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探病(2)
宋航輕敲了門,沒過一會兒,從裏屋傳來小聲的腳步,之後,門從裏面開了。
“你們?”晴嶼有些驚愕。
宋航微笑道:“來看看你,這丫頭一離開你就什麽都不會了,所以我今天特地跑過來的,記得給我加班費。”說着,他半開玩笑地蹭了蹭晴嶼的胳膊。
我臉一燙,忙解釋:“那個,聽說你媽媽住院了,所以我跟宋航大哥一起來看看。”
他似乎憔悴了許多,像是沒睡好的樣子,眼圈覆蓋了一層灰黑。我突然想起來:“對了,我們還沒買水果呢,探病不是要買的嗎?我給忘記了。”我揪着眉頭很是抱歉的看着晴嶼。
“沒事,你們能來看我媽媽已經不錯了。”他繼續坐回板凳上,靜靜的看着點滴瓶。
我們默默地走到一邊。
我面前的她始終都閉上了眼睛,我只見過晴嶼的母親一次,曾經那雙微笑着的眼角如今卻如一條死氣沉沉的線,平直的合了起來。棉被蓋到了她的下颚,左手輕輕地擺在被子上,已經滿是皺紋的手了,手背上青筋突起,能看出好幾個紅點,都是打過點滴的印記,頭頂的吊瓶正一滴一滴地注入細細長長的管子裏。
“你媽媽怎麽樣了?”我小聲地問。
他沉思了片刻:“自從他來我們家大鬧了一場,我媽突然病發作就昏過去了,醫生說是低血糖,但是,她的癌細胞正在慢慢擴散,必須呆在醫院裏治療了。”
宋航輕手輕腳的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把那個人告上法庭吧,不可以再放任壞他這麽嚣張了,哪天他把你賣了你都給他數錢。”
“嗯,可是那又怎樣呢,我跟我媽相依為命那麽多年,她要這麽一走,我什麽親人都沒有了…”晴嶼哽咽着喉頭,不知不覺,就有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滑落下來。
他輕撫上她滿是滄桑的手背,然後,緊緊的握住,似乎想要握住如流沙般的時光。
宋航在晚上的時間段說家裏來了電話讓自己趕快回去,便匆匆忙忙走了,留下我一個陪着晴嶼還有他躺在病床上的母親。窗棂上擺着一盆仙人掌,我望着它,眼底落滿了愁,如果人的生命能像它那樣頑強該多好,縱然得不到所有人的寵愛,卻依然能活得那麽挺拔灑脫。
“你肚子餓麽?”
我扭過身去,他正平靜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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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
“我幫你去買點吃的吧。”說着,他緩緩地起身,看那姿勢還未從悲傷中緩過來的樣子。
床上沒有一絲動靜,睡得很死,但是眉頭卻皺得緊緊的。
我坐在一邊的沙發上,不一會兒,晴嶼從外面回來了,手中捧着一碗熱乎乎的湯面,擺在我眼前的茶幾上,勉強扯起微笑:“吃吧。”
“謝謝。”我扒開他遞給我的筷子。
“都很晚了,你不用打個電話回去給你朋友嗎?她們見你沒回來應該會擔心吧?”
我撩起一筷子的面條:“沒關系,大不了我第二天回去跟她們說下就行了。”
“對不起,我可能要休年假了…”
我擡起眼來,他的眼神低沉着。
“我必須在這幾天一直陪着我媽,不管結局怎樣,”說着,漆黑的瞳孔隐約在顫抖着,随後他擡起臉來看向我,“所以這幾天你就多管理管理這家店,順便可以學學東西,有什麽不懂的可以打電話給宋航,我之前和他叮囑過如果我抽不出空幫你,他會來幫你的。”
“嗯,我知道了。”我應允着點頭。
吃過晚飯,擡眼看了下牆壁上的挂鐘,九點了,我深深打了個哈欠,抱着沙發上的枕頭,眼睛一點一點合了起來,直到整個身子不由自主的倒在了沙發上,呼呼睡去。
也許,比起晴嶼來說,我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從小在楚文磊和蔣勤鳳的庇佑下長大起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過着無憂無慮的大小姐生活,就算跑到父親的工廠裏去,那的員工見到我都對我畢恭畢敬的,一口一個“大小姐”的,我也習以為常。所以,我可以無理由的向父母撒嬌耍性子發脾氣,反正他們都不會生我的氣。
而晴嶼不同,他生活在那樣令人寒酸的家庭裏,在父親的打罵下成長,眼裏多的只有怨恨還有對母親的哀愁,如果父親被抓進去坐牢,那麽唯一的母親也離開了人世,他的餘生該怎麽度過,沒有人訴說,沒有人關愛,我很難想象這是何種境界,要是我…
不知道,不能想象。
第二天醒來了,我緩緩睜開眼,身上多了一件外套,我坐了起來,外套的溫度依然是暖融融的。我往床邊看過去,晴嶼正趴在他母親的床沿邊,埋在臂彎裏睡着了,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
我緩緩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把這件他的外套輕輕地披回他的肩膀上,不想打擾他的休息。
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我吓了一跳,忙從兜裏掏出來,屏幕上是灏燃的照片,我立刻按下通話鍵,小聲的攏起嘴:“喂?灏燃?”
“阿星你在哪裏?昨天你沒回寝室嗎?”
“我在醫院裏。”
“生病了?”
“不是,我在探病,所以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我馬上回來。”
“不了,我去接你,哪個醫院?你等着我。”
二十分鐘以後,我又接到了灏燃的電話。
“我在市一醫院的門口。”
我挂完電話,就看到晴嶼從臂彎裏擡起臉來,頭發有些蓬亂,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去吧,這裏有我呢。”
我猶豫了一會兒:“嗯,希望你媽媽早點好起來。”
他輕輕撇起一邊的唇角,微微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的眼裏有迷蒙的霧氣,我們凝視許久,終于,我不忍再看,撇過頭去離開了病房,輕輕帶上了門。
我慢悠悠的走在醫院的長廊裏,牆壁上是一幅又一幅的相框,有油畫,有水彩畫,左下角都有創作者的親筆簽名。
一直以來,我都覺得生命是永恒的,永無止境的,人死了會有重生,會有投胎,或人或畜。但現在看來,我對當年的想法産生了質疑,我開始對死亡産生了恐懼,同時我也想到我們從出生的那一秒開始就已經把這個世界的沙漏給倒了過來,總有一天沙子會漏完,而那一刻也是我最害怕的死亡。
跨出醫院大門,我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寒風不禁往空隙裏鑽,擡起眼我看到那抹春日的陽光裏,那撥開雲霧見天日的身影,白得耀眼,通徹透明。
他正向我走來。
近了。
更近了。
他比我高出了一個頭,我微笑着看着他。
“冷嗎?”灏燃開口問我,順便将身上的棉衣外套脫了下來披在我身上。
我輕輕搖搖頭,挽着他的手臂,邁開腳步。
迎着陽光,我問道:“灏燃,你相信人有來生嗎?”
“信啊,怎麽不信,你說什麽我都信,哈。”
“我才沒跟你開玩笑呢,說真的呀。”我有些着急,擰了下他的胳膊。
他撫摸着我微涼的小手,微笑着回答:“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就和鬼神是一樣的道理,每一條生命也許只有一次,就這一次的生命裏會有千千萬萬種回憶誕生,然後又在瀕死關頭瞬間泯滅,帶着空空如也的靈魂繼續找下一條即将誕生的生命,然後從頭開始,從空白的一切開始,就這樣的吧。”
醫院的門口。早餐攤布滿了人行道,我聞到了沁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