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陳牧記得第一次見她時, 她才三歲, 羞怯地躲在洛蓉身後,不敢像洛蓉那樣四下亂看, 眼神極是乖巧, 盯着人看時水靈靈的,眸光濕潤,似乎随時都會哭出來,洛蓉叫她表哥,她也跟着叫表哥, 性子雖軟,但從小就聰慧。
這樣一個溫柔恬靜的姑娘,悄然無聲地種在了他心裏多年,等到恍然發覺時, 已是根莖叢生,再難剜除, 他也不知道從何時起, 自己的目光會随着她流轉, 會為她駐留, 為她容不下旁人, 見不到時尚可自持,一旦遇見, 哪怕只是宮宴上的遠遠一瞥,都會讓他幾日幾夜魂夢相系,夜不能眠。
自己的心事, 她可曾知曉?
洛婵察覺到落在身上的熾熱目光,側首一看,慌忙面向他而立,垂眸福身,“皇上。”
陳牧目光晃了下,緩緩走近,“婵姑娘不必多禮,此處沒有外人。”
洛婵起身,仍是低垂着眼簾,态度恭謹,不發一語盯着自己腳尖。
陳牧胸口忽然就有些氣悶,極不舒服,出口的聲音不覺加重了些。
“朕又不會吃了你,何至于連話都不敢說,你就這般怕朕?”
洛婵被他冷不丁質問的語氣吓得咯噔一下,擡頭看了他一眼,意識到逾矩,趕緊又低下頭,神色慌亂,一副受驚的模樣。
陳牧又有些心疼起來,後悔不該如此對她,左右都是自己的心思作祟,她何錯之有,微微嘆了聲,正要開個玩笑化解尴尬,就聽她柔柔開了口。
“皇,皇上,您誤會了,婵兒不是怕您,婵兒,婵兒是想起以前您還是皇子時,也曾帶我和蓉姐姐看過梅花,轉眼這麽多年都過去了……”
陳牧定定望着她,神情瞬間柔和,“你還記得。”
“自然記得,”洛婵笑了笑,頗有些難為情道:“皇上事務繁忙,怕是早忘了吧。”
“怎麽會,朕還記得你小時候叫朕表哥呢。”
洛婵臉上微紅,“婵兒那時候不懂事,以為蓉姐姐的表哥就是婵兒的表哥,後來被爹爹訓斥才明白。”
後來再也沒叫過了,陳牧暗自接道,面露笑容,“朕想聽你再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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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婵呆了下,似沒想到他說這句話,飛速擡眼看了下他,四目相對,他眼中的柔情讓她心弦猛地一震,隐約明白了什麽,又不敢相信,慌亂地低頭避開,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氣氛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陳牧情不自禁上前兩步,目光深深鎖着她,心中情意翻湧,一寸寸灼燒着他的胸膛。
“婵兒,朕……”
“皇上,皇上,”洛蓉咋咋呼呼的聲音突兀地響起,陳牧收住話頭,神情逐漸恢複平靜,視線投向遠處。
“皇上,有人要殺我,”洛蓉氣喘籲籲跑過來,張口就道:“吓死我了,差點小命不保。”
陳牧眉頭一擰,“怎麽回事?”
“我在林子裏走着,突然一根箭就射了過來,”洛蓉比手畫腳,将随後而至的奚澤拉過來,“不信你問奚哥哥。”
洛婵忙緊張地走過來,“蓉姐姐,那你們沒受傷吧?”
“幸虧秦大哥出手相救,”洛蓉笑道:“我福大命大,哪那麽容易死,想殺我,等下輩子吧!”
說話間,秦覺與陳闵也過來了,秦覺将前後經過仔細禀報了皇上,加之前段時日奚澤在侯府附近遇刺之事,陳牧聽完,命他盡快查清楚,也沒了心情再賞花,沉着臉下令回宮。
幾人恭送他離去,洛婵這才放松下來,立即拉住洛蓉的手擔憂道:“蓉姐姐,你以後可要小心些,萬一……”
“沒事,你放心好了,我橫行金陵城這麽多年,何時吃過虧,等查出是誰背後搗鬼,我一定不會放過他!”
話音剛落,就聽一道溫溫潤潤的聲音傳來,“洛姑娘,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姐妹倆齊齊看去,發現說話的是陳闵,洛蓉反應了一瞬,看向洛婵,“婵兒,你認識賢王?”
洛婵看到他的時候已想起來,此刻聽是賢王,趕緊福身行禮,道:“蓉姐姐,你可還記得我們去國公府時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公子,原來竟是賢王殿下。”
洛蓉微訝,“是嗎?這麽巧!”
陳闵跟着道:“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再次見到兩位姑娘……”
話至一半,突然一個拳頭大的雪球橫空飛來砸在他鬥篷上,洛蓉順着方向看去,就見齊俊和洛譽表情一致,做賊心虛地望着這邊。
瞧見衆人都看着他們,兩人推搡着磨磨蹭蹭過來,洛譽乖乖站到奚澤旁邊,齊俊左右瞅了瞅,悄悄站到了阿羅身後。
“誰扔的!”洛蓉盯着他們。
二人同時搖頭,停頓了一下,洛譽開口,“我跟俊哥哥鬧着玩,沒有注意,姐姐,我們也不曉得誰的砸中了,”說着瞧了眼奚澤神色,朝陳闵一彎腰,“無論是誰,都算作譽兒之過,譽兒道歉。”
齊俊見狀,不情不願地也接了聲,“對不住,沒有看到。”
陳闵溫和地笑了笑,“無妨,兩位世子都是無心,小事一樁。”
見他不怪罪,洛蓉代兩個弟弟道了謝,一行人告辭離開,奚澤主動牽着洛譽,洛譽很是開心,一路上歡欣雀躍,不停地跟洛蓉說話。
齊俊與洛婵在後,悄聲問她,“方才那人是誰呀?”
“賢王。”
“他就是賢王啊,原來長這樣,”齊俊拉長聲調道:“他不是在府裏侍奉太妃,很少出門麽,如今怎麽有功夫來這廣林苑了?我記得上回見他還是六歲時去宮裏偶然碰見,轉眼都這麽大了呀,啧啧,跟以前怎麽不一樣了?”
說了一大堆,不見洛婵有任何反應,齊俊側頭看了眼,發現她直勾勾盯着前面的阿羅,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便伸手拍了她一下,“婵兒,想什麽呢?”
洛婵恍然回神,立即收回視線,掩飾地一笑,“沒什麽。”
“那為何一直盯着阿羅看?”齊俊滿臉奇怪,也跟着瞅了瞅,“他身上有花嗎?我怎麽沒看到?”
這一聲不大不小,剛好大家都聽得清楚,阿羅登時後背一僵,下意識看向奚澤,不料洛蓉同時看向了自己。
瞧見他那不自然的神色,洛蓉心中驀地一動,大叫了聲,“好啊阿羅,你敢偷偷招惹我們家婵兒,說,什麽時候的事?”
阿羅臉騰地紅了,連忙解釋,“我沒有,你少胡說。”
“是嗎?”洛蓉明顯不相信,又跑去問面紅耳赤的洛婵,“婵兒,這兒都是自己人,你說實話,是不是與阿羅……我只相信你,放心,如果有,我幫你做主!”
“蓉姐姐,你真的誤會了,”洛婵小聲道:“我只是覺得他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見過,所以多看了幾眼,其他什麽都沒有。”
洛蓉睨着她,“真的?”
“真的!”
“那就好,阿羅那小子不解風情,就是個榆木疙瘩,你可別喜歡他,”洛蓉附耳開玩笑道:“不過如果實在情不自禁,告訴姐姐,姐姐也是可以幫你的。”
“好了蓉姐姐,別逗婵兒了,”洛婵笑着推她,齊俊偷聽到方才的話,忍不住插嘴,“再不解風情,比得上族長……”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奚澤停下腳步,回過頭來靜靜看着他。
齊俊眼珠子左右轉動,啪拍了下自己的嘴,“我好像忘了件事,哦,對了,我爹娘還沒走呢,我去找他們,”然後一溜煙跑遠。
洛譽沖着他背影咯咯直笑,“俊哥哥膽小鬼。”
回到帝師府,阿羅一進門就緊張地問奚澤,“族長,她該不會想起來了吧?”
“想起來又如何,”奚澤一派淡定,“你又沒做偷雞摸狗之事,怕什麽。”
“可,可……”
阿羅結結巴巴,不知該怎麽說,心裏一團慌亂,想表達什麽自己也不清楚。
“行了,婵姑娘的事與你無關,多想無益,”奚澤道:“去告訴青青,讓她近來多加留意,馮屹應當是進京了。”
阿羅眼神一動,腦中迅速恢複清明,垂眸應聲,“是,族長。”
“對了,雲清觀那邊可有動靜?”
“曹铎去過那裏,”說到這個,阿羅突然又想到什麽,不大确定道:“族長,近來我發現一件可疑之事。”
奚澤擡頭,示意他說下去。
“那個宋昂,似乎與方老道交情不淺,我懷疑在方老道雲游期間坐鎮道觀的宋道長就是他。”
奚澤凝神不語,半晌沒反應。
“族長,要不要去查查?”
“不必,留意着就行,”奚澤緩緩道:“蓉兒曾去找過他兩次,都沒見到人,想來應該是沒錯。”
阿羅冷哼,“想不到人人稱贊的謙謙君子背地裏居然假扮道長,欺騙香客,做這種見不得人之事,幸虧蓉兒明智,看穿他僞君子的真面目,早早退了婚。”
奚澤唇角微微帶了點弧度,“快去吧。”
黑暗隐秘的地下密室內,森森寒氣被包裹的密不透風,中間桌案上點着一盞燈燭,散發出微弱光芒,幾只飛蛾圍着火光飛舞,來來回回,不死不休。
“誰允許你擅自動手?”
說話的是個一身黑袍的人,站在陰暗處,面容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那麽好的機會,我豈能放過,若非姓秦的……”
這個聲音極是狠歷,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若非姓秦的多管閑事,你早就小命不保了,你真以為殺了她,能逃過廣林苑的重重防衛?”陰暗處的人慢慢轉過身來,赫然竟是曹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