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
全部的自尊都碾碎踩下了,她原以為她的姿态已經低到塵埃裏了,可原來她還殘存着些連自己也未曾發覺的頑固尊嚴,這僅剩一點的自尊只會讓別人覺得她矯情,讓她自己覺得難堪。
李辛霏連聲追問:“你在怪我麽?你不想辦這個募捐活動?你不想要這筆捐款?”
曾希又搖頭又點頭,李辛霏一連幾個問題都像是鞭拷她,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覺得心理防線已不堪一擊。
“我、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情……我先走了。”曾希胡亂中說出這句話,接着背着壓根沒放下的包奪門而出。
李辛霏看着關上的門一時有些傻眼,曾希從來沒有用這樣的态度對過她,在她面前,她向來就如同一只溫馴的綿羊,只會順從,從不反抗。
李辛霏心裏有氣,覺着自己幹了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明明募捐這件事對她百利而無一害,她為什麽不領情?
從小生活安逸,順風順水的她不明白,有時候窮人的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強烈。
曾希走後,宿舍裏安靜了會兒,耿思甜率先開口,話是對着李辛霏說的:“曾希真是不識好人心,你這樣幫她,她還不識好歹,真是狼心狗肺。”
廖未未遲疑了下,附和道:“就是。”
李辛霏臉色不好,但聽她們這樣編排曾希也沒反駁,只是沉着臉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洩憤似的把包往椅子上一丢。
耿思甜和廖未未對視一眼,識相地沒再開口,彼此心裏都明白,這事之後,李辛霏和曾希之間一定會有嫌隙。
……
曾希從宿舍逃也似的出來後,一時不知去往何處。下午有兩節校公選,距離上課還有段時間,曾希沒有地方可去,只能提前去了教室。
還未到點,教室裏唯有前排分散坐着幾個提前來自習的學生。曾希找了最角落的靠窗座位,放下包後就雙眼發直,一臉呆樣。
她還未從中午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她不明白事情怎麽會成了這樣。
發了會兒呆,曾希拿出手機,百般猶豫後點開了學校的微信公衆號,最新的一條推送就是關于她的募捐文章。
“橫遭天災,生母不幸遇難離世,姐妹二人如浮萍無依,誰來拯救‘希望’?”
“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饒是不久前才看過文章,再次閱讀,她仍是忍不住心顫。
“好可憐啊,媽媽沒了。”
“逝者安息,生者堅強。”
“學妹很漂亮啊,望堅強!”
“房子塌了?這得有多久的歷史了?政/府不管嗎?”
“怎麽沒有捐款鏈接啊,我要捐點零用錢,希望學姐一切轉好,加油。”
“文章可信嗎?不會是詐捐吧。”
……
微信公衆號下有很多人留了言,最多的就是同情可憐之語,其中夾雜着一些質疑和嘲諷。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這些言語都化作一根根細針,紮得她千瘡百孔,萬劫不複。
自媽媽去世後,她原以為自己已心如死灰,可原來還會這樣痛啊。
上課時間迫近,教室裏來的人多了,漸漸地開始嘈雜了起來。曾希慌忙關了手機,扭過頭胡亂地擦了擦眼睛,眼角微微發紅。
這節校公選是民樂課,慶大要求每個學生大學期間都必須修兩節的藝術類課程,選課那段時間她正好請假,沒選上,回來後能選的課就只剩下民族舞和民樂了,她四肢不靈活,自然就選了後者。
民樂課老師是音樂學院一個頗有氣質的美女,剛進教室就笑嘻嘻地說要點名查勤,底下學生交頭接耳了一陣,有些人貓着腰給逃課的朋友打電話告知這一壞消息。
美女老師戴好眼鏡,拿着花名冊一個個喊過去,有人刻意捏着嗓子幫忙喊到,可學聲樂的人本就對聲音十分敏感,一聽一個準,所以他們一個也沒得逞。
“曾希。”老師不輕不重地喊道。
“誰?”
“今天校報上的那個?”
“哪呢哪呢?”
……
這個名字一出,就像是一滴水滴進了熱油鍋裏,瞬間炸開了花。教室裏的人紛紛左顧右盼,低聲讨論。
曾希本想答到,卻被這陣勢吓得退縮了,她垂着的腦袋幾乎要落在桌面上,落下的長發遮住了她一半的臉,她盡可能地委着身子避開他人的視線。
“曾希。”老師再喊了一遍,“沒來嗎?”
曾希默然不語,龜縮在角落裏,眼裏的淚水迅速積聚,欲落不落。
幸好老師沒再喊她,跳過她喊了下一個同學的名字,學生們也很快消停了下來。
老師點了名後就開始講課,前幾節課都在上理論,她站在講臺上自講自的,也不管底下學生聽沒聽。曾希自點名開始就趴在桌上,她不敢擡頭生怕有人認出她來。難捱的四十分鐘,每一分都被撕拉得無限漫長,于她而言就是一場淩遲刑罰。
下課鈴聲就是一道赦令,曾希在衆人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抱着包埋頭跑出教室,慌不擇路地逃着,一路上她都在躲避着人群,她覺得自己就像是光天白日下的鬼魂,東躲西藏,見不得光更見不得人。
曾希躲進教學樓旁的綜合樓裏,無意識地順着樓梯向上攀爬,直至到了最頂端,推開了天臺的門,看到了毫無遮蔽的天空。
一種從未有過的逃出生天的感覺虜獲了她。
曾希走到陽臺邊上俯視下方,剛才那些令她害怕,逃避的人此刻就如粟米般在她眼底。她把身子往前探了探,正在此時,包裏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她吓了跳,縮回身子,捂住胸口。
曾希強自鎮定,從包裏掏出手機看了眼後接通:“小望?”
“姐。”
“你怎麽這個點打電話給我,有什麽事嗎?”
“我現在下課呢。”曾望回答,“就想打個電話給你,問問你中秋回不回鎮上?”
她沒問回不回家,她們已經沒有家了。
曾希還沒考慮過這回事,默了下。
曾望沒等她回答,直接說:“回去吧,奶奶還等着我們呢。”
曾希心頭一動,忽又想到今天的糟心事,眼眶一紅,微哽道:“好,我們一起回去。”
曾望默了會兒,問:“怎麽又哭了?”
曾希心中萬般委屈卻是不能開口,咬着唇強忍道:“沒事……就是有點想奶奶了。”
“別哭了,過幾天我們就回去。”
“嗯。”
曾望又安慰了她兩句,曾希抹了抹淚,盡量穩定情緒讓她安心,之後又讓她好好學習不要分心。
挂了電話,曾希撐着欄杆往天際看,遠山如一條綠色的履帶環繞天地,她的心境漸漸平和了起來。
無論如何,為了奶奶和小望,她還得撐下去。
“哭完了?”
一個聲音遽然在她身後響起,如平地驚雷,炸得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曾希猛地回頭,見到林穆陽的瞬間,發紅的雙眼訝然地睜大:“你、你怎麽在這?”
林穆陽雙手枕在腦後朝她走來:“看見有人逃課,我也跟着逃了呗。”
☆、十七章
十七章
林穆陽晃到曾希身邊,雙手撐在欄杆上往下看了眼:“嗬,還挺高。”
曾希微蹙着眉頭詢問他:“你也選了民樂課?”
“嗯。”
“跟着我出來的?”
“嗯。”
林穆陽回頭見她皺着一張臉,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這已經是他第幾次看她哭了?
他有意使她放松,遂故意道:“怎麽,只許你逃不許我逃?”
“不是。”曾希搖頭,低聲讷道,“你……什麽時候……看到我的?”
林穆陽毫不隐瞞:“一上課,趴在那跟只鴕鳥一樣。”
曾希臉色又灰了一度。
“在怕什麽?”林穆陽問。
“……沒有。”
“沒有那你躲什麽?”
曾希答不上來,她只知道自己無所遁形。
林穆陽回過身來,雙臂往後撐在欄杆上,陽臺上的風微微掀起他T恤衫的衣角。
陽光下,他眯了眯眼:“今天的校報我看了,寫得一般。”
曾希別開眼,心裏又是一陣無地自容的難堪。
“募捐這事你不知道?”
曾希垂下眼睑算是默認。
林穆陽冷哼一聲:“李辛霏還是一樣自以為是。”
“不怪她……她沒錯……”曾希本能地為她辯駁,聲音漸小,像是說給自己聽,“她也是為我着想。”
“為你着想?”林穆陽不屑道,“你別把她想得太好了,沒有利益的事她不會做的,她們那種人,只享受操縱別人的快感,要的是俯首稱臣,也就是你……”
他睨了眼曾希,眼神略有深意:“能和她做朋友。”
曾希沒留意他口中的“她們”,聽到他如此貶低李辛霏,着急地争辯道:“不是的,辛霏不是你說的這種人,她、她對我很好的。”
“怎樣才是對你好?像今天這樣就是對你好?那你哭什麽?”林穆陽問得直接,一點不帶拐彎抹角。
曾希一時語塞。
“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懂,與其說是為你好,不如說是為了滿足她自己,如果你不觸犯到她的利益,她能一直這樣對你‘好’下去。”林穆陽語氣裏的鄙夷毫不掩飾,表露無遺。
曾希覺得他對李辛霏的敵意似乎不僅是針對今天的這件事,他對她的排斥由來已久。
“你很了解她?”曾希問。
林穆陽沉下臉,毫無感情地答道:“我只是了解這種人。”
曾希聽不大明白他話裏所指,懵懂地“哦”了聲後就不再說話。
天際飄來一朵厚重的雲翳,将太陽掩在身後,光芒被遮,雲朵的周身被鍍上一層金邊,連着周圍的小浮雲也染上了色,一片金黃。
曾希趴在欄杆上望着那片天空,幾朵彩霞像是落在了她眼裏,她的雙眸純淨得像個不谙世事的孩童,熠熠生輝。
這樣的一雙眼睛,卻在不久前看盡了生離死別,人世悲歡。
林穆陽偏頭看了她一會兒,又回身去看那片雲彩,嘴裏自然地哼起了小調。
曲調輕快歡脫,像是林泉叮咚,小鳥啁啾,曾希聽着心情似乎也輕松了許些。
“你哼的什麽曲子?”曾希趴在欄杆上的腦袋歪了下問他。
“沒有名字。”林穆陽說,“随便哼的。”
“真好聽。”曾希不吝贊賞,又問他,“你會寫歌?”
“會一點吧。”
“之前的那首《命運》是你寫的?”
林穆陽默了下才開口答道:“不是我寫的,寫那首歌的人已經不在了。”
曾希驚訝地嘆一聲,像是犯錯的小孩般歉然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關你的事。”林穆陽迎着風眯眼看天,太陽漸漸從雲層中露出臉來,他突然對她說,“晚上一起去酒吧玩吧。”
“啊?”曾希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又有些躊躇。
“去嗎?”
曾希絞了絞手,陷入了天人交戰。
今晚她是要去機構的,她不應臨時變卦。
林穆陽不逼她,半撐着腦袋,好整以暇地說:“今天過得這麽糟,不想放松一下?”
曾希抿了抿嘴,絞手指的頻率增快,他的話語,他的語氣都有勾人的誘惑力,她想起短短一個下午發生的糟心事,的确是有些想放縱了。
猶豫半晌後,曾希才下定決心般點了點頭:“我去。”
林穆陽站直身,朝她晃了下腦袋示意道:“走。”
“現在?”
“嗯。”林穆陽回頭看她,“你還有課?”
曾希今天下午的确還有課,兩節聲樂課後還有一門專業課,但她想,既然已經逃了一節,那就索性全逃了,做個破罐破摔。
“沒有了。”曾希搖搖頭,“走吧。”
林穆陽帶着曾希往校外走,此時是上課時間,但校道上仍有不少沒課的學生走動着,曾希怕見人,一路上都縮着脖子埋着腦袋走在校道邊上。
林穆陽見她恨不能有個殼龜縮進去,忍不住說:“你是壁虎麽?”
“啊?”
“貼邊走幹嘛。”
曾希眼神閃躲了下,支吾道:“太曬了。”
林穆陽低頭去看她腳邊,此時太陽已然開始西斜,樹下的陰影只有小小的一團,壓根遮不住她這麽大個的人。
林穆陽其實清楚,她怕的不是自然光,是人的目光,他也不拆穿,指着一條小道說:“從側門出去。”
側門人少,曾希求之不得,毫不猶豫地轉了方向。
從側門出去後,曾希給機構老師打了個電話請假,走在前面的林穆陽回頭對她笑了下,她有些耳熱,和老師道過歉後就立刻挂了電話。
林穆陽帶着她順着狹窄的小巷彎彎繞繞地走,曾希在被繞暈之前開口問他:“你要去哪兒?”
林穆陽指指前方:“拿車。”
他停在了巷口一個小賣鋪前,熟稔地和老板打招呼,把摩托車從店旁邊的小倉庫裏推出來。
“你都是把車放這裏?”
林穆陽拍拍座椅:“嗯。”
曾希這才明白為什麽他兩次騎車到了校門口後都往前走。
林穆陽把頭盔遞給她,自己跨坐上車,沖她點了下頭示意:“上來。”
“哦。”
待曾希坐上車,林穆陽發動車子,從巷口蹿了出去,途經校門口,還未待她回過頭來看,他們已把校門甩在了身後。
考慮到酒吧這麽早還未營業,林穆陽載着曾希在大道上兜風,此時不是高峰期,車流不多,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在環線上溜了一圈。
曾希以為他還有地方要去,也不多問,就安靜地坐在後座上,把玻璃罩推上去,眯着眼享受着拂來的清風,望着後退着的景色,那些烏七八糟的心緒似乎也被帶走了不少。
估摸着差不多時間了,林穆陽把車子一拐停在了一家小飯館前。
曾希下車後不解地問:“這是……”
林穆陽拔了車鑰匙,邁開腿走在前頭:“先吃飯。”
曾希看了下腕上的表,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飯點了啊。
她跟上去,進了飯館後,林穆陽把菜單遞給她:“看看要吃什麽。”
這家小飯館有飯有面,曾希沒什麽胃口,随手指了下菜單。
林穆陽看了眼,回頭對店員說:“兩碗牛肉面。”
林穆陽領着曾希找了桌座位落座,不一會兒店員就端着兩碗面上來了。
林穆陽看着面上浮着的一層綠擰了下眉,拿了筷子就開始挑。
曾希見了,問:“你不吃蔥花?”
“味道太重。”
“哦。”曾希點頭,拿了桌上的調料罐看了看,往自己的碗裏舀了幾勺的醋。
林穆陽看着她那碗不知加了多少醋的面都覺得牙根發軟:“不嫌酸?”
曾希擡頭,林穆陽正盯着自己手裏的湯匙。
她把最後一勺醋加進面裏,說:“我從小就能吃酸。”
“你媽媽從小就拿筷子喂你喝醋?”林穆陽本想開個玩笑,話說出口後才意識到不應該在她面前提她母親。
他觑了眼曾希,她似乎沒有太大反應,淡笑了下答道:“沒有,就是天生會吃酸,我妹就和我不一樣,她愛吃辣。”
“你和你妹感情挺好。”
曾希點頭:“小時候經常吵架,不過親姐妹,吵不散。”
林穆陽斂下眸。
吵不散的血緣關系,他也曾經有過。
……
吃完飯後,夜幕初臨,林穆陽載着曾希出發去酒吧,走的是一條曾希不熟悉的路,她本以為他是打算從另一條路去浮生,可當到達目的地時,她有些傻眼了。
曾希看着穿着各色着裝的人進出于眼前這個門面時尚的酒吧,在開門關門間有熱鬧的樂聲從裏面漏出來,她沒能回過神來,吶吶地問道:“不是去‘浮生’嗎?”
林穆陽搖了下頭:“不是。”
“你今天不去唱了?”
“休息。”他回答得言簡意赅,又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走吧。”
曾希擡頭看着頂上,“CLOW”的幾個字母閃着七彩的光,她的腳就像是被釘住了般擡不起來。
“這裏——”她把略帶猶豫的目光投向林穆陽。
林穆陽早猜到了她會說什麽,伸手直接往她背上一推,帶着她往前走:“來都來了,還想那麽多幹嘛,進去看看。”
曾希被他半推着進了酒吧,一進去就被強烈的音浪震得耳膜發痛,不同于“浮生”的清淨閑适,“CLOW”裏人潮擁擠,每個人都随着音樂放浪形骸,或擺動腰肢毫無技巧地亂舞,或拿着酒瓶高聲歡呼,或三五成群地拼酒。
這才是曾希最初印象裏燈紅酒綠的酒吧。
她像是愛麗絲闖進了另一個世界,這裏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且令人恐懼的。
林穆陽帶着曾希從門口那擠到了吧臺前,回頭見她神色慌張,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笑了,他找了個位置讓她坐着,嘴上寬慰她:“別緊張。”
音樂聲太大,曾希只看見他張了張嘴唇,沒聽見他說什麽,于是對他做了個疑惑的表情:“什麽?”
林穆陽湊近她,拉高聲音:“我說,你別緊張,我是帶你來放松的。”
他一下了湊了過來,幾乎就附到了她的耳邊,曾希心裏慌了下,別開眼胡亂地點了點頭。
“嘿,你倆幹嘛呢?”
老高突然出現,毫無預兆地拍了下林穆陽的肩,在他出現後不久,小A也從人群中擠了過來,他的手裏還拿着瓶酒,見到曾希時熱情地和她打了個招呼:“嘿,小陽帶你來的啊。”
“還用問麽。”老高搭着林穆陽的肩搶答道,“這小子是誘拐良家少女啊。”
林穆陽胳膊肘往後一杵,撞了下老高的肚子,他不和他倆胡侃,撐在吧臺上側頭問曾希:“喝點酒?”
曾希擺擺手。
“喝點吧。”林穆陽說,“上次不是說會喝麽,騙我的?”
曾希抿了抿嘴:“……不是。”
“那就喝點。”
林穆陽招手叫來調酒師交代了幾句。
老高在一旁揶揄道:“這還不是誘拐良家少女?”
曾希聽着臉微熱,別過頭時聽到小A喊了聲:“看,Lily上臺了。”
林穆陽和老高一齊往酒吧中間的高臺上看,曾希有些疑惑,視線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們的目光移去。
酒吧中央的舞臺上上來了幾個人,皆是朋克打扮,領頭的女生化着厚重的煙熏妝,穿着露臍的上裝配一條緊身的皮褲,肚臍眼上還打着臍釘,她甫一上場,酒吧裏的人全都沸騰了,尖叫歡呼聲四起。
小A也舉高了手中的酒對着舞臺吹了聲口哨。
老高對林穆陽說:“一會兒喊Lily姐過來碰個面啊。”
林穆陽沒反對,點點頭應道:“好。”
☆、十八章
十八章
過不久,調酒師端來兩杯酒,一杯威士忌,一杯特調雞尾酒。林穆陽把雞尾酒推到曾希面前:“試試。”
杯中的酒分出了好幾層的顏色,從藍到綠,層層過渡,看着就有勾人一品的欲望。
曾希端起杯子先是嗅了嗅,一陣果香入鼻,她淺呷了口,清甜的口感在味蕾上蔓延。酒精的味道不重,喝起來和果汁兒無二,曾希忍不住多喝了兩口。
“慢點。”林穆陽提醒道,“果酒還是有點度數的。”
“哦。”曾希放下杯子,吐了下舌頭,表情嬌俏。
林穆陽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聽着冰塊碰撞的聲音,眼神動了動。
舞臺上,被老高和小A稱作“Lily”的人往臺下打了聲招呼,接着就放嗓開唱。她一出聲,全場二度沸騰,幾乎所有人都圍在舞臺邊上伴着她的歌聲熱舞着。
她唱的是一首英文搖滾,曾希看着她無拘無束地在臺上又蹦又跳,氣場十足,絲毫不拘着,像是天生為舞臺而生的人,自由又叛逆。
曾希不常聽搖滾,她一直認為,人與歌之間的關系不僅是人挑歌,歌也會挑人,搖滾歌曲适合那些桀骜不羁的人,不适合她這種帶着鐐铐活着的人。
但此時被現場熱烈的氣氛帶着,她也有些被調動起了情緒,從進酒吧開始就一直警惕着的心防漸漸松懈了。
“下去跳舞嗎?”林穆陽指了指舞池。
曾希慌忙擺手,以她的秉性是絕不會完全放開自己的。
林穆陽不強迫她,半撐着腦袋把視線挪到了舞臺上,臺上的人似乎也向他的方向看了過來,輕抛了個媚眼。
他端起酒杯對着舞臺示意了下。
老高和小A擠到前頭和人群一起搖擺,跳累後又一齊搭着肩回到吧臺這叫酒喝。
老高搬了把椅子坐到曾希旁邊,拿酒杯對着她舉了舉,曾希忙端起自己的雞尾酒也對他示意。
老高回憶了下:“曾希?”
她點頭。
“你學什麽專業的?”酒吧裏樂聲,人聲混在一起十分嘈雜,老高幾乎是吼着問的。
曾希啜了口雞尾酒,也拔高聲音說話:“中文。”
“喲,稀奇啊。”老高看了眼林穆陽,“小陽學的管理,你學的中文,你倆怎麽認識的?”
這個問題把曾希問住了。
她回想起第一次和林穆陽見面時的場景,雨中公交上他們共享《命運》,那時他們算不上認識,後來幾次因緣際會,他們偶爾碰在一起,說上兩句話,可若真追究到底是怎麽認識的,曾希說不上來。
老高也不是非要她回答,見她面有難處,半開玩笑似的說:“你跟他來這種地方,不擔心他圖謀不軌啊。”
曾希觑了眼林穆陽,他正和小A勾着肩說話,沒留意他們這兒。
老高笑了兩聲:“我和你說着玩的,他是什麽人我再清楚不過了。”
曾希陪笑,端着雞尾酒抿了幾口。
大約是受周圍氣氛的感染,曾希看着舞池中笑着,鬧着的仿佛全無煩惱的人,暫忘了心中沉重的心事,開始享受這種游離的狀态。
clow,名叫小醜,卻讓小醜摘下了僞裝的面具。
曾希一杯雞尾酒已見底,老高幫她再點了杯酒,橙黃的液體随着變幻的燈光變着色:“試試這個。”
曾希聞了聞那杯酒,淡淡的梅子香透鼻而來,她立刻就知道了這就是上次在“浮生”裏,林穆陽給她點的那種酒。她不猶豫直接端起喝了口,咂了咂味道,微微笑了下。
林穆陽瞧見老高重新給她點了酒,本想阻止,但想到她說過她會喝酒,且剛才那杯雞尾酒酒精度也不算高,再喝一杯梅子酒也無妨。
他沒出聲阻止,轉眼又看到她喝了酒後暗自偷樂,自己也無意識地跟着笑了笑。
跟只偷吃燈油的小老鼠一樣。
演唱的聲音變了,曾希回頭去看,這才發現主唱已經換人了,那個酷酷的女生已不在臺上。
這時小A沖着一個方向招了招手:“Lily。”
“有沒有給我點酒啊,渴死了。”Lily徑往他們幾人這來,一把推開小A,坐上他的位置,“先讓我喝一口解解渴。”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仰頭就喝,一口灌盡杯中的液體後才舒爽地喟嘆一口氣。
林穆陽等她喝完後才打招呼:“姐。”
Lily颔首,眼神一拐落到了坐在他們中間的生面孔上:“這是誰?”
小A往林穆陽身上遞了個眼色,Lily略感意外地微挑了挑眉:“你帶來的?”
林穆陽點頭。
“女朋友?”
“同學。”
Lily把散着的長發往後一撥,看着曾希說:“難得看你帶女生出來。”
她起身走到曾希邊上,又把老高給擠走,坐上了他的椅子。她單手撐着腦袋面向曾希,正大光明地盯着她觀察。
曾希頓時有些坐立不安。
“看着就文靜,不像是混我們這個圈的。”Lily終于開口,說完這句話後手一擡,自來熟地搭上曾希的肩,把她往自己這帶了帶,“我叫吳莉,他們都喊我Lily,你呢,叫什麽?”
曾希低頭看了眼肩上的手,十個紅指頭妖冶非常,她抿了下唇答道:“曾希。”
“好聽。”吳莉稱贊道,“人好看,名兒也好聽。”
她湊近曾希,兩人明明第一次見面,可她卻自然地和曾希熟絡了起來。
“我身邊的人大多是雄的,終于有個姐妹可以談談心了。”吳莉指指林穆陽他們,嫌棄道,“男生總是不如女生來得貼心。”
老高插了句嘴:“Lily姐,你收斂下你溢出來的魅力,別掰彎了。”
吳莉“切”了一聲,仍是摟住曾希不放,她看了眼她面前還剩一半的酒,問道:“會喝酒?”
曾希點點頭。
“酒量怎麽樣?”
曾希含糊道:“還行。”
吳莉煙熏妝下的眼珠子亮了亮:“陪我喝兩杯?”
林穆陽看不過去了,忍不住開口道:“我陪你喝。”
“我問的不是你。”吳莉不搭理他,雙目炯炯地看着曾希等她答複。
曾希第一眼看到吳莉時,認為她應該是個高冷的難以親近的人,不料此番相處下來,她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反而平易近人。
曾希對她生出了好感,也不像剛才那麽緊張,聽她提出一起喝酒也不反感,順從地點頭:“好。”
吳莉滿意地笑了,從椅子上下來,直接去找酒保拿酒。
林穆陽把身體往曾希那傾斜:“不想喝別勉強。”
曾希搖頭:“不會。”
林穆陽還想說話,吳莉已經端着兩杯酒回來了,她把其中一杯放在曾希面前:“我看你喝的梅子酒,我也喝這個吧,度數低。”
小A湊過來問:“我們的呢?”
吳莉不客氣地把他的腦袋往邊上一推:“自己去拿。”
小A搖搖頭:“我這麽快就失寵了。”
“來,我們喝我們的。”
吳莉舉杯邀約,曾希雙手端着杯子和她輕碰了下,低頭淺啜了口。
“你很少來酒吧吧。”吳莉喝了口酒後問。
“嗯,之前只去過‘浮生’。”
“哦,‘poppy’駐唱的那家啊。”吳莉歪着腦袋說,“跟墳場一樣安靜算什麽酒吧。”
“……”
“酒吧應該像這裏一樣才行。”吳莉轉過身,對着舞池舉手吶喊了聲,場上有幾人也吶喊着回應她。
“看到沒有,要有這個氛圍才好玩。”吳莉又舉了杯子。
曾希也随着喝了口酒。
“不過他們唱民謠的也只能去那種安靜如雞的地方。”
“……”曾希再次被驚到,偷眼去看林穆陽他們。
“Lily姐,又diss我們呢。”老高顯然聽到了吳莉的話。
吳莉滿不在乎地斜睨他一眼:“說的就是你們唱民謠的。”
她扭頭問曾希:“你聽過小陽唱歌嗎?”
“聽過。”
“好聽嗎?”
曾希毫不猶豫地點頭。
吳莉見她小迷妹樣,笑了:“那是你沒聽過他唱搖滾。”
曾希詫異:“搖滾?”
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林穆陽,又去看舞臺上留着長發,刺着紋身正在搖擺着的男歌手,實在是想象不出他唱搖滾時的模樣。
“他聲音辨識度很高,本來我都快把他拐進‘Lily’了……就是我的搖滾樂隊。”
民謠樂隊叫“罂粟花”,搖滾樂隊叫“百合花”,曾希覺得他們玩音樂的取名也有些劍走偏鋒,不走尋常路。
吳莉突然嘆口氣,語氣無不惋惜:“後來出了點事,他選擇和他哥一樣去唱民謠,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哥哥?”
吳莉端着酒杯對着頭頂的閃光燈看,眼神變幻莫定:“嗯,‘poppy’的前主唱,一個多愁善感的文藝青年。”
她說完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我去再要兩杯。”
“啊……哦。”曾希聽她這麽說,捧起杯子就把酒往嘴裏灌,喝得急了還嗆住了。
“喝這麽急幹嘛?”
曾希捂住嘴咳嗽,扭頭看到剛還在和人聊天的林穆陽不知何時看向了她這。
“還好嗎?”
曾希喘勻了氣,擺手:“沒事。”
吳莉又拿着兩杯酒過來,一杯剛要遞給曾希就被林穆陽截住了:“別讓她喝了。”
吳莉挑眉,眼神在兩人身上掃視。
曾希伸手要去拿那杯酒:“沒關系,我酒量挺好的。”
林穆陽的手躲了躲。
吳莉抿了口酒,看着林穆陽:“你不讓小希陪我喝,那你就頂上來吧。”
林穆陽朝她舉杯:“行。”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請假
☆、十九章
十九章
小A和老高分坐在曾希兩旁和她聊天,他倆說話逗趣,曾希時不時被他們逗樂,腼腆地笑着。
吳莉坐到林穆陽邊上,眼神往曾希那一挑:“怎麽回事啊?”
林穆陽餘光看到曾希微抿着嘴在笑,端起杯子飲了口酒:“同學。”
“同學?”吳莉臉上的表情表明她一點都不相信他的說辭,“你以前可不帶同學出來玩。”
“不想上課就一起逃出來了。”林穆陽簡單地說。
吳莉把耳畔的鬓發往後一撩:“逃課?你就算了,她也逃?”
林穆陽點頭,忽又笑着補充了句:“我是跟着她逃的。”
吳莉狐疑地看着他,過後又去看曾希,她安靜地坐在那,任由小A和老高在兩邊胡鬧,她只是淡笑着,看上去頗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總之和這個喧鬧的酒吧格格不入。
“看上去是個乖乖女啊。”吳莉咕哝了句。
吳莉舉起酒杯和林穆陽碰了下,戲谑地說:“我們小陽也會主動追女孩子了,這點可比你哥強多了。”
林穆陽眼神一黯,仰頭一口氣把酒喝了,和着不明的情緒吞進肚裏。
吳莉招手又要了杯酒遞給他:“最近怎麽樣,學校還适應嗎?”
“嗯。”
“你媽還時刻管着你?”
“真管着我也來不了這。”林穆陽冷笑,“繩子抓得太緊了反而會适得其反,養條狗還得拉它出去溜溜,她比誰都清楚要怎麽控制一個人。”
吳莉低頭搖杯,難得地沉默下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們這邊氣氛低糜着,邊上突然響起一陣爆笑,吳莉和林穆陽不約而同地扭頭去看,老高和小A像是被誰點了笑穴般正拍桌捂肚地放聲大笑,坐在他們中間的曾希則一臉莫名茫然的表情。
吳莉沖他們喊:“你倆怎麽回事啊,笑得跟個神經病似的。”
小A指着仍是懵懵然的曾希笑得岔氣:“她管老高叫哥,還說我和她妹妹是一個年紀的人。”
吳莉聽到這也沒忍住笑了,林穆陽也忍俊不禁。
只有曾希還處在茫然無知的狀态,眨眨眼問:“怎、怎麽了?”
林穆陽指着下老高,拔高音調說:“老高比我們還小。”
他又指了指小A:“小A比我們大五歲。”
曾希的視線在滿臉髭須的老高和眉清目秀的小A中間來回移動,瞠目結舌。
老高對着曾希抱拳:“不好意思,長得比較着急。”
小A自戀地摸着下巴,往吳莉那挑了眼:“Lily,我和十八歲那會兒沒差吧。”
吳莉損他:“別嘚瑟了,差得遠了。”
曾希還沒能完全反應過來,仍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倆。
吳莉擠到她身邊,勾着她的肩說:“他們的年齡經常會被弄錯,他們自己也不在乎,你随便怎麽叫他們都成。”
曾希艱難地點了下頭:“……好。”
……
一行人從酒吧出來已是月到中空時分,曾希特地看了眼時間,近十點。
吳莉挽着曾希的手,一路送他們到了酒吧門口。
“這麽早就要走?酒吧最熱鬧的時候才開始呢。”吳莉說。
林穆陽答道:“學校宿舍有門禁。”
“學生就是麻煩。”吳莉嗤一聲又說,“你可以住店裏啊。”
林穆陽搖了下頭。
吳莉知道他有自己的考慮也不多勸,扭頭又對曾希說:“下次還來玩啊。”
今天的相識完全是個意外,吳莉和她完全不是一個圈子裏的人,曾希也不知道她還會不會再來這,但當着她的面仍是點頭應了聲:“好。”
林穆陽把車鑰匙扔給小A,對曾希說了聲:“走吧。”
曾希和老高、小A道了別後就跟在林穆陽身後。
老高看着他們一前一後離去的背影,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一臉意味深長地說:“有戲有戲。”
小A贊同地點頭,又想到什麽般嘆口氣搖了搖頭:“他能做的選擇太少了。”
吳莉望着遠去的兩個身影,腦海中隐有回憶被勾起,哀傷的情緒從眼底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