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曾望回身繼續往前走,身後周祺隔着一小段距離亦步亦趨地緊跟着她,曾望覺得他有些陰魂不散,剎住腳回頭惡狠狠地盯視着他:“你要跟我跟到什麽時候?”
她突然停步,周祺沒反應過來仍是向前走了幾步才堪堪停下,人已經到了她的面前,他盯着她懷裏的書包看,曾望身子一扭,故意說:“你往哪看呢?”
周祺臉一紅,別開視線,有些窘迫:“你、你把錢包還回去。”
“錢包是你的?”
“不是。”
“那關你什麽事?”
周祺皺眉:“你拿別人東西就是不對的。”
“不對?”曾望冷笑,“天底下不對的事多了,去管別人吧。”
她再次轉身要走,身後周祺一急伸手拉住她的小臂:“你不怕我——”
曾望猛地把身子一扭掙開,瞪視着他,語調如寒冰刺骨:“我怕什麽?”
她的目光狠絕,冰冷似乎還夾雜着不甘和憤恨,像是一只被遺棄的小獸,對周遭的一切都報以敵意。
周祺在這樣複雜的眼神中微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收回手只能重複道:“你把那個錢包給我。”
曾望真是煩透了他,從懷裏拿出那個棉麻錢包沖他招了招:“想要這個?拿你的來換。”
……
晚自習下課後,曾望背着書包去了小吃街,那裏仍是日複一日地熱鬧非常,像是人間悲恨皆被擋在了街外,能留下的只有飲酒作樂。
曾望站在小吃街口,把書包往前背,從裏面掏出一個黑色的皮質錢包。打開錢包,入眼的就是一張銀/行卡和身份證,她翻了翻夾層,裏面有兩張紅色的毛爺爺和若幹零錢,她點了點,總共兩百八。
“真是個傻子。”曾望低聲罵道。
讓他換他就真拿自己的來換,裏面的東西一動也不動,這不是傻是什麽?
曾望把那張銀/行卡抽出來扔進書包裏,又抽出了他的身份證,證上的周祺繃着一張臉,似乎因為面對鏡頭有些緊張,眼神裏還能看出些許的羞澀。
青澀幹淨的一張臉,和現實中的他不差分毫。
曾望猶豫了下又把身份證放回了錢包裏,拉上書包拉鏈,捏着錢包往小吃街深處走去。
到了那個煙熏火燎的燒烤攤子,耿明鵬光着膀子在烤串,額前的幾根碎發油膩膩地垂着,整個人泛着油光就像是被刷上一層油般。
張瑤最先看到她,撩了下頭發沖她說:“喲,真來了啊。”
耿明鵬擡眼透過煙霧看她,眼底狹着玩弄的笑意,他把架上的燒烤放到一旁的盤裏,沖後邊的小弟喊了聲:“張元,加辣。”
耿明鵬從燒烤架後邊走出來,上下看她一眼後盯着她手中的錢包:“真偷了?”
“嗯。”曾望面無表情。
“我看看。”
曾望把手裏的錢包往他那一扔,耿明鵬接住後打開,張瑤湊近去看,一眼就看到了錢包裏的身份證,一個長相秀氣的男生。
耿明鵬打開夾層看了眼,裏面有幾張紙幣,他抽出那張身份證朝曾望揮了揮:“這是誰?”
曾望冷淡地回答:“不認識。”
張瑤問:“真不認識?”
曾望冷笑:“你偷東西還要認識主人?”
張瑤一噎,和耿明鵬對視了一眼。
耿明鵬瞅着曾望好一會兒沒吱聲,她在他的注視下一點也不慌亂,鎮定自若。
說實話,他有些意外,他之前提出那個要求不過是想羞辱為難她,想看着她回來哀求他,卻沒想到她真的去偷了。
真的這麽缺錢?
曾望回視着他,沉着嗓子開口:“你說的我做到了,我想賺錢。”
耿明鵬笑了:“好,就讓你入夥。”他的眼神忽又危險地一眯,“你可想好了,別反悔。”
曾望心裏不但沒覺得輕松反倒沉重了起來,攥了攥拳:“嗯。”
“以後有空就來這幫忙吧。”耿明鵬說完把手上的那張身份證對着燈光看了眼,“小白臉。”
他正想把那張身份證丢了,曾望出聲阻止道:“別扔。”
耿明鵬眯着眼看她,眼神裏的情緒明顯是懷疑。
曾望鎮定地說:“錢包和錢你拿走,身份證給我,我來銷毀,別到時候被發現了,我還想上學。”
她的聲線平平,不抖不顫,耿明鵬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的笑了:“夠謹慎,我喜歡,拿去吧。”
——
曾希一覺睡得十分不安穩,耳邊總能聽到??的鬼叫聲,半夜她從噩夢中驚醒,背後涼透。醒後就再沒有睡意,她掀開床簾,蹑手蹑腳地爬下床,去洗手間裏洗了把臉後才覺得驚魂甫定。
夜半時分,天上陰雲密布,校園裏萬籁俱靜,寒鴉不聞,繁星不見。
曾希靠在陽臺的欄杆上,眼神空茫茫的沒有落點。家裏的變故來得太突然了,至今她還沒能從這場打擊中回過神來。這幾天,她的耳邊總能回響起媽媽喊她的聲音,或溫柔地安慰,或嚴肅的斥責,或無奈地嘆息,眼前也總是浮現她的面容身影,或晨起為她們姐妹做飯,或夜間持燈操勞。
當時只道尋常的事情現如今已成了往事不可追。
曾希心頭如刀劈火燎,眼眶又蓄滿了淚。
身後傳來輕微的開門聲,李辛霏關上陽臺的門走到欄杆前。
“睡不着?”
曾希別過頭擦了下眼睛:“沒有。”
李辛霏摸摸她的腦袋:“別哭了。”
曾希家裏的事她早已了解,初聞時她總覺得很遙遠,這種事故仿佛就只能發生在晨間新聞裏。對她來說,貧窮是個很抽象的詞語,她對它的理解也僅限于字典釋義上。她的家境優渥,從小到大從沒有在金錢上吃過苦頭,因此她不太能對曾希的生長環境感同身受,但喪母之痛她雖沒經歷過卻也能想象一二。
曾希勉強止住眼淚,回過頭來問她:“我把你吵醒了?”
“沒有,熬夜呢。”
“別熬了,早點睡吧。”
李辛霏背倚着欄杆看着她:“你呢,不睡?”
“過一會兒。”
李辛霏見她面上慘淡,雙眼微腫,整個人恹恹的像是被抽去了生命力,不由開口道:“小希,你有什麽困難可以跟我說,我能幫你。”
曾希緩緩搖了搖頭:“謝謝你,辛霏。”
李辛霏暗嘆口氣,直起身:“我進去了,你也快進來。”
“好。”
——
中午下課,學生們立刻從食堂門口蜂擁而來,原本還冷冷清清的大廳霎時擠滿了人,每個人都端着餐盤往窗口擠,打菜的阿姨忙得手也顧不上抖三抖了,一勺下去能打多少就多少。
曾希一下課就去了食堂,不同于其他來搶飯吃的同學,她并未往窗口擠,而是向食堂阿姨拿了件圍裙穿上後就站在了門口的自助收餐盤處,等已經吃完飯的同學端着餐盤過來時她就伸手接過,把裏面的剩菜剩飯倒進泔水桶裏,之後再把餐盤一一放好。
幫食堂收餐盤是學校的一項勤工儉學的活動,大一時她就和媽媽提過,可那時她堅決不允許她做這個活兒,媽媽說在家裏她都不舍得讓她做這種事,更何況是在學校,在衆目睽睽之下。
曾希理解媽媽的想法,她向來對她們姐妹倆十分呵護,唯恐在人前露了短被人瞧不起,因此常常省吃儉用也要讓她們體面一些。可是現在,媽媽不在了,奶奶身體不好,她自然不能讓她再操勞,曾望還小,當以學業為重,不能讓她為了家裏的事分散注意力,她作為長姐,自然應當擔負起家裏的重擔。
食堂裏人聲鼎沸,大廳已呈飽和狀态,來吃飯的人少了,吃完飯的人多了。
曾希手腳麻利地接過一個個餐盤,利索地将盤裏的東西倒了,做得多了,手上難免沾上些東西,但此時她也顧不上幹淨了。
“曾希啊,吶,給你吧。”
面前有人和她說話,曾希擡頭看了眼,是耿思甜。
她伸手去接她手裏的餐盤,耿思甜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把餐盤的另一邊微微擡了擡,頓時盤裏剩餘的菜汁灑在了她的手上。
“好惡心。”耿思甜嫌棄道,回頭對身後人說,“未未,走吧。”
廖未未走上前,自己倒了盤子裏的東西放好,要走之前從包裏拿出一包紙巾遞過去。
曾希愣了下接過:“謝謝。”
有了紙巾她也顧不上擦手,邊上的阿姨和她幹一樣的活兒,她不想讓人覺得自己來做勤工儉學的活兒還那麽矯情。
其實剛來食堂幹活的第一天,曾希十分別扭不适,很大的原因在于其他人投來的目光,好奇,驚訝,探究亦或是鄙視。第一天幹完活後她就自己一個人找了個角落偷偷地哭了,她覺得有些委屈,從小到大,即使是家境不好,她也從未覺得這般羞恥過。
那天晚上曾望給她打來了電話,和她述說她最近在學校裏的狀況,她聽着她的聲音就覺得什麽委屈都能咽下去。她回想起那天晚上她說她不會成為她的負擔,她想告訴她,她從來都不是負擔,她是她想守護的人。
而自尊這種東西如果不能守護到想守護的人,那麽丢掉也無妨。
“小希。”
曾希聽到李辛霏的聲音,擡頭率先看到的卻不是她,是林穆陽,他端着餐盤走近,見到她後眼神裏閃過一抹驚訝但很快斂去,表情平靜。
曾希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耳熱,她原以為經過這幾天的時間她已經能夠适應旁人的目光了。
她低頭想要接過他的餐盤,他的手卻往邊上一躲,低聲道:“我自己來。”
曾希愣了下,收回手看着他把盤裏的東西倒了,之後直接往食堂門口走。
林穆陽身後的李辛霏把餐盤遞給曾希邊上的阿姨,見林穆陽自顧自地走了,完全沒想等她,不由眉頭狠皺了下,對着曾希說:“小希,一會兒你回宿舍我和你說點事。”
“哦,好。”
李辛霏還未聽她答完就加緊腳步去追林穆陽,曾希扭頭看去,就看到李辛霏從身後去抓林穆陽的手卻被他躲了開去。
她心裏有些奇怪卻沒想多去深究,她自己都已經是泥菩薩過海了,哪還能顧得上別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