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五夢
人的一生很短,又好似很長似的。
方徊和朋友看完電影,回到家便累的像一團爛泥,睡去的時候,幾乎是一瞬間就入夢了。
“我告訴你吧,你還是死心比較好,像你這樣的……”他頓了頓,望向她的眼神滿滿都是鄙夷,“又醜又窮,還指望別人喜歡你?”
她安靜的垂下頭,盡管她十分愛惜,腳上穿的鞋子還是被她日益長大的足尖微微頂開一個角,盡管每天都注意保持衣物整潔,但她只有兩套,已經被洗的發白,袖口也破了。
她安靜的坐在椅子上,默默的攤開書本。
的确,她從小就不是被期待着出生的,父母不喜歡她,哥哥不過差她一歲,并不很懂做一個哥哥的職責,少有謙讓。
她是班上的特困生,父母不只一次的表達過意願,希望她放棄學業南下打工,聽說鄰居家的姐姐做工廠女工月入不菲。
他們供她哥哥上學已經是一個沉重的負擔,而且女兒總是要嫁人,不需要投入太多錢。
她眨了下眼睛,是她執意要上學,不向父母要一分錢,放學就去一家餐廳勤工儉學。
老板很憐惜她,但怕雇傭童工的事被人曝光,所以讓她做的事很有限。
雖然有獎學金和薪水,但她還是很窮。
她寧願多買一件參考書,也不願意買一件新衣服。
在這樣的情況下,只要有一個人對她表達善意,她總是很容易就對那個人挖心挖肺。
即便那個人,對每個人都很溫柔。
“你懂了嗎?”他不耐的挑起眉毛,扣了扣她的書桌,“喂……”
“怎麽了?”另一個男生經過他們的桌子,“看起來像要吵架。”
Advertisement
他頓住,“誰要跟鄉巴佬吵架,你就喜歡管閑事。”
那男生溫溫的笑起來,“要對女孩子好一點。”
她擡起眼睛,朝那個男生腼腆一笑,被他看見,嗤笑一聲,她平靜的翻開下一頁。
放學之後,她在路上又遇見那個男生,他人緣極佳,擅長把每個類型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以他為中心,從來不讓朋友受到冷落。
她安靜的凝望了一會,他笑起來左頰有一個小梨渦,說話總是不緊不慢,長得不算特別好看,卻自有溫文爾雅的氣質。
她望向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頭發是她自己剪的,好像狗啃似的參差不齊,皮膚雖白,卻有星點的雀斑,眼睛是她最滿意的地方,灼而黑亮,鼻梁适中,嘴唇發紫,好像中毒似的。
她靜默的望向自己的倒影,然後疾步的離開。
他最要好的發小,是她的同桌。
她初時想,也許可以從別人嘴裏更了解他也說不定。
她自嘲的笑了笑,其實不用同桌提醒,她也知道,她配不起的。
高考時她發揮的很好,成了全市狀元,考上一流學府,卻得知他和同桌要一起出國留學。
她忐忑了很久,還是把自己的心情寫了一封信。
畢業聚餐的時候,她一直在想,要不要送給他。
他是個很受歡迎的人,不斷有女生向他告白,說他是她們的男神,他有些驚訝,然後微笑,很誠懇的說謝謝。
坐在他身邊的就是她的同桌,頓時顯得百無聊賴,直到也有人向他告白,他卻很惡質的笑,“哦,那我要謝謝你嗎?”
她想,幸好她喜歡的人不一樣。
最後快要席散,她口袋裏的信被她捏的有些變形,她卻越發沒有勇氣。
她同桌瞟向她,笑起來,搭住身側朋友的肩膀,用着不大不小的聲音說道,“我說你的魅力也挺大的,我們的高考狀元也喜歡你呢。”
“嗯?”他淡淡的笑,“你又開玩笑。”
同桌挑唇,“誰開玩笑,有天她就在筆記本寫了一頁你的名字。”
同學們開始起哄,“哇,還以為我們班的學霸一心只讀聖賢書呢,原來還有喜歡的人啊!”
她抿起嘴唇,卻聽見他在那裏打圓場,“行啦,女孩子可不能随便開玩笑的。”
也不知怎麽了,她的鼻頭一酸,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滾,卻執拗的不願意流下來。
直到和所有人告別之後,她才默默的流下眼淚,她身上沒有紙巾,回家太晚也要被呵斥,所以連哭也不可以太放肆,她流了一瞬,就自己抹掉了。
她一直憋着一股氣,不想讓任何人看輕她。
她在大學就開始賺其他外快,生活開始有些餘裕。
之後學校和國外名校有了學術合作,她申請交換生,特地選了他所在的那所大學。
學校很大,來自國內的學生卻不多,因此常有聚會,她很快遇到他。
他很驚喜,“老同學,你也在這裏?”
她心裏有些坦然,“對啊,我申請到這裏交換一年半。”
“那我們以後可以常聚,對了,你剛來,大概不是很熟,我來給你介紹一下……”
他帶她介紹認識了好多同胞,他人緣一如既往的好,直到有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喚他的名字,她看到他的神情忽然柔軟,“我要重點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
她恍然的望過去,看到了一個讓她自慚形穢的美女,和她以前的同桌。
同桌驚訝的問道,“她怎麽在這裏?”
她微笑道,“我想起我還有點事,先走了,下次聊。”
一邊走,一邊有些恍惚。
回到住的地方,竟然才發現眼淚流了滿臉。
她變得更加努力,每天都挑燈夜讀,又很早就起床晨跑。
原本要交換一年半,被她縮短了好幾個月,回國前,他說,“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走了,也沒有聚幾次。”
她笑笑,他有過幾次邀約,她有空便去,他女友和他門當戶對,也算郎才女貌,她竟半點都嫉妒不起來。
大概相處時間久了,倒也有些友誼,她同桌朝她揮了揮手,“我們也馬上回國了,國內再見。”
之後她大學畢業,在魔都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
她哥哥的薪水不如她豐厚,因此父母每月都要打電話過來,讓她彙錢回家。
二十六歲的時候,她爸媽開始安排相親,因為人際所限,安排的男生都是附近村裏的,說起來都“很有出息”,她卻一個也沒有看上。
爸媽很是着急,“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你有多優秀,你不知道女人不嫁出去一年比一年貶值?”
她總是很冷淡,卻變得越來越少回家。
她的工作換了好幾個,職位越來越高,薪水越來越多,但她彙給家裏的錢一如往昔。
她一直都知道父母在想什麽,他們想讓她多拿些錢出來好讓哥哥結婚的時候不失面子,他們全然沒有考慮過,她第一年大半的薪水都彙了出去,她要怎麽在魔都生存下去。
沒有人心疼她,她總要自己心疼自己。
她想她大概真的很沒有安全感,她開始發狠似的花錢,貸款買了房子、車子,買名牌的衣服、手袋、鞋子,花錢去健身和美容。
她再次收到他的消息,已經過了三年。
他已經回國,馬上就要結婚了。
婚禮那天,她蹬着高跟鞋,化了淡妝,他幾乎認不出她,“你變化好大。”
她誠懇的祝賀,“恭喜你啊。”
席散她去衛生間,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她已經變成優雅美麗的女人,但他的眼睛裏總也沒有她的。
仿佛又看到十七八歲裏玻璃倒映的自己,竟不可自抑的流下眼淚。
出來的時候,遇到了同桌,他自然是做伴郎的。
“要我送你回去嗎?”他脫下西裝外套,随意的挂在肩上。
“你沒有喝酒?”她問道,時間真是好東西,對他竟也沒有了少年時期的厭惡。
“沒有,”他皺眉,“一起走麽?”
她下車的時候,他忽然問她,“喂,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試試?”
她莫名其妙的看他,他淡淡的說,“我也是今天才發現,你好像還不錯。”
她笑笑,“你又開玩笑。”
之後,他真的開始追求她來,經常請她吃飯,看電影,有時約去一起散步爬山,甚至在健身房也開始遇見他。
有天她很認真的跟他說,“我家境不好,跟你門不當戶不對,我這人很認真,談戀愛之後就可能結婚,如果你是玩玩的……”
他打斷她,“我是認真的。”
“你爸媽未必會喜歡我這樣的。”
“只要我喜歡,他們不會說什麽。”
他堅持了很久,最後她答應試一試。
沒有想到,他真的待她很好。
後來她帶他回家,她父母望着他好似望一個財主,她第一次當場發作,和他們大吵一架,連飯也沒吃就又帶他離開。
“你看吧,我爸媽就是這樣,他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你家有多少錢一樣,如果你還想和我在一起,可能還會有很多事。”她的語氣十分漠然,好像料定他會離開一樣。
他忽然按了按她緊繃的肩膀,“你一直這麽辛苦?”他推開她臉上的冷淡表情,“本來就醜,不要再擺臭臉了。”
她忽然笑開,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了。
“你一哭更醜了,妝都花了,醜八怪,我為什麽會看上你!”他滿嘴醉醉的念着,從她包裏拿出紙巾,“吶,你自己擦。”一臉嫌惡的表情,動作卻很溫柔。
後來他們終于結婚,她問他,“記得嗎,你高中說沒有人會喜歡我。”
他懶懶的笑,“記得啊,你那時候真的是又窮又醜。”
她揪住他的臉,“那你後來怎麽會喜歡我呢?”
他沉默的想了會,“大概我眼瞎了吧。”惹來她一頓打。
他一直沒有說,畢業那天,他回去拿落下的衣服,看到她站在路燈下,臉朝上,眼淚默默的滑過她的臉頰,身體微微顫抖,而她沉默的抹去。
他打量了她的臉,發現她依然是平靜沉穩的神情。
生平第一次,他覺得好像對她不起。
之後再遇到她,她便是那樣百毒不侵,他只在想,她這樣的女孩子,根本不需要男人保護。
直到好友婚禮,他後她一步去洗手間,聽到她壓抑的哭泣聲,幾乎是立時想起她以前流淚的場景。
等她再一次出現,卻又武裝了冷靜理智的面具,只有微紅的眼角出賣了她。
他第一次注意到,其實她并不堅強。
她其實一直在假裝自己很堅強。
“冉敏,”她輕輕的将嘴唇貼在他的臉上,“你除了嘴巴壞一點,其他真的很好。”
他忍不住微笑,“你呢,除了醜一點,其他都很好。”
鬧鐘适時的響起,他從床上坐起,沒有發覺,嘴角還殘餘一抹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