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八夢
正是周末,她做完家務便賴在床上,本來只是閉了眼睛,竟疲倦的睡了過去。
又是一場夢……
她牽着比她小半歲的表妹阿晞,步行在花、徑中。
“姐姐,你瞧,這株海棠是不是美極?”
阿晞折下一枝,将其湊到鬓間,嬌俏的朝她笑,然後滿意的将海棠□□她如雲的黑發裏。
“姐姐戴上可比我美多哩。”
她也笑着追打阿晞,“讓你混說,再扯這嘴皮子,看我不收拾你!”
阿晞大喊冤枉,“好姐姐,誰混說啦,姐姐美若天仙,怎麽就說不得啦。”
兩人一前一後的追趕了好一陣子,到底是嬌小姐,很快便跑不動了。
阿晞停下來,“姐姐,阿晞好累了,跑不動了。”
她便也歇了,“好妹妹,停了吧,讓丫環們送些糕點來。”
丫環們早在一旁候着,聽得兩位小姐吩咐,便有條不紊的将茶點呈上來。
兩人正說笑間,忽聽得一陣嘈雜,即使是幽靜的內園,竟也能聽到前廳的争執聲。阿晞忍不住伸長了耳朵,聽了半晌,不禁一笑,“姐姐,有人來求神醫。”
她原混不在意,此時倒神色一凜。
方家是南方極富盛名的神醫世家,自她太、祖起便開起醫館來,這些年來,少不得見過許多疑難雜症。
只是她一脈單傳的爹是個癡情的混人,又不喜學醫,只她一個女兒。因而這一代竟是人丁單薄,祖父沒有辦法,直嚷着家道中落,勉強傳了些醫術給她,便發了急症去世了。
Advertisement
老爺子從來是方家的金字招牌,一沒了老爺子,方家的醫館差點關了。
只她爹想不到其他賺錢的路子,膽子又忒大,竟将自己僞裝成神醫,請了幾個大夫替他看診,他倒從不出診,光挂個名。
其他人向來是買賬的,卻不知今天是個什麽狀況,估摸是不小心遇上個棘手的病人。
她料想她那糊塗爹是應付不了了,便打算去看看,未料到阿晞也興奮的跟着站起,“姐姐,我也去瞧瞧熱鬧好不好?”
她自幼和表妹交好,便點點頭。
到得前廳,兩人便聽到一個豪放的聲音激動的叫罵:“奶奶個熊,好你個方家,你這是看不上我們了?還說醫者父母心,你的良心讓狗吃啦!”
她忍不住叫了一聲,“阿爹……”前廳的叫罵聲頓了一頓,她爹倒很驚喜,“阿徊來啦,快快,你來看看這病人……”
她和阿晞一前一後走到前廳,卻見太師椅上坐了一個唇色發青的清俊男子,她悚然一驚,“他中毒了!”
那男子還清醒着,聞言苦笑,“姑娘好眼力。”
原先叫嚣的男子一身虬然肌肉,本是揪着她爹的衣領不放的,聽到她的聲音才堪堪放開,卻也站在她爹身邊,見她一眼便看出中毒,忍不住鄙夷了一眼當爹的,随即激動道,“小姑娘,你可有辦法救我大哥?”
她祖父雖故去了,但留下厚厚一本劄記,記錄的皆是重症,她時常翻看,倒也有些心得。
那壯漢見她不答,便有些急了,“你若治好了我大哥,榮華富貴必少不了你。”
阿晞一聽,再見兩人服飾,雖看着普通,卻有暗金線繡紋,一時腦子急轉,額上也沁了汗,小聲道:“姐姐,這人身份高貴……”
她也輕應,“我知。”
猶豫片刻,到底醫者之心占了上風,便答應盡力一試。
兩人遂在方家住下,而她研習祖父的劄記,心中有七八分把握,但她救治的病人不多,便經常去探望,以便觀察藥效。
她這般盡心盡責,阿晞便有些孤獨了,“姐姐你最近這般忙嗎?”
她笑笑,“我只是怕我不小心手重,治死了他。”
阿晞覺得甚有道理,怕她一個人對付不來,便時常和她一起去探望。
那男子快好的時候,阿晞有些擔憂,“我總覺得這兩人身份不尋常,君子六藝無一不精,看法又獨到,我有些怕……”
對此她倒并不在意,“總歸是病人,有什麽不尋常也跟大夫沒什麽關系。”
她真是個單純的小娘子,以為治好了那人,這兩人便會自行離開。沒有想到,這兩人是離開了,卻在不久後派來了許多人,向舅舅求娶阿晞。
此時才明白,原來他是懷南王,權勢滔天。
阿晞怒極了,然舅父舅母看中那人的身份,趕忙答應了,阿晞平日素來是個聰明腦瓜,竟不夠用了。
“姐姐,我若是嫁人了,是不是我們便要分開了?”
她心中一片柔腸,“阿晞,自然是了,總有一天,我也會出嫁的。”
阿晞嗚嗚哭了,竟是傷心到了極致。
到出嫁那一日,懷南王親自來接親,因路途遙遠,女方便聲明要擺七日流水席,懷南王自然滿口應允,當場被灌的大醉,等到醒來,竟發現懷中摟了一個同樣醉酒的她。
“你,你怎會在這裏!”懷南王瞬然酒醒,卻發現她眼中同樣是驚惶,門外舅舅推門而入“賢婿……”
遇到這樣的事,舅舅舅媽整個跳起來了,她爹特意找她談了談,“你看上他了?”
“沒有。”
“是你做的?”
“沒有。”
“那是誰做的嘛,你就一個娘,寶貝你還來不及了,誰還來害你啊。而且做這事懷南王對你也老大意見。”
“不知道。”她有些氣悶。
她爹仔細看了看她的臉,“阿晞總誇你秀色可餐,你可要有自知之明啊,你不如阿晞的好顏色,雖然是找不懷南王這樣的親事,但其他大好的男兒也可以選的嘛。”
“爹,女兒可沒說過想嫁懷南王。”
“你沒有提?那為什麽阿晞,竟願意你和她一同出嫁?”
“咦……”她怔了下,微微嘆了口氣。
懷南王原本不願意吃這大虧,但看阿晞顧念姐妹情深,最終娶了她為平妻。
她和阿晞是同一天成親的,阿晞敬重表姐,一定要三人一同拜堂,懷南王便對她十分不滿,本來還想着她興許是冤枉,卻又覺得她恐怕是故意的,連帶着妻子都受了蠱惑。
她事後也同阿晞說過,“他是你的丈夫,我從來沒想過要嫁他的。”
阿晞并不在意,只搖搖她的手,“姐姐,我從來相信你的。”笑容一派天真。
懷南王自那之後一直覺得她心計頗深,從來不踏足她的院落,但也不管她的自由,于是她在外開了間小醫館,有空便去坐診。
阿晞并不受懷南王影響,雖然嫁人,兩人還是姐妹情深,時常聚在一起玩笑,倒和做姑娘時差不多。
阿晞生産的時候,懷南王緊張的不得了,叫了許多産婆待命。但阿晞卻只信她,懷南王很是懷疑,“阿晞,這麽多年了,你怎麽一直不信我,她若是同你姐妹情深,怎會使計和你共侍一夫?”
阿晞卻只是笑,“王爺,我和姐姐相識好多年啦,我自然知道她。”
等阿晞生産那日,竟是難産,胎位不正,她難得有些緊張。
阿晞痛的臉龐發白,卻還安慰,“姐姐,全天下的人,阿晞可只信你啊。”
顫抖執針的手,竟出奇的穩了。
最終母子平安,懷南王也一解多年的心結。
懷南王感念她的好,偶爾也去看望她,阿晞倒從不吃醋。
過了多年,她得了和祖父一樣的急症。
她醫術已有些小成,因而情知是過不了這一關了,只面上不動聲色。
阿晞有日來見她,捧着茶杯正說笑着,忽然滴落了眼淚。
“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有次出去玩中了蛇毒,你說你小時候被溫養,百毒不侵,讓我喝了一口你的血。”
她拿帕子試去阿晞的眼淚,“別哭啦,你這麽大了,孩子都幾個了,怎麽還和小時候似的。”
阿晞輕輕笑起來,“姐姐,我欠你一口血,還你這麽多眼淚,你說夠不夠呢。”
她怔怔然的和阿晞對望,兩人相識多年,一個眼神便明白了,随即讪讪,“你知道啦。”
阿晞拭了眼淚,“姐姐啊,阿晞此生所願,便是和你在一起。”
她笑了,“所以你讓我嫁了他?”
阿晞展顏,“我早知姐姐你最懂我。”
她斂目,“阿晞,姐姐一走,唯獨放不下你。”
阿晞也側過頭,“姐姐,咱們不論誰先走,另一個總要傷心。如今這個人是我,阿晞覺得,好生歡喜。”
兩人相顧無言,卻自有默契。
她病故後,阿晞使人折了海棠□□她松松的發,“姐姐,阿晞的眼中,你從來都比阿晞更美。”
她下葬後,阿晞便食難下咽,只多堅持了三個月,也故去了。
懷南王此後常寫詩文悼念王妃,是為一段伉俪情深的佳話,因而許多人都知道王妃的名字——冉敏,小字阿晞。
他忽而醒轉,從床上坐起。
朋友圈裏有條新狀态,他點開,一個朋友正在發問“這是什麽花?”附帶一張清晰照片。
他輕笑了一聲,留言,“海棠。”
朋友回複,“厲害,你居然對花有講究?”
他怔住,嗯,奇怪,他為什麽會知道海棠。
☆、十九夢(8.13小修)
她忽然醒來,茫然的望向天花板,掙紮了許久,還是去上了個洗手間。
閉上眼睛,便又睡了下去。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飄渺雲海,四周除了自己,空無一人。
她微微阖了眼睛。
她的父母是修仙者,但因她出生就擁有神格,因而對她又驚又懼。
但她和父母既注定有親緣,他們便也不敢輕易抛棄她。
上天早便注定,他們自推演出她的誕生,便早早做了諸多準備,以求慎重的做好她的引導者,而不是一對慈愛的父母。
并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不能。
她實在不像是他們的孩子,而更像是天地的意志。
一切皆源于“上天眷顧”,她自生的神格,讓她的一切言談皆是“金口玉言”,所有的動念皆“心想事成”。
于她,陽光雨露不過轉念,萬物生長亦可随心,更不用說山脈河流之走勢,飛禽走獸之臣服。
天道允她如此能力,她若肆意妄為,便是天下之不幸。
因而她父母待她總是極為謹慎,深怕她行差踏錯,造成萬劫不複的場面。
她少時,陪伴她長大的仙鶴老了,整日提不上勁,出氣已比進氣多。
她時時撫着它,好似這樣便可以讓它多活一段時間。
她母親看她有些難過,便教導她,“它大概是老了,總有一天要走的。生老病死,皆是世間常态,我知你愛惜它,但也不要因此動念讓它複生。”
她怔怔的,有些不明白。
幼年時不懂控制,不過是轉瞬之念,窗前的花兒便開開謝謝,雲彩時聚時散,直到被父母發現,便教導她不可輕易動念。
然仙鶴到底是不同的,它和她一同長大,她有時有些錯覺,它甚通人性,甚至比父母更讓她感到親近。
母親嘆道:“每一生物皆有它的命數,萬事萬物息息相關,命數也環環相扣。你今日若動念讓它長日陪伴你,便是破了它的輪回,如此受影響的便不僅僅是它,還有許多你不曾見到的其他生物,也被你一念所改變。
逆行的命數終會以另一種方式達成,你不願它死去,便要有其他生物代替它。衆生平等,只因你對一方無感情,便可以輕易讓它死去嗎?”
見她凝眉不語,母親又道,“你且記得,不慈悲便是慈悲,不動念亦是動念。萬物在你眼中,應當死亦是生,生亦是死。你是天地之眼,承天地之志,天道的無情便是對衆生有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你的壽元,當與天地同。”
過了許多年,她的父母縱然比凡人長壽,也一一故去。
父親臨終的時候,握住了她的手,“我們一直都想把你當普通的孩子養大,但到底是做不到。”
他的手指握的極其用力,大概是想起了什麽,瞪大了雙眼,“不要出去,就待在這座山上,哪裏都不要去!”似乎是發覺太過用力,便放松了神情,他像是想表現出慈愛的神情,卻又因某種恐懼而凝不起笑意,最終定格的,竟是一張過分扭曲的臉。
她已經辟谷,眼可望千裏,耳能聞八方。
她若願意,六界之地皆在足下,世間萬物亦在手中。
只她從小就被教導的無念無想,于是聽從了父親的遺言,自出生便一直在這座山上,之後也不打算再下山了。
于是她獨自一人,就站在山巅之上。長久的伫立觀賞這片雲海,任由風吹日曬,竟慢慢演化為一塊大石。
因她身有神格,自然通身靈氣,雖化為一塊石頭,但一直挨着她的生物也受到靈氣滋養,修行更是一日千裏。
飛禽走獸懵懂不知,卻都喜歡挨着她,就連樹木的根部也喜歡盤在她附近,方便汲取靈氣。
又過了好多年,也不知是哪一天,盤在她上面的一條蛇忽然開口說話。
“喂、喂!我在叫你呢,你這醜石頭。”
她已經很久沒有說話,那條蛇便自言自語起來,“沒可能啊,你身上這麽多靈氣,怎麽修行比我還慢,你這顆石頭,怎麽就這麽笨呢?”
“只有我會說話很悶啊,你就不能修行的快一點嗎?”
大概是剛學會說話,因此說的又多又快又急,“唉,我可聽那鳥妖說了,妖界真境有一口靈泉,常飲靈泉可讓修為大為精進,促進化形。不過這座山鐘靈毓秀,我覺着可不比妖界真境差。唉,我就納悶了,怎麽就你這裏靈氣最豐富啊?豐富就算了,怎麽就我一條蛇修行的最快?難道就我最聰明?”
它絲絲吐着蛇信,随着陽光下大樹的陰影變幻在石上的位置,竟是喋喋不休的說了一天,終于過了新鮮勁,再爬到石縫中的蛇窩裏,臨睡前還不忘囑托幾句,“醜石頭,你可要快點修行,知道嗎?”
她最開始并不習慣它,它實在太吵了。
自從會開口之後,就開始不停的說話,說天上的游鳥如何美味,他最喜歡吃一種紅翅的;說旁邊的大樹已經微有靈智,他快有伴了;說她真是塊奇奇怪怪的石頭,浪費靈氣;說這山哪裏風景不錯,大概以前有人住過……
時光悠悠,一晃而過,熟悉了它的生機之後,她有時會想,原來她的生活竟是那麽寂靜,她是怎麽活了那麽多年呢?
不知不覺的,她給予它吸收的靈氣愈發慷慨,對待它的态度也更為包容,她甚至讓自己石頭的外緣冬暖夏涼,讓它挨着說話時更為舒适。
有天它偎在她身邊望向星空,喃喃道:“醜石頭,你究竟有沒有靈智?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其實是有的?”
她依然,不曾說話。
如此又過了些年,它終于成功得以化形,一張雌雄莫辯的芙蓉面,一具傾倒人間的旖旎身。
大樹已有些靈智,心思卻是孩童似的,它又叫喊着無聊,但到底是對大樹上了些心,時常教導修行。
大約是秋末的某天夜晚,天上忽然傳來一道飛行令,在它們面前展開。它驚詫道,“竟是妖王令!妖王急召之下,衆妖莫敢不從的,不知是發生了什麽大事。”
大樹雖會化形,但修行不夠,又不能離本體太遠,它便打算自己去。
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她心知應是天道注定,但看它遠去的背影,竟有些它回不來的預感,忍不住開了口,“不要去。”
金口一開,心中無來由一聲嘆息,它之命運,在她開口的瞬間,便已經與她相連了。
它自然不懂她的糾結,只是一臉驚喜的回頭,“天啊,醜石頭會說話了!你有靈智了,你說什麽?再說一遍,不要去,呦,真好聽,你是母石頭?咦,石頭有母的嗎?”
她無奈的動了動手腳,石頭外緣瞬然化為飛灰,它再次喜的連連驚嘆,“哎呦,我就說你有天賦吧,你看,被我這麽一刺激,一下子開了靈智又化形啦,雖然長的和石頭外表一樣不好看,不過麽,天下間像我這麽好看的妖也是少見,私以為你還是不要太傷心的好。”
她愣了下,容貌與她是空,可換一張臉,也不是……連忙頓住,她竟差一點動念。
心中不禁有些驚駭,哪怕是它無心的一句話,與她而言竟這般重要嗎?
“此去,大險。”長久不曾說話,因而她說話不快,倒顯得比它沉穩。
它眯了下眼睛,“既然如此,你陪我去吧。”
“噫……”她驚住,“不可,我曾答應,不再下山。”
它也怔住,“你答應誰?山上有其他人,你早就有靈識了?好哇,你居然瞞了我這麽久!”
雖這麽說,眼珠子卻轉的飛快,“你不下山,我可要下,要有問起你這誓言來,你就說我逼你的。”一把拖住她的手便騰雲駕霧起來,它握的力度不大不小,恰好便讓她掙不開,她看木已成炊,誓言已破,便不聲不響的默認了。
它看她溫順聽話,便收起笑意,耐心的解釋道,“妖王令既然出現,自然是知道我們在此地修行。若沒有絕對的實力,怎敢輕易違背。”
它原也不知那飛行令是什麽,妖王施了法術,當其察覺到高階妖修時會自動展開,高階妖修的識海會被動讀取妖王令。
它猜她每日傾洩靈氣都可堅持這麽多年,修為應是不俗,只是強帶了她來,路上問了好些話,才發現她竟像是一點修為都沒有的,便朝她嘆氣,“罷了,要真出了什麽大事,你便躲在我背後吧。”
等見到妖王,已是五日之後。
高階的妖修修行不易,但數量也不算少,又過了七八日,才算來全了。
妖王和其他妖修也探不出她的修為,卻也沒察覺出她是人,只當她修為低微,對它倒極為看重。妖王曾感嘆,這世間大約再也沒有像它這樣修行的如此之快的妖修了。
此時衆妖齊聚一堂,妖王肅臉道,“我今日召集大家,實是為了一件大事。人妖殊途,雖偶爾有人和妖相戀,但大家平時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也算相安無事。
然這幾年,人修卻因人數衆多,大肆進犯我妖修的修行地,不僅搶奪機緣,還以擒妖修做寵為榮。尤其是一月前,那人間帝王不僅辱我拆我廟宇,他手下幹将還有通天遁地之能,竟污了妖界的真境泉。”
此言一出,衆妖嘩然,“這就是不讓我們妖修好過了。”
真境泉是妖界的生機,可開靈智,亦可促化形。便是修為一直寸進,飲用真境泉,也會得到意想不到的體悟,一只妖在一生中只可飲三次,可以說在場的妖修除了它有充足的靈氣供應,其餘都飲過真境泉。
衆妖頓時群情憤慨,妖王道:“此事是不能善了了,人修近幾日必會有大動作,恐怕我們妖修和人修要有一場惡戰!”
妖王說的不錯,話音剛落,就有小妖急跑進來,“人修,人修打進來了!”
衆妖忍不住望向妖王,妖王緩緩從座位站起,“諸位,妖界存亡,怕是在此一役了,本王誓與妖界同生共死,絕不向人修低頭!”
此言一出,士氣大振,唯她垂頭不語。
它以為她害怕,便施法将她變成小石頭,“你修為低,還不夠他們打的,還是好好看我的英姿吧……”雖臉上得意,眼中還是有些憂心。
她愣愣的感受到它冰涼的掌心,動念無數,卻又被遏制住。
這場混戰,打了三個多月。
妖修比人修法力高深的多,但數量也少的多,在戰鬥中,除少部分妖修,許多也比不上人修擅使陰謀詭計。
妖修少一個是一個,而人修似乎源源不斷。
這場戰争,幾乎是必定的要以妖修失敗告終。
當它被人修團團圍住,苦苦支撐,她化的石子縮在它的腰帶裏。當它被人修打出第一口血,她握緊了手,拼命控制自己跳出去的沖動。
她只覺得自己的意識變得模糊,口中呢喃,念念有詞,“不慈悲亦是慈悲,不動念亦是動念,不動情亦是動情……”
直到它驚聲叫了起來,“不要!”
她望出去,看到了那棵剛化形為孩子的大樹,竟不知何時來了,替它擋了人修一劍。
“你怎麽來了?”它驚道,“你本可以不來的,你還小啊!”它原本一直慶幸大樹剛修出靈智,還不夠資格來戰場。
大樹是妖界的生機,是妖界的未來……
那孩子卻脫力的笑了笑,“你們要是敗了,我們還有什麽未來?”
它靜靜的垂了頭,然後崩裂了衣服,化為巨蛇的原形,“我若不死,一定要戰!”
她從那碎裂的腰帶中滾了出來,化為人形,卻親眼看着它自爆元丹。
“不要!”她的眼中凝成眼淚,心緒急轉,“不要!”
然臉上身上,都沾滿了它的血和肉,她驚恐的望着手,尖聲驚嘯起來,“不!”
她是天地的意志,潛心動念便可毀天滅地,但她被細心的教導,也順從的,從不曾動過念。
衆生于天道而言,皆是平等之姿。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萬事萬物,皆有自己的命數,每個修行者,皆要遵循天道。
但是啊……
但是啊……
不慈悲,便是慈悲?
不動念,便是動念?
不動情,便是動情?
她禁不住擡頭望天,蒼穹浩渺,她不過想取之須臾。
它不在啊……
這世界,又恢複了寂靜。
它真的,不在了……
天道對她,何曾慈悲?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滑落,天上開始下雨,剩餘的人修們向她攻去,卻發現無人能靠近她。
山川開始崩塌,河流暴漲,沖破了堤岸,飛禽長嘯短鳴不休,走獸争相悲鳴……
一個年老的人修望向了天空,不禁大駭,“沒道理啊,本算出妖族有滅世天相,現在妖族元氣大傷,天上竟還出現赤月,這是大兇!”他繼望向她,卻見鳥兒一只只伫立于她肩頭,似安撫她。
手中掐指,不禁大駭,“她是……”
她心中了無生意,頭一次産生滅世之念,卻忽覺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她垂首,卻見那大樹堅持不住,也化了原形出來,剛才便是用樹枝扯她。
“姐姐,你不要哭了。”
她心緒被拉回來一些,耳朵便聽見無辜百姓的祈禱號哭,眼睛亦看到洪水無情肆虐。
是她,她心中無比清晰的意識到,是因她動念,這世間才會如此。
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
她小時,仙鶴有自己的命數……
她長大,父母有自己的命數……
她們相遇,他亦有自己的命數……
什麽都不要去改變,什麽都不要去做,什麽都不要去想。
那她,究竟為何而活?
她有“神格”并非被天地眷顧,卻更像被天地“詛咒”。
“天魔,她才是滅世的天魔!”那個人修大喊,“快,快殺了她,不然這些災難不會停止!”
但他們怎麽殺的了天魔?
她的身軀亦是天地的意志啊……
她忽而一笑,竟第一次笑的萬分開懷,所以,父母才會懼怕她。
大概除了她自己,再沒有人可以殺的了她。
她展開雙手,騰雲而起,人修的攻擊毫無用處,她第一次用自己的能力,望遍六界八荒。
世間之大,她卻是了無牽挂。
雨忽的停了,洪水仍泛濫,她站在山巅,思緒萬千。
一直以來的郁氣,皆從大笑聲中散去。
她凝望天際,夕陽西下,天邊一片紅通通的火燒雲,水面泛出粼粼波光,紅翅鳥兒呼嘯着停伫于殘存的枝頭,梳理羽毛,竟是好不壯美。
她宛爾一笑,此地此景,不枉埋骨,遂投身入水。
不可逆命而行,除非付出很大的代價。
她閉上眼睛,祈願所有都會恢複如初。
壽與天地同,她不要;天地之志,她亦不喜。
她格格的笑起來,眼角卻緩緩淌淚。
潮水吞噬了一切可吞噬之物,終于不再發出怒吼,水勢緩緩平靜,日和夜逐漸倒轉。
時光輕輕彈指,在那高山之巅,雲海一如平常壯觀浩瀚。
一條小蛇絲絲的吐着蛇信,獨自凝望這片雲海……
他被鬧鐘叫醒,睜眼時有些迷蒙。
因車去做保養了,便沒有開車,擠了地鐵。
到站的時候,也不知為什麽,鬼使神差的回頭,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快速在他面前掠過。
“啊……”他張開嘴,有個名字卡在嘴邊,竟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