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二夢

天氣漸漸轉冷,他躺在被窩,陷入了夢境。

“你剛才說到,你從小就一個人在家?”

他愣了下神,随即反應過來,笑道,“是的,”随即喝了口咖啡,意識到自己正講起自己的過往,于是接口道,“我的父母都很忙。”

他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那種孩子,父母擁有無盡的財富,随之而來的結果,是他們沒有空陪伴他。

每天都從尺寸巨大的床鋪起床,盡管他只占據了四分之一不到的空間,和他關系最為親密的,大概就是請來的外籍保姆和接送他的司機。

十四歲之前,保姆來來去去換了三個,雖然他家的薪酬優沃,到底是離鄉背景,總是因家庭原因離開。

回想起來,十四年的人生裏,似乎并沒有特別親密的人。

他從小就覺得課程簡單,早早跳級。父母替他安排了許多才藝課程,他的時間從來緊張,大約是家境和心智的不同,便沒什麽談得來的朋友。

然後十四歲那年,他父母用高薪招來了一個年輕女孩。

他還記得他坐在樓梯上,百無聊賴的看着世界名著,門忽然開了,先是頭探進來,然後朝他綻開一個友好而善意的微笑,“你好……”

他爸爸向他解釋她的由來,并說明以後她會和他一起生活,因她是自由職業,正好可以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他無可無不可的朝她點頭。

他爸爸安頓好她之後便離開了,只留下一室尴尬。

“我帶了棋過來,我們下盤棋怎麽樣?”她興致勃勃的提議,他看看鐘,離吃飯還有三個小時,而他暫時不想練琴,便同意了。

她輸了三次。

“這麽厲害,換一樣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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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然無所謂。

在之後的日子裏,她換了數個游戲,依舊沒有一次贏的……

因為玩的太入神,她沒有時間做飯,于是便帶着他外出下館子。

叫了司機送他們出了別墅,他被她帶到一個喧嚣而充滿煙火氣的小飯館。

看着外面黑糊糊的招牌,他有點猶豫,“你确定可以吃?”

“這裏開的蒼蠅館子可是無數家小飯店優勝劣汰下來的,衛生說不上,味道是肯定好。”

他看了下坐凳和桌面,上面不知道累積了多少年的灰塵和油垢。

“我給你擦。”她積極的抽下紙巾,利落的擦了幾遍,正要扔掉,他看了下擦過的那面,又黑又油亮,早知道還不如不看。

撇了撇嘴,他還是坐了下去。

“沒事,不幹不淨,吃了沒病。”她熟稔的報了幾個菜名,好像是這裏的常客。

“經常來吃?”他有些好奇她的過去。

她笑笑,“雖然這種小飯館味道好又實惠,但是我一個人也不常來,也就幾次。”

菜上的很快,他嘗了下味道,在她期待的眼神中點評,“還不賴。”

等到回家,他帶她選房間,“現在空的有五個卧室,你要住哪間?”

她嘻笑着回答,“住你附近好不好?”

“有差別嗎?”

“你會怕嗎,一個人睡?”她打開卧室的門,看到龐大的面積後有一瞬失語,随即問道。

“并不。”

“哎呀,你還是一個小孩子呢,你這麽小就一個人睡了啊。”她的聲音軟軟的,還順手摸了下他的頭。

他黝黑的眸子凝望她,“害怕這種情緒,既不能解決問題,又讓心情緊張,為什麽你覺得我會有?”

她怔了下。

洗完澡正要睡覺,突然聽到敲門聲,他料想應該是她。打開門,果然是穿着睡衣的她,披着頭發抱着枕頭,他勾了下嘴唇,“所以是你害怕一個人睡?”

“是啊,”她舉了下枕頭,“可以嗎?”

讓一個女士孤獨的站在門口,顯然不是一個紳士所為,于是他側了身,請她進來。

他的床足夠大,于是兩人占據兩端,她拍拍枕頭,“你一直是一個人嗎?”

“所以呢,有什麽問題?”他抵着床頭的靠背,翻開白天讀了一半的書。

她沉默的看了他一會,最後道了一聲,“晚安。”

他餘光瞥見她阖上的眼睛,便也擰滅了臺燈,“晚安。”

他起床的時候,發現另一側床輔極整潔,摸着也沒一絲熱氣,似乎昨天只是他發的一場夢,他洗漱後下樓,便看到她坐在餐桌上看報紙。

“起床了,我做了蛋餅,你嘗嘗。”她從廚房端出來,“還熱着呢。哎,我跟你說啊,今天報紙上出了個大新聞,你知道嗎……”

他夾了一筷子,又喝了口牛奶,在她的念叨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原來他平常吃飯,是那麽安靜嗎?

她每天都在他臨睡前敲響他的門,後來他的卧室便對她全然開放;她興沖沖的說要教他功課,卻在看到他課本的瞬間放棄;

她說她學過樂器,找時間一起合奏,但在聽過他彈奏鋼琴後便不大說起;她時常帶他外出看電影,說他除了高雅的戲劇也該看些其他的;

她說他的衣服怎麽都是沒标簽的三無産品,但自從他帶她去過一次高級定制店,她再也沒說過類似的話;她說假期帶他去遠點風景又好的地方自由行,他問要不要坐私人飛機,她啞口。

她有天接到一個電話,心情突然從高漲變為低落。

他便有些好奇,“你怎麽了?”

“我現在缺錢,我大概要辭職,找其他工作。”

“多少?”他慢吞吞的咽了一口牛奶,“如果不是太多,我可以借你。”

她愣了一下,旋即笑了,“不,出于我那點可憐的自尊,我并不想向你借。”

臨走前,她陪他看了一場戲劇,散場的時候,她舒了口氣,“就算是演的,也總是有真的在裏面。”

她彎下腰和他告別,他望着她琥珀色的剔透眼珠,“我們還會再見嗎?”

她眉眼彎彎的笑,“有緣的時候,會再見的。”

她離開了,他獨自走到卧室,摸到她常睡的那一側,有些怔然。

方徊同樣做了一個夢。

有人推搡着她,“死丫頭,欠債還錢,你老子躲債找不着人,你做人子女的,怎麽也要分擔點吧!”

她聽到自己大喊着,“你們急什麽!等過幾天我自然會還你們!”

“過幾天,你騙誰呢你!”

“那你們索性逼死我算了!”她發起脾氣,“要麽再等我三個月,要麽就讓我現在死了算了,你們什麽都拿不到,反正我就一條爛命!”

那人火大,到底光腳不怕穿鞋的,“行,那我再等你三個月,三個月之後再沒錢,你自己知道怎麽做!”

她舒了口氣,收拾了下自己的衣着,恨恨的踢了幾下牆角,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電話,“喂,是我,你上次說的那件事,我考慮好了。”

電話彼端傳來大笑,“你不是說你金盤洗手,再也不幹這缺德事了,怎麽着,你又缺錢了?”

她啧了一聲,“你有什麽計劃,快說!”

她順利的,進入了他的家。

參觀所有卧室的時候,她便知道,為什麽他家會成為目标。

那個孩子孤獨,卻不知道孤獨為何物,或者,他不在乎自己的孤獨。

如果人類是一個金字塔結構,他就是在頂端的那幾個人,他為什麽要在乎其他不如他的人怎麽看他?

她躺在他的卧室的前幾天,她就找到了他家放貴重物品的保險箱鑰匙。

他父母在瑞士銀行存了許多貴重物品,但出于國人對銀行并非百分百信任的原因,他們還在家裏存了些,就放在他的卧室。

這個消息,是她朋友通過非常規手段獲得的,虧得她那不靠譜的爹,她打破了自己“金盤洗手”的誓言。她之前一直念着她爸是她唯一的親人,只是這樣坑女兒,讓女兒還錢的日子,她實在過不下去了。

這一次做完,她一定走的遠遠的。

自知道那鑰匙的位置,她便時常在睡前盯着那個抽屜的方向,那孩子總以為是在看他。

她有時心中好笑,會有些可憐他,想想他們家是這麽富有,每天卻是冷清和孤寂,有時又覺得自己才更可笑,除了貧窮就是貧窮,居然還有閑心思可憐這麽有錢的一戶人家。

這孩子才十幾歲,卻活得和個老頭似的,生活精致高雅卻仿佛沒有人味,跟個機器人也就差個心跳。

她也不知道怎麽了,明明覺得自己那點可憐的憐憫十分可笑,卻又固執的想拉他去感受這世界的另一面。

有天她帶他去野餐,她躺在防潮墊上,看着白雲飄來飄去,聽到他問,“人生來到底是為什麽呢?”

“大概是為了經歷?”她枕着手,眯着眼睛,“就好像知道了結局的電視劇一樣,盡管大家的結局都一樣,但過程總是不同的。”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嗎?”他問。

她神奇的望向他,“你一向很理智。”

“所以,我們會分開。”他的情緒好似有點沮喪。

“我們這一生中,總是會遇到很多人,”她笑眯眯的,“你以後會知道,原來我也沒什麽了不起的。”

“但是遇到你,會讓我成為‘我’。”他回道。

她靜默了下,“總有一天,你還會遇到別的什麽人,讓你成為‘你’。”

決定離開那幾天,她遲疑了很久,還是打通了同夥的電話,“我會和他出門,司機跟我們一起,我察看過,只要在監控死角,你按計劃不會有什麽問題。”

什麽都很順利,只是內心依舊有些忐忑。

直到他說,他可以借她錢。

她彼時想,幸好他只有十四歲。

如果他再長幾歲,只怕她什麽都不會做了。

然而,他只有十四歲。

和他度過了最後一天,她知道這場戲終要落幕。

“就算是演的,也總是有真的在裏面。”

多年後,他家失竊的物件被神秘人原物返還,他心中隐約有感。

多年後,他終于變成一個出色的男人,她看到有知名雜志采訪他,他回憶起曾經的事。

“你後來,有再遇見她嗎?”身後的大屏幕清晰的映出他的臉,她聽到身邊好幾個女人發出興奮的雀躍,“天啦,真人比照片更好看!”

她戴上墨鏡,撥了撥頭發,踩着高跟鞋大邁步往前,他的聲音清晰的好似在耳邊,“我遇見了許多人,就和她說的一樣,他們讓我變成現在的‘我’,但我最喜歡的那個‘我’,是因為遇見她。這麽多年,我一直沒有遇見她……”

她揚起恰到好處的微笑。

一直沒能和他說,她最喜歡的那個‘她’,也是因他而成就,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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