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十一夢
方徊挂斷爸媽的電話,倚在門框處,好一會說不出話。
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相親,也記不清是第幾次說不喜歡。
好奇怪,以前也談過幾次戀愛,但自從開始做夢之後,在相親的時候,總是覺得提不起勁來。
她失笑,明明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但有時又會覺得,男人都是一樣的吧,所以對象是誰,重要嗎?
或者該問,不是那個人,就不行嗎?
那個人,真的存在嗎?
和她生活在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城市,年齡相仿?
總覺得,不太可能吧。
斂目,她将自己平攤在床上,慢慢蜷成一團,有些不知未來的茫然。
迷迷糊糊的,耳中便傳來梵音。
遲疑的張開了眼睛,腦中一片混沌,只望見一雙如水澄澈,如空遼闊的雙眼。
那人“噫”的一聲,旋即将手籠來,它有些遲鈍的想後退,竟發覺自己竟不能動,然後便見那雙手如蒲扇般拂在它臉上,“竟有了靈智。”
掐指一算,眼神微動,“罷,有我看着你……”
指尖輕輕一動,它便覺身上一輕,耳中梵音四起。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世間千般美景,萬般奧妙,皆在一瞬傳入它的識海。它仿佛身處星河,而手中觸到的每一顆星皆是感悟,又仿佛身處雲海,眼中望見的每一朵雲彩皆是真谛。
這過程似乎無限漫長,它徜徉識海,竟不知今夕何夕,然待它睜眼時,又似乎萬分短暫。
Advertisement
他點化了它。
他的眉眼寬和仁慈,望了望它的真身,是他常年攜帶的一串紫檀念珠,他微微揚唇,“便叫你念檀吧。”
它俯首跪在蒲團上,行了拜師禮,“弟子念檀,見過師傅。”
它以小童的身份,伴着他修行,他說它身上自有檀香,本就有佛緣,因此修行很快。
他曾問它為何修行,它不知如何作答。
山中日月長,不知過了多久,它想,它修行,或許是為了陪伴師傅。只是有天,他忽然道,“念檀,我和你師徒緣份已盡。”
它愣住,“師傅,念檀做錯了什麽事嗎?”
他深望了它一眼,“心向大道,後會無期。念檀,記住,萬不可脫離大道。”竟自坐化了。
它于人間的情感不甚了解,只是愣愣的望着他的臉,心下茫然。
他的肉身不腐,它便守了他的肉身多年,一邊修行,時日一久,竟也有些神通。
直到它有一天感應到他的降生。
它決定去找他,只好用火焚了他的肉身,撿了數枚舍利。
它在人間飄蕩了數年,有人見它淳樸靈秀,待它愈發真誠熱心,有人見它年幼無依,愈發心黑手狠。
人間真是奇妙的地方,它于山中修行多年,竟還比不上人間經歷一月的感觸。
起初它并無性別,也不知性別為何,亦是人間教會了它男女有別。
不知為何,它更喜歡做柔軟的女人,時日一久,便成了她。
等她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娶妻生子,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
她去求見他,望了他好久。他和以前大不一樣,只一雙眼沒有變,透着慈悲溫和。
她盈盈拜倒,“念檀拜見師傅。”
他驚訝笑道,“這位姑娘,我想你是認錯人了。”
他的妻子亦是個好人,見她眼睛純澈幹淨,便問起她的來歷,待她說完,便嘆一聲,“也是前世有緣,既如此,姑娘便在我家住下吧。”
她見他們夫妻情深,有些迷茫。
師傅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師傅了嗎?
他這樣聖人般的人物,卻不再修行了嗎?
她想不通。
于是住下來,卻對大道第一次産生了懷疑。
如果師傅放棄了修行,那她為什麽要繼續修行?
輪回轉世,他已經不記得她了,他身邊亦有旁人陪伴,所以她到底為何而存于世?
她取出舍利,輕輕觸碰,第一次有了煩憂。
盡管他不記得她,她仍不願離開,幸而他夫妻二人也不介意,如是過了幾年,他忽然家道中落,妻離子散。而他一夜白頭,在空蕩蕩的家中不吃不喝的靜坐三日,她陪在一側,安靜的看着他頓悟入佛。
她看着他的眼睛,恍惚覺得,她的師傅又回來了,但看着他陳潭般的神色,又知道他不是她所認識的人。但情況并未改變,她依然常伴他修行。
只他老了,不過幾年就行将就木,她照料了他幾天,他一直昏昏,有天竟坐起來,神色自若。
她一見便覺不對,面上一喜,立時撲了上去,卻在床榻前停駐,“師傅!”
他溫和笑道“念檀,一別多年,為何修行,你可有答案?”
“弟子愚鈍,尚有一惑,師傅修行頗深,為何還要經歷生老病死?”
他雙手合十道,“為成大道,我自願入這紅塵俗世。不歷八苦,如何度人度己?”
她惑道:“師傅,你之大道,究竟為何?”
“我之大道,是為度化衆生。”說完,便阖目長眠不醒。
她頓時一滞,軟倒在地,将頭靠在他的膝前,“師傅,你還未聽我的答案,怎走的這麽快。”心中苦悶,卻覺面上濕熱,她伸手一抹,竟是眼淚。
她拿出舍利,卻是怔怔,“衆生裏有沒有我?”越是修行,她越是明白,佛修的慈悲為懷,是為衆生平等,佛有大愛,便要棄小愛,對衆生慈悲,何嘗不是無情?
她想永遠伴他,但他或可成就大道,她卻會止步不前。
她清晰的知道,她的心不為蒼生,只是為他。
她再一次找到他,他是一個小孩子。
他從小研習佛法,這是一個強盛安定的國家,大約是衣食富裕,人心安寧,國民竟不信神佛。
她遇見他的時候,他十分失落。
她知道他不是師傅,但他又是師傅。
“小孩兒,你在苦惱什麽?”
他望望她,只覺得她身上一股檀香,好生面善,便道:“此地沒有人信佛。”
她看着他,“小孩兒,你為什麽信佛?”
“因佛度衆生。”他面容虔誠。
她仰面朝天,笑了笑。
這個國家忽然多了許多妖魔鬼怪,人世不再安寧,人人自危,他為度蒼生,發誓斬妖除魔,因心志頗為堅定,又餘留些前世修為,竟真的被他收服好些妖魔。一時間,凡間燒香拜佛者不計其數,甚至以他為尊,許多人皈依佛門。
他收了幾個徒弟,四處修行降妖伏魔,直至一日,又一次遇見了她,她身上只有入魔的惡臭,而且她的修為極為高深,想起檀香,應是他的同道。
“你……”他雙手合十,“你本心甚善……”
無奈他的徒弟從來不聽他把話說完,已經朝她攻了過去。
像她這般修為,恐怕他師徒幾人聯手也鬥不過她。
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抗,反而極為從容,甚至有些挑釁,“小孩兒,我早年遇見你,便覺的人間好生安靜,幸而打破了界門,如今人間多了些妖魔,才算熱鬧起來。”
他的徒弟不比他穩重,聽的此言,知她就是罪魁禍首,更是不要命的施法。
他被她施法僵立于側,直到她軟倒才得以獲得自由。
她淡淡的笑了笑,看着他充滿悲憫的臉,“世間萬物,總是相生相克,有光才有暗,若是世間黯淡無光,只是不夠黑暗。”
她琉璃色的眼睛如月牙般一彎,“我為魔,才更能讓世人看到佛。”
“你……”他垂下眼睫,感到身體竟不受控制的合十,“念檀……”他身邊圍攏的徒弟驚奇不已,這聲音縱然未有攻擊性,卻仍有深厚修為,皆不自覺退了一步。
此聲極通透空明,如同梵音灌頂,她的笑容頓了頓,打量了他的臉,嘆了一息,“師傅。”
“你為何如此?”竟與當年他掐指所算分毫不差,但他看她秉性純善,怎會落到如此。
“你曾問我為何修行,我不曾答,如今我回你,我修行,是為小我。”她亦是兩手合十道:“弟子即便做了師傅一塊墊腳的石子,也是快活的。”這般說完,神魂便支撐不住的飄搖不定,她攤開手掌,卻是他的舍利。“師傅只願度化衆生,弟子慚愧,想必衆生中一定有我,但我知師傅度不了我,只有我自度方可。”
她在他面前消散,他怔怔立了半刻,才感覺自己可以行動。
他的徒弟手中捧了舍利遞給他,他凝望許久,舍利剔透,卻似乎有些雜質。
他此生修行極為順暢,又有度人的功德,于中年時圓滿成佛。
識海似乎于瞬間充盈,前世今生的記憶皆湧入腦中,他記起了她。
他拿起舍利審視良久,才發現那不是雜質,是她無意滴落的眼淚。
手捏蓮花,耳畔響起梵音,他微微斂目,露出一臉慈悲。
只是再沒有檀香,沒有念珠。
他是佛啊,普度衆生,卻度不了她嗎?
心頭,不自覺的,收緊了一寸。
他滿頭汗的從夢中醒來,打開了電腦碼字。
她刷着小說,看到了連載書名,“什麽嘛,幾個夢?”想也不想的掠到下一個。
他手中舉着水杯,半倚在門框,那個人在哪裏?
他挫敗的躺到床上,朝右側身,最終保持了一個微躬身的姿勢。
而她左側在床上,像一只蝦米似的微蜷縮。
他們望着床的那一側,有一種微妙的感覺。
那個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