是青樓女子,姑娘都嫁了……”

聽如意這麽說,站在房門外頭的常永祯不禁詫異,這才明白原來妻子并不知情,如今知道了,該不會後悔嫁給他?

安蓉嗚咽一聲。“總比事後才知道來得好……”

“姑娘會因此看不起姑爺嗎?”她幫主子擦着眼淚。

常永祯不由得屏息。

“……我才不會。”安蓉吸着氣回道。

不過短短幾個字,卻讓門外的男人一顆心先是懸在半空中,然後又輕輕地落下,他這個小妻子有着足夠影響自己的本事。

如意倒是能夠感同身受。“沒有人想被賣到那種地方去,如果奴婢生得好看,說不定就不是到曹家為婢,而是去伺候那些尋歡的客人,過着送往迎來的悲慘日子,哪能跟着姑娘吃香喝辣的,還能識得幾個字?”

“我也不是瞧不起那些可憐的女人,只是在生爹的氣,他不該刻意欺瞞,應該早點說,也讓我心裏有個底,而不是這麽突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應變。假若今天不是四嫂告訴我,而是出自其它嫂嫂的口中,不就只能坐在那兒任人嘲諷?”她心中才會有這麽大的怨氣。“不過現在冷靜下來,又有些感激爹沒事先告訴我。”

“為什麽?”如意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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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吸了吸氣。“要是在嫁進常家之前知道,我是寧可出家,甚至以死相逼,說什麽也不會答應這樁婚事。但是這會兒我已經嫁給相公,知道他因為是庶子,又有個那種出身的生母,受盡委屈,我只有更心疼他、憐惜他……”

房門外頭的常永祯下巴輕顫,眼中迅速凝聚水氣。

如意就知道她的主地是最善良、最寬容的。“姑娘能這麽想就好。”

親耳聽到安蓉的心聲,常永祯胸口澎湃,沉寂多年的感情再也壓抑不了,有好多話想對她說,便推門進屋。

聽到有人進來,如意馬上回頭。“姑爺?”

安蓉猛地擡起螓首,不禁有些心虛,猜想這個男人該不會聽見她們方才的對話了?

“相、相公回來了?”

“你先下去。”他很感激這個外表粗壯,但心細的丫鬟為自己說話。

“是。”如意觑了主子一眼,也不得不退下。

“相公都聽見了?”她有些局促不安。

“嗯。”常永祯在床沿坐下,然後握住小妻子的手。“謝謝你。”

“謝我什麽?”她說了什麽值得他感謝的?

常永祯沉吟一下,想着該從何說起。“五歲之前,還不懂得嫡庶有別,總喜歡跟在幾個嫡兄後頭,跟他們一起玩,甚至以為嫡母就是我的親娘,就算她連看都不看我一眼,說話總是冷冰冰的,也從未懷疑過,根本沒注意到默默站在遠處關心我的姨娘,她才是我的生母……”

這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說這麽長串的話,原來這個男人不是天生話少。安蓉也不插嘴,靜靜地傾聽。

“我甚至還跟着嫡兄們一起取笑她,罵她是個不知羞恥的壞女人,其實根本不懂那句話的意思……”他不禁語帶羞慚地說:“直到快過六歲生辰,記得那天下午我一樣跟着嫡兄們在馬車周圍玩耍,誰知二哥突然跑到馬車上頭,用鞭子抽打馬兒,馬兒受到極大的驚吓,嘶叫一聲,我被吓得摔倒在馬車下頭,右腳的腿骨就被車輪輾了過去,當場斷了……”

安蓉倒抽了一口涼氣。“然後呢?”她實在無法想象那種痛楚,肯定馬上就昏死過去。

“姨娘聽到消息,就趕來抱起嚎啕大哭的我,去求娘趕快延請接骨的大夫,否則我的右腳恐怕就廢了……”常永祯表情和語調沒有太明顯的起伏,但眸底閃着淚光。“可是娘說什麽都不肯,而爹又正好出遠門,尚未返家,姨娘為了救我,不斷地跟她磕頭,當時我雖然躺在地上,痛到淚流滿面,依然記得姨娘磕到滿臉鮮血,還在苦苦哀求的樣子……”

她不自覺地用另一只手握住常永祯,原以為婆母只是讨厭這個庶子,卻沒想到會這麽狠心,居然見死不救。

“幸好三天後,爹終于回來了,趕緊找來大夫,希望能把骨頭接回去,可惜因為拖得太久,接是接了回去,還是花了很長一段時日,才有辦法下床走路,而且也已經跛了。”說到這兒,常永祯喘了口氣,好平複心中的情緒。

“就從那次意外之後,明白了很多早該知道的事——原來姨娘才是我的生母,她才是真正愛我,關心我的人,為了我,連命都可以不要。而嫡母之所以對我冷淡,是因為她恨我和姨娘……”

常永祯喉頭一梗。“就算姨娘是青樓出身的女子,身分再卑賤、再不堪,還是我的親娘,我并不以她為恥,只是遺憾沒能在她還活着時,讓她過好日子。”

“我知道了,你也別難過。”安蓉下巴一揚。“以後若有人敢再拿姨娘的出身來作文章,我一定會想辦法回敬,說得他們啞口無言!”

他眼底閃過一絲訝然。“你會怎麽說?”

安蓉哼了哼。“要知道乞丐都能當皇帝了,這跟出身好不好無關,相公只要發憤圖強,将來要是升了官,大家見了你,還是得打躬作揖,人人都會說姨娘幫常家生了一個好兒子。”

“我一定會發奮圖強,不讓你失望。”常永祯要讓妻子以他為榮。

她喜孜孜地說:“這可是你說的。”

“嗯。”常永祯用力點頭。

安蓉橫睨一眼。“怎麽話又變少了?”

“因為都說完了。”他窘迫地回道。

“算了!”安蓉看在他方才說了那麽多的分上,就不計較了。“我這個人最大的本事就是偏心、護短,既然咱們是夫妻了,自然站在你這一邊,不會再讓相公被人欺負,要是心裏有什麽委屈,也盡管跟我說,不要客氣。”

常永祯覺得這是他這輩子聽過最窩心的話。“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身為男人,身為夫婿,應該保護妻子才對。

“誰來說有什麽關系?”她嬌哼一聲。“往後有我來疼相公、關心相公,這可是你的福氣。”

他嘴角已經壓不下,緩緩地往上揚。“是。”

“那麽以後都要聽我的,不準惹我生氣。”安蓉要他的承諾。

家裏的事自然聽她的,當然沒有意見。“好。”

安蓉不禁笑意盈盈,倚在他的身上。“明天就要回平遙縣了,真的好想快點見到爹娘,你得記得抽空陪我回去一趟。”

“好。”常永祯願意為他的小妻子做任何事。

看着兩手交握的手,彼此的距離又拉近了。

于是,翌日中午,夫妻倆将已經事先打包好的行李,連同安蓉的嫁妝一并搬上馬車,準備離開常家莊園。

除了常大爺,沒有其它人送行。

平遙縣

由于昨天很晚才抵達別莊,安蓉也來不及細看周圍的環境,就因為路上太過颠簸,導致暈車,吐了好幾回,連站都站不穩,最後還是讓常永祯抱進廂房,立刻倒頭就睡,直到巳時才醒來。

如意捧了一套桃紅色的襖裙過來,伺候主子穿上。“姑娘昨天吐成那樣,好些了嗎?老何今早煮了頭腦湯,應該還熱着,奴婢這就去端來。”

她揉了揉鬓角才問:“相公呢?在書房嗎?”

“姑爺方才出去了,說要去衙門一趟,還說若沒事,約莫午時就會回來。”說完,如意就先下去了。

安蓉這才打量起夫妻倆居住的這間廂房,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就只有一張架子床、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不過等她的妝奁搬進來,再擺上盆花來當點綴,應該就會不同了。

接着她便開門出去,走到外頭,環視四周。

眼前是座兩層樓式的四合院,中間有口水井,比住在常家莊園裏的那座小跨院還要小多了,圍繞在周圍的灰色清水磚牆,高聳封閉,強調防禦性,這也是山西民居的特點之一,加上宅門、脊飾上頭的石砌和磚雕,以及門上的木雕,看來古拙不單調,豐富而不淩亂,比安蓉想象中的還要好,不禁松了一大口氣。

“……姑娘!”出聲喚她的是從曹家帶來的婢女之一阿香,身後還跟着兩個做奴才打扮的年輕人,倒是沒見過。“他們是別莊裏的奴才,奴婢正打算請他們幫忙把姑娘的嫁妝搬進房裏。”

兩個奴才朝安蓉躬身。“見過七奶奶!”

“就有勞你們了。”安蓉笑吟吟地說。

聽說這位七奶奶是平遙曹家的嫡女,可是真正的千金閨秀,沒想到說話這麽客氣,讓他們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應該的。”

阿香朝他們招手。“我帶你們過去。”

就這樣,在兩個奴才的協助之下,很快地把昨晚暫放在倒座房的鏡奁和櫥櫃家具等等,搬進夫妻倆居住的廂房內。

“真是謝謝你們!”安蓉心想他們既然是別莊裏的奴才,以後還有用得着的地方,當然要籠絡了。“聽說老何今早煮了頭腦湯,你們也去廚房要一碗來吃吧,就說是我說的。”

他們一早就聞到頭腦湯的香氣,口水早就流了滿地,聽到可以吃,馬上鞠躬哈腰。“多謝七奶奶!多謝七奶奶!”

如意手上端着頭腦湯和幾個花卷,正好和這兩個跑得比飛還要快的奴才擦肩而過,不禁有些奇怪,“怎麽回事?”

“沒什麽。”安蓉轉身走回廂房內,在桌旁坐下,“我好餓!”

聞言,如意趕緊把還冒着煙的頭腦湯呈在主子面前。“奴婢也叮咛過老何,要留一些等姑爺回來吃。”

安蓉喝了一口頭腦湯,才開口問道:“別莊裏頭有幾個奴才?”

“只有一個老門房,以及方才姑娘見過的兩個幹粗活的奴才,另外還聽說對面的西廂房內住了人,姑爺都稱呼對方一聲五叔和五嬸,夫妻倆還有個尚未出嫁的女兒……”她詳細地說明。“不過打從一早到現在,奴婢還沒見過這一家子。”

“還以為只有咱們住在這兒……”都怪相公沒早點說,安蓉也好事先準備見面禮。“要送什麽好呢?”

就在這當口,主仆倆同時聽到房門傳來“喀啦”的聲響,似乎有人刻意壓低嗓音在說話,不禁心生警覺。

“誰在外頭?”如意動作可利落得很,馬上沖到門口察看,果然看到外頭有兩個人,一個是四十出頭的中年婦女,另一個則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看起來就像是母女。“你們是……?”

“咱們不是故意……要偷聽……”方氏拉着女兒的衣角,滿臉慌張。

常玉芳唯唯諾諾地說:“我跟我娘聽說永祯堂哥昨晚從祁縣回來,還帶着堂嫂,所以才想來……”

“如意,外頭是什麽人?”安蓉揚聲問道。

如意便直接請這對母女進屋。

見她們走進來,安蓉有些困惑,便看向自家丫鬟。“她們是……”

“我叫玉芳,這是我娘,見過堂嫂。”乍見宛如牡丹花盛開般的曹安蓉,無論容貌還是氣質,都不是自己比得上的,她不禁滿眼崇拜。“不知堂哥是否跟堂嫂提起咱們的事?他都叫我娘一聲五嬸……”

方氏扯了下女兒的袖子。“那是他不嫌棄。”自己的丈夫不過是婢女所生,連個妾都不算,在常家的身分就跟奴才差不多。

“我又沒說錯,堂哥确實是這麽稱呼娘的。”常玉芳兩顆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房裏打轉,見到那些還貼着囍字的昂貴妝奁,看得眼睛都直了,巴望着跟這位剛進門的堂嫂多多親近。

安蓉不禁多瞅了面前這對母女幾眼,見她們穿着普通,就像一般人家出身,實在不像是常家的人,也只有庶子才會遭到如此冷落。“五嬸請坐。”

“呃、是。”方氏沒見過什麽世面,面對安蓉,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擺。

“我正打算過去跟五嬸請安,五嬸就親自過來了……如意!”安蓉瞥了自家丫鬟一眼。“把我娘給的木匣子拿過來。”

如意福了下身,便走向擺在牆角的鑲嵌彩繪花鳥推光漆器櫥櫃,從裏頭拿出要找的東西。“姑娘,東西拿來了。”

安蓉便從木匣子裏頭拿了原本準備送給二嫂的見面禮,正好轉送給對方。“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希望五嬸會喜歡。”

方氏再三推托,最後還是收下了。

“娘,快打開看看!”常玉芳連忙催促。

“你這孩子……”她面露羞窘,還是敵不過女兒的要求。

常玉芳眼睛發亮。“娘,這支銀簪好美!給我吧!”

“別讓你堂嫂看笑話了……”方氏尴尬地說。

安蓉則替對方說話。“堂妹與我年紀差不多,喜歡這些東西也是正常的……”

接着走向鏡奁,從小抽屜中拿了一只全新的胭脂盒過來。“這個給你。”

“要送給我?”常玉芳欣喜若狂地接過去。“謝謝堂嫂!”

方氏兩手絞着絹帕。“這怎麽好意思呢?”

“以後大家都住在這兒,五嬸就別跟我客氣了。”安蓉心想,不只住在別莊裏的親戚,就連相公衙門裏頭的同僚,還有知縣大人,都得要送份禮,對于這些人情往來,自己還有得學呢。

聞言,方氏母女都不由得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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