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942年的暑假在一片喧嚣中到來。
坎蒂絲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朋友們在熱鬧地聊着暑假的安排,她卻心事重重地坐在角落裏一語不發。
弗利蒙一直關注着她,他幾次想開口詢問她怎麽了,但又覺得她不一定想說。
他皺了皺眉,焦糖色的眸子煩惱地轉開,有些消沉地靜默着。
坎蒂絲今年的暑假安排很簡單,在家裏好好陪陪父親,預習一下功課,然後就是去戈德裏克山谷——鄧布利多教授邀請她去他家作客。
坎蒂絲有很長時間沒有回過戈德裏克山谷了。
她甚至都對自己從小長大的那個家感到記憶模糊了。
克裏斯·貝爾先生相較于前幾年多了一些白發。
其實他還很年輕,不該這麽快長白頭發的,鄧布利多教授都六十歲了,也沒長什麽白頭發。
坎蒂絲站在廚房邊,打量着做飯的父親許久才問了一句:“爸爸,魔法部的工作很忙嗎?”
貝爾先生動作一頓,回眸問道:“還可以,為什麽問起這個?”
坎蒂絲指了指自己的頭發說:“您的頭發白了。”
貝爾先生聞言笑了:“你都已經十五歲了,坎蒂絲,作為父親,我有一些白發是很正常的。”
坎蒂絲略微恍惚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是啊,我都十五歲了……再有幾年我都要畢業了。”
“準确地說,還有不到三年你就要畢業了。”貝爾先生擦了擦手道,“開學你就要上五年級了,霍格沃茨會在五年級進行初級巫師考試,這對你來說應該不算什麽難題吧。”
坎蒂絲笑着聳了聳肩:“我想應該是的。”
“你有想過畢業之後從事什麽嗎?”貝爾先生走到她面前,“作為父親,我可以給你一些我的建議,當然,你也可以選擇正式升入五年級後由你的教授為你做就業指導。”
提起教授,坎蒂絲稍微正了正臉色:“鄧布利多教授邀請我暑假去他家作客,我想到時候可以問問他關于就業的問題。”
貝爾先生對此感到很滿意:“你準備什麽時候過去?我送你過去。”
坎蒂絲想了想說:“我可以從壁爐過去,我記得您不久前開通了這裏到老家的壁爐。”
貝爾先生微微一怔,良久才道:“……是的,我的确開通了這裏到老家的壁爐。那麽,你可以自己通過壁爐回去,我贊成這個方案。”
哪怕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一提起和過世的妻子有關的話題,貝爾先生依然有些魂不守舍。
坎蒂絲眨了眨眼,換了個低低的語氣問父親:“爸爸,愛情帶來的傷痛總是大于快樂,對嗎?”
貝爾先生愣了愣驚訝道:“你為什麽忽然問起這個?”
坎蒂絲轉開了臉:“沒什麽,只是看到您至今仍然無法從母親的去世中走出來,一時有些感慨而已。”
貝爾先生緊抿唇瓣,許久才對她說:“坎蒂絲,在這種事情上,我作為父親無法給你過多解釋。我唯一能說的是,哪怕我一開始就知道你的母親會很早離開我,我也不會後悔和她相識相愛。”
坎蒂絲垂着的眸子若有所思,貝爾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不會去憂慮那遲早會來的分別,我會将時間用在好好相處上,這樣才能不留遺憾。”
這算是坎蒂絲第一次和父親聊起感情問題。
更是第一次這樣直白地談起去世的母親。
大約也是她長成大姑娘了,母親也真的去世很多年了,父親漸漸走出來一些了吧。
你看,現在聊完了亡妻,貝爾先生至少還可以流露出一絲笑容,不是嗎?
坎蒂絲是在七月底前往戈德裏克山谷的。
她通過壁爐回到了貝爾家位于戈德裏克山谷的房子,那個擁有着他們一家三口幸福記憶的地方。
雖然已經很久沒有人回來過這兒了,但這裏依然整潔幹淨,這大約就是魔法的神奇之處吧。
坎蒂絲在這棟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裏轉了一圈,在約定的時間前往鄧布利多教授的住所。
她到的時候剛巧是中午,福克斯從窗戶裏飛出來跟她打招呼。
“你好福克斯,你的羽毛看起來比涅槃之前更加鮮豔漂亮了。”坎蒂絲笑着誇獎道。
福克斯好像很高興被誇贊,它在天空中高聲鳴叫着,還為她表演了一個後空翻。
坎蒂絲給它鼓了鼓掌,鄧布利多教授在此時打開了房門,他穿着一件淺色的巫師袍,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溫和說道:“歡迎你坎蒂絲,快進來吧。”
坎蒂絲點點頭,和福克斯一起進了屋,她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特別香甜的味道。
“這是我的禮物。”坎蒂絲把自己準備的拜訪禮物交給鄧布利多,有點興奮地說,“我聞到了很香的味道——是我想得那樣嗎?”
鄧布利多将她的禮物認真放好,挑挑眉說:“你猜猜看?”
坎蒂絲手托下巴一本正經地思考了一會,然後綻放笑容道:“我猜就是我想得那樣!在廚房裏嗎?我要忍不住了!”
她話還沒說完就沖進了廚房,這個地方她再熟悉不過了,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老是過來偷吃,從剛才進屋聞到那股香甜的味道開始,她就知道鄧布利多教授肯定是親手制作甜點了。
一個非常熱愛甜食的人親手制作起甜食來,味道絕對不會差。
鄧布利多教授的烘培手藝,可以說是僅次于他的魔法成就的,坎蒂絲對他親手制作的所有甜品都難以抗拒,很快就吃得滿臉都是。
“你可以慢點吃,坎蒂絲,今天這裏只有我們,你不用跟任何人分享它們。”
鄧布利多走進廚房,看她在那狼吞虎咽,忍俊不禁地說道。
坎蒂絲咽了咽嘴裏的美味,抿了抿嘴角不好意思地說:“我只是好久沒有吃甜食了,您知道……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沒有顧得上滿足口腹之欲。”
鄧布利多當然知道最近發生了一些事,他之所以邀請坎蒂絲暑假來拜訪,就是想替她纾解纾解心情。
但令他們都沒想到的是,這看似安穩的暑假,卻在某個時刻、某個地點醞釀着極大的罪惡。
坎蒂絲會在鄧布利多家住幾天,等去對角巷買完了五年級需要的東西再返回家中。
恰好就是她住在鄧布利多家這幾天,發生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魔法部的貓頭鷹闖進了這裏,将加急的信件送到了鄧布利多手中,坎蒂絲當時正在客廳裏看書,她擔憂地望過去,瞧見了鄧布利多教授皺起的眉。
教授好像遇見了什麽難題?
坎蒂絲緩緩合上書,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走了過去。
“出什麽事了嗎,教授?”她關切問道。
鄧布利多望向她輕聲安撫:“沒什麽,只是有點事需要我親自去一趟,你可以自己在家嗎?”
坎蒂絲快速點頭道:“當然,教授。您有事就去忙,我馬上就十六歲了,可以照顧好自己。”
鄧布利多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将信收好說:“這裏很安全,我不在的時候盡量不要出去,如果一定要出去,記得寫信給我。我應該不會太晚回來。”
坎蒂絲沒有任何意見,她站在窗前和福克斯一起目送鄧布利多離開,當時她以為教授晚上就可以回家了,但并沒有。
鄧布利多離開了三天,坎蒂絲在三天後的預言家日報上看到了一些消息。
魔法界發生了一起惡劣的巫師殺害麻瓜全家的慘案,這甚至驚動了麻瓜警方,引起了不小的風波。貝爾先生作為魔法事故和災害司司長,在案件發生的第一時間就派了人前去幹預,他們抓到了殺死麻瓜的兇手,修改了辦理這件事的麻瓜警察的記憶,将影響降到了最低。
坎蒂絲看着報紙上的內容,有點明白父親的白發從何而來了。
越來越多的巫師開始躁動起來,他們蠢蠢欲動,想要做點什麽,這無疑加大了魔法事故和災害司的工作,尤其是這位……莫芬·岡特,他殘忍地殺害了小漢格頓的某個麻瓜全家,非但不為自己的罪行進行忏悔,還引以為傲,到處炫耀,真的是個瘋子。
這樣的瘋子被判處終身監禁,似乎也沒什麽不妥。
坎蒂絲放下了報紙,她站起來,想寫封信給鄧布利多教授,告訴他自己準備先回家了,但她還沒找來羽毛筆和羊皮紙,就聽見了幻影移形的聲音。
她跑出房間下了樓,在一樓客廳裏見到了風塵仆仆的鄧布利多。
“教授!”坎蒂絲快步上前,“您回來了!事情處理得怎麽樣?”
鄧布利多目光複雜地望着她,并未很快回答她的問題,他這個眼神可讓坎蒂絲有點發毛了。
“怎麽了?”坎蒂絲将手搭在了身側的沙發背上,“發生了什麽事嗎?”
鄧布利多沉吟片刻,仿佛做了什麽決定般說:“坎蒂絲,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
坎蒂絲困惑地望着他。
鄧布利多掃了一眼客廳桌上的預言家日報:“你應該已經看見新聞了,有個黑巫師殺害了某個麻瓜的全家,被關進阿茲卡班,判處終身監禁。”
“……是這件事和我父親有什麽關系嗎?”坎蒂絲根本不知道這事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現在能想到的這件事和她的聯系,就是身為魔法事故和災害司司長的父親,也許是父親在處理當中有什麽不得當的地方,引起了魔法部上司的不滿?
坎蒂絲天真的想法和單純的眼神真是讓鄧布利多不知道該如何說出接下來的話。
但他必須得說。
出于對她安全的考慮,她有權知道這件事。
“被殺害全家的麻瓜,他的名字是……”鄧布利多沉默了一會才說,“湯姆·裏德爾。”
坎蒂絲愣住了,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您說什麽???湯姆·裏德爾??被殺了全家的是他?!?!”
很顯然,坎蒂絲以為這個湯姆·裏德爾就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湯姆·裏德爾。
但不是那樣的。
鄧布利多很快解釋道:“不是他,是老湯姆·裏德爾。我現在還無法給出百分百準确的答案,但我猜想,死去的一家人可能和裏德爾先生有親屬關系,畢竟裏德爾這個姓氏不算常見。”
坎蒂絲驚呆了,她面色蒼白地立在那:“所以您的意思是……湯姆在這個世界上可能存在的親人,全都被莫芬·岡特給殺害了?”
“……按照魔法部的說法,的确是這樣。”鄧布利多皺着眉,“裏德爾一家全都死于阿瓦達索命咒,它不會留下任何傷痕,麻瓜當局至今還不清楚他們究竟是怎麽死的,但我們都知道那是巫師下的毒手。莫芬·岡特,被魔法部抓到的兇手,它住在那家人對面的小山坡上,他素來憎恨麻瓜,并且有襲擊裏德爾一家人的前科,過去就曾因此進過監獄。”
他語調凝重道,“也是因為這個,魔法部在出事的第一時間就抓了莫芬。他們甚至都沒怎麽詢問,沒用吐真劑或者攝神取念,便得到了莫芬毫無保留地回答。他向魔法部提供了只有兇手才知道的細節,并說他為殺了那些麻瓜而感到自豪。他說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在等待這個機會,他交給魔法部的魔杖,也被證明的确是殺害了裏德爾一家的兇器。他沒有任何抵抗,乖乖地被關進了阿茲卡班。唯一令人不安的是,他父親的戒指不見了。”
這是一段完美的證據鏈。
從源頭到結束,沒有一丁點疑點。
就像鄧布利多說的那樣,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莫芬·岡特父親的戒指不見了。
“一枚戒指……比起一家人的慘死來說,實在微不足道。”坎蒂絲許久許久才開口說話,她輕飄飄地問,“您覺得,湯姆……我是說,我們認識的那個湯姆,他知道這件事嗎?”
“這正是我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原因。”鄧布利多道,“坎蒂絲,我不确定裏德爾先生是否知道這件事,但據我所知,他一直對自己的身世很着迷,也許他早就知道了點什麽……而且,還有另外一件事,我猜測你也是知情者。”
坎蒂絲望着自己的院長:“您指的是什麽事?”
鄧布利多換了個審慎的語氣說:“關于裏德爾先生的天賦——他是個蛇佬腔,你知道這件事嗎?”
坎蒂絲張張嘴,但沒有發出聲音,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看來你知道。”鄧布利多快速地說,“那你也有必要知道另外一件事。”
“……什麽事?”
“莫芬·岡特,那個殺害了老裏德爾一家的黑巫師,他是已知的、現存的、唯一的薩拉查·斯萊特林的直系血脈。”
坎蒂絲不可置信地望着鄧布利多,這個消息可真是比剛才的那個更令人震撼,鄧布利多稍有猶豫,最終還是繼續說出了他所知道的情況。
“你應該知道,蛇佬腔是斯萊特林後裔的獨特天賦,我在做裏德爾先生的引導人時就知道了他的天賦。并且,裏德爾先生所在的孤兒院的管理員科爾夫人,她還告訴過我一些別的信息。”鄧布利多輕聲道,“裏德爾先生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很快就去世了,只留下了他的名字——湯姆·馬沃羅·裏德爾,而馬沃羅正是莫芬·岡特的父親馬沃羅·岡特的名字。丢失的複活石戒指,也是屬于馬沃羅·岡特的東西。”
這個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
如果将鄧布利多教授所說的信息組合在一起,那也就是說——湯姆·裏德爾,他應該是個混血,他的母親來自于住在老裏德爾家對面的岡特家族,前不久犯下殘忍兇殺案的莫芬·岡特,很可能是他的舅舅。
自己的親舅舅殺害了自己的父系全家?
坎蒂絲長這麽大,從未接觸過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她面色蒼白地靠到了沙發邊,消化了許久才勉強說道:“如果他們真的是湯姆的親人,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沒有人去找過他?”
鄧布利多思索了一下才說:“……這是件讓人感到遺憾的事,坎蒂絲。科爾夫人也曾說過,自從湯姆的母親将他生下來去世之後,就從未有來自于裏德爾或者馬沃羅的家人來找過他,我猜測……他和他的母親,是被驅逐或者抛棄的。”
這可真是太不幸了。
看起來,他的出生是不受到任何期待的,也從未真的有任何親人想過要尋找他。
或許,他們還會為此感到惡心、厭惡吧。
有點可憐怎麽辦。
心髒莫名開始疼痛,坎蒂絲擡手捂住了心口,臉色愈發蒼白了。
鄧布利多擔心地望着她,片刻後道:“坎蒂絲,我告訴你這些事,是因為你和裏德爾先生曾經關系密切,我擔心你會有什麽不安全。”
坎蒂絲愣了愣,稍有不解地問:“我為什麽會有不安全?”
鄧布利多不知道該怎麽說。
目前他所知道的一切,大部分都只是他的猜測。将之加注于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身上,好像沉重了一些。他需要把一切都調查清楚,等到一切确鑿無疑的時候才能真正地說點什麽。
這些都需要時間。
所以到了最後,鄧布利多也沒能真的說什麽,他只是從側面提醒:“我希望你可以保護好自己,僅此而已。如果我的猜測一切屬實,那這樣的經歷可就太糟糕了,如果裏德爾先生知道這些事,或者……”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或者他參與了這些事”這句話,這好像有點太不負責任了,鄧布利多終究是一個公平正直的格蘭芬多,此刻的湯姆·裏德爾哪怕在霍格沃茨的密室事件中身份可疑,他也沒想過真的斬斷這個十幾歲的孩子的未來。
他只是希望把一切謎團都解開,将真相帶給大衆,并沒有想過把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置于死地。
更何況,他目前并沒有拿到确鑿的證據不是嗎,所以說出口的話,還不能那樣獨斷。
他換了個稍顯溫和憐憫的語調道:“——這樣的遭遇換做誰都難以接受,裏德爾先生……他的個性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有時會比較偏激,如果他真的知道這些事,我擔心他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想盡量往好處想——也許是他多疑了,這起兇殺案和這個年輕的學生無關,他可能知道這些事,但他還并沒有能力參與其中,他也許只是個旁觀者,而魔法部做對了他們的判決,這個年輕的學生除了性格有些陰郁,童年遭遇有些坎坷外,還沒真正壞到骨子裏。
他目前會做的,也許就只是一些因自身遭遇的痛苦而殃及到無辜人員的“惡作劇”行為。
這是鄧布利多可以想到的最好結果了。
裏德爾是個斯萊特林,他承認,某些時刻他的确會因為學院而産生細微的偏見,但真正讓他覺得裏德爾無法做到善良的置身事外的原因,還是他在密室事件中越發可疑的身份。
在這樣的前提下,坎蒂絲作為曾經和他關系密切,卻又和他分手的姑娘,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随時有可能會遭遇危險。
這麽長時間的沉默,坎蒂絲也略微想明白了鄧布利多教授的意思。
她下意識想為裏德爾申辯些什麽,想告訴教授裏德爾沒有那麽壞,他被誤會了,他不會傷害她,又或者去傷害其他人。她想說他只是有些脾氣差,但人格沒有問題,他已經遭遇了那樣可怕的經歷,不應該再被誤解……
但她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
鄧布利多教授今天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他只是不希望她受到傷害而已。
坎蒂絲臉色有些蒼白,她握了握拳,認真地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教授。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我向您保證。”
鄧布利多欣慰地望着他的姑娘,擡手輕拍了一下她的頭。
他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對于一個孩子,他已經透露了太多信息,他不想給坎蒂絲造成任何心理負擔的,他已經只撿着能說和必須要說的說了,他想讓她有個快樂輕松的少女時代,為此費勁了心思,但情況好像還是不怎麽好。
坎蒂絲離開了鄧布利多的住所。
她回到了她自己家,貝爾先生忙着收尾兇殺案的事,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
坎蒂絲從壁爐裏走出來,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站了一會,朝二樓她的房間走去。
她站在房門前,一點點轉動門把手,當門打開,她走進去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她腦子裏正在想的人。
她以為自己産生幻覺了,使勁揉了揉眼睛。
等她再次望過去時,那個人依然靠在那裏。
他身形清晰,那樣真實,并不是她的幻覺。
“……湯姆?”坎蒂絲自語般地喚了他一聲。
裏德爾穿着一件純黑色的簡單巫師袍,靠着坎蒂絲的床坐在地板上。
他手裏握着魔杖,用的力氣不大,魔杖在他的手上輕輕晃着。
坎蒂絲的聲音驚醒了閉着眼睛的他,他臉色蒼白,睜開眼睛之後,漆黑的眸子隐隐泛着血色。
他看上去很不好。
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似乎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坎蒂絲想到了被滅門的裏德爾一家,還有他可怕的舅舅,以及他可憐的母親。
她快步走過去,抓着長袍袖子道:“你沒事吧?”
裏德爾斜靠着床板,他似乎想要用手支撐着自己站起來,但他失敗了。
他好像一點力氣都沒有了,狠狠地摔回了原來的位置。
他的手臂磕在了床角上,坎蒂絲看着都疼,可他沒有發出任何痛呼。
坎蒂絲忽然覺得心裏特別難受。
她走上前,蹲在他身邊,擔憂地問:“你知道了對嗎?你的家人,他們之間發生的事……”
裏德爾黑色的眸子注視着她,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就只是看着她,不管她如何呼喚他,如何問他問題,他都不做任何回答。
“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坎蒂絲坐到了他身邊,地板上有些涼,但她根本顧不上那個。
她忘記了他們的争吵,忘記了他們的矛盾,忘記了他發瘋般的逼迫。
裏德爾眼眶發紅地凝視着她,他朝她勉強微笑了一下,那總是冷漠又自傲的眼底浮現出劇烈的傷痛,那種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痛苦侵襲着坎蒂絲最後的防線,也許裏德爾之前做了許多讓她無法接受、傷心難過的事,但那也還沒有真的上升到什麽不可逆轉的原則性問題。
他有時候只是嘴硬不服輸而已。
現在的他也只是個經歷了親人自相殘殺,釀成血案的茫然無措的十六歲青年而已。
坎蒂絲緩緩攬住了裏德爾的肩膀,裏德爾輕輕靠在她身上,他周身的哀傷與近乎崩塌的氣息不是假裝的,但它們的來源和坎蒂絲想得不太一樣。
他不是因為自己的舅舅殺害了他的麻瓜親人才感到難過。
那些人的死和莫芬的牢獄之災恰恰是他一手策劃的。
他是真正的兇手。
但他依然感到難過。
他追尋了那麽久的身世,他以為會帶給他榮耀和歸屬的岡特家族,原來都只是個笑話。
一棟破破爛爛的屋子,那就是岡特家族最昂貴的産業了。
一個肮髒不堪的瘋癫舅舅,那就是世界上唯一一個和他一樣,流淌偉大的薩拉查·斯萊特林血液的巫師了。
還有那些卑賤自負的麻瓜親人……
他們都太可笑了。
就連他的出生都是個笑話。
他的母親,那個亵渎了高貴血統的女人,她不但被那個麻瓜男人抛棄了,還害死了她自己,親手造就了他不堪的童年。
她甚至還在離家之前,偷走了屬于斯萊特林傳人的挂墜盒。
那也許是她最值錢的東西了吧?她用它換取了什麽呢?一塊面包?一杯水?
反正絕對不是為了他而犧牲的。
她的一生都只是為了那個麻瓜男人,雖然她從不曾為她的兒子做任何事,但沒關系,他不介意幫幫她。
現在他們可以在地獄裏團聚了,這多好啊,是不是。
裏德爾将下巴放在坎蒂絲的肩膀上,他垂下眼睛,盯着他手上戴着的,屬于他的外祖父馬沃羅·岡特的複活石戒指,這是他可以在岡特家找到的唯一一個有價值的東西了。
不過不用着急。
一樣一樣,屬于他的,他都會找回來的。
不管是挂墜盒,或者是什麽其他東西,以及……他的尊嚴。
坎蒂絲感覺到靠着她的青年身體在顫抖。
他是冷嗎?不,他不冷。
坎蒂絲緩緩側過頭,悄悄打量着青年的眉眼,他那樣沉痛,緘默着不肯說一個字,他的手藏在長袍底下緊緊握着拳,她看不見他蒼白毫無血色的那雙手,她只能看見他眼角疑似的淚痕。
“很難過嗎?”坎蒂絲放輕了聲音說,“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沒有他們的時候你也過得很好不是嗎,你可以當做他們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反正……反正那些家夥,他們從來都沒有珍惜過他,也沒有尋找過他。
真難以想象,湯姆的母親懷着他走投無路來到孤兒院時是怎樣的心情。
是怎樣的絕望才讓她身為一個女巫,沒想過自救,在兒子一出生就死去了呢。
坎蒂絲依然覺得裏德爾是在為這些事而難過。
這樣也好。
也許這樣,她就會摒棄前嫌回到他身邊了。
女人都有的母愛以及憐憫之心啊。
怎麽他的母親就沒有呢?
裏德爾笑了笑,那笑顯得有些悲涼。
他低下頭,任由眼淚落下來——如果這東西可以打動她,可以讓他再次真正、全部地得到她,那他不介意再流得多一點。
他一向擅長演戲,他的演技很好很好,他可以騙過任何人。
只是,在淚水翻湧的這一刻,他漸漸地開始分辨不出,他是真的在演戲,還是真的在難過了。
畢竟他才十六歲。
畢竟……他也曾有所期待。
雖然,從今天開始,他再也不會對過去有任何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