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卷:日暮
周日。
四點半到五點半,這段時間可稱為日暮。
窗前的殘陽被樓與樓的縫隙壓榨的無法目睹全容,它的殘輝被建築掩藏了,即便如此,它還是那麽美麗,美麗的下一秒又消失在城市邊際。
江蔓和馬醫生約定好以後周日四點半到五點半,她都會準時過去。從最初為了治療性冷淡,到現在的只是單純聊天,江蔓都快要忘記自己最初的治療目的了。
梁仲傑的生理需求她無法解決,為此也小小的争吵過,鬧到最後都是梁仲傑妥協——說是妥協,實際上江蔓自己心裏清楚,他不可能再像那一次一樣,強迫她實施暴力進行那種事情,再做一次,她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還有可能跟他這樣維持婚姻、維持表面幸福地生活。
梁仲傑的生理需求最終是如何解決,江蔓不再關心,反正他很聰明,聰明到不會将任何蛛絲馬跡帶回家讓她發現。他依舊是那個掌控着一切的梁仲傑,而她依舊是梁仲傑的梁太太,至于的江蔓背面如何,梁仲傑不會知道。
一切都維持表面。
外人眼中的幸福是表面的。
家庭裏的和睦也是表面的。
江蔓有些厭煩這些表面了,但……她需要找個機會,機會雖渺小,但仍是有跡可循。
“江小姐,你想離婚?”
“是。”江蔓眼神堅定。
“是因為再次看到你丈夫出軌?”
“不完全是因為這個,我只是覺得再這樣下去,我會瘋,強顏歡笑并不好受,肢體接觸更不好受。馬醫生,你能懂我的感受嗎?”
江蔓近期的狀況不對勁。他在想是不是太刺激到她了。他将她的情況一一告訴馬思思醫生,馬思思醫生說江蔓長期這樣下去,遲早會壓抑出病來,所幸偶爾會有這樣的對話發洩,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離婚或許是她唯一也是最正确的出路。
Advertisement
路正南起身,像以前一樣,将話梅遞過去。
這一次的話梅他特意換了味道。口味該更換,人心也該更換。
“馬醫生,今天謝謝你。”江蔓捏着手裏的話梅,笑起來,“今天的話梅挺甜的。”她真不知道馬醫生怎麽會買這種小零食,上次的話梅吃得太多次了,許是要膩了,都吃不出什麽新味道了,這會兒換了個,新味道又回來了。
“托你的治療,我現在覺得很輕松。馬醫生,謝謝你這麽認真傾聽我講話。”
簾外的人看着簾子下面的那雙腳,計量着大小。
很久沒有犯煙瘾了,戒了半年,這打火機還是習慣性地放在身上,不放在身上就好像無法提醒自己是在戒煙。戒掉一樣東西很難,重新上瘾卻極其容易,出軌亦是同理。
“江小姐,如果你有任何煩惱都可以聯系我,我的號碼你留着吧?”
“嗯——治療時間之外聯系你,不會還要收費吧?”江蔓笑着說。
簾外的人被江蔓的話逗笑了,手裏的打火機放進懷兜裏,低聲道:“免費,當然,你要是想支付我酬勞的話,我也樂意接受。”
那邊傳來淺淺笑聲。
門外的港生掐滅了煙,往回走了幾步,趁真馬醫生的女助理沒發現之前,他将煙蒂扔進鐵質垃圾桶裏,擡手對空氣揮了幾下,企圖這樣就能驅走空氣中的煙味。港生稍稍開了門縫隙,聽見裏面的笑聲,看見路正南嘴角噙着的笑意。
四點的時候,還在進行會議,或許是趕着時間,路正南處理事情越來越果斷,絲毫不手軟,該手軟的地方他也不。路正南對時間觀念的要求極其嚴格,一天二十四小時他都能過程四十八小時,高負荷工作,有時候得兩三天才睡一個好覺,明明已經這麽累了,卻還要趕過來同這個梁太太玩游戲。
港生心情複雜。
這種周旋在男女之間的游戲,玩上瘾了,就是引火上身。港生真希望林慎回來。
周日的五點半到了,江蔓得回家了,路過超市,她忽地想起家裏冰箱一些蔬菜已經不能吃了,她只得進去買新鮮的果蔬。
手機響了,她一邊推着購物車一邊接電話,是何美杉的來電。她推着購物車去結賬,一邊問那邊的何美杉:“你哭什麽?”
何美杉吸了吸鼻子,說:“我要和他分手了。”
“誰?”
“還能是誰?你不會以為是老趙吧?那就不叫分手,那叫決裂!那叫離婚!”
原來是小男友。江蔓笑了,“你舍得離婚?舍得老趙的小金窩?”她看了眼收銀機屏幕上的數目,說:“你等下,我刷個二維碼。”
掃碼付款後,她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收拾東西拎起袋子。何美杉在那邊說:“錯!不是我舍不得,而是老趙舍不得我這樣的美貌妻子。”
何美杉這樣自誇,江蔓沒忍住,笑起來。“你少臭美。”
“男人啊,不管到什麽年紀,都對漂亮的女人有興趣,不光是眼睛有興趣、心裏更甚,男人的心大部分都連接着下半身,你說有意思沒意思?家裏的花兒看不見性感之處,外面的野花倒是性感到叫男人忍不住想要抱進懷裏,幹它一個炮再說。我再漂亮性感,對老趙來說,我就是個家裏的花兒。紅樓裏怎麽說來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江蔓聽着何美杉的話,又笑了:“你居然記得紅樓裏面的對白?你不是最讨厭紅樓麽?”
“老趙回來了,沒事只能看看書,沒想到一整本紅樓夢我都給看完了。你知道老趙說什麽嗎?他說家裏的保姆不如我這個保姆,哈!我是保姆,江蔓,我算是了解你當全職主婦的心情了。”
江蔓将東西放進車子裏,看了眼腕表。“好了好了,我要開車了。還有,你可千萬別了解我心情,了解透了,我會覺得自己在你面前毫無自信。”
何美杉在那邊哈哈笑了幾聲後便挂了電話。
江蔓坐在車內,看着即将暗下去的天色,準備回家。何美杉比她快活,至少老趙比梁仲傑笨,笨蛋男人出軌的方式顯眼地叫人發笑,聰明男人出軌的方式瞞得辛苦,苦得叫人氣憤。
寧願當笑劇看也不想當家庭倫理劇看。
江蔓回到家,看見梁仲傑的鞋子,沉了沉氣息,換鞋,将鞋子全擺放整齊然後才進客廳。梁仲傑趴在沙發上,聽到動靜,就趴在沙發上叫她:“蔓蔓,過來給我捏下肩膀。”
江蔓進了廚房,放下手裏的東西,聽到梁仲傑的話,回頭看向趴在沙發上的人,說:“你剛剛說什麽?”
“給我捏下肩膀。”
“你說什麽?”
“給我捏——”梁仲傑睜開眼睛,爬起來看向廚房裏的人,“江蔓,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才是故意的,沒看見我剛回來嗎?我拎着這麽一袋東西,我胳膊不酸麽?還要我給你捏肩膀。”
其實,女人很天真,天真到以為愛情是一切,甚至是生活中的一切,所以,生活裏的一些小細節都可以忽略,就比如此刻,若是以前,不管自己多累,江蔓肯定會過去溫柔地給他捏肩膀,因為那時候的江蔓全身心愛這個人,沒有猶豫、沒有矛盾、沒有任何問題,連出軌這種致命問題都沒有。
為什麽男人總會以為一旦掌握了女人的身心就等于掌握了她的全部呢?男人連自己的身心都管不住,何況是受過傷害的女人的身心呢?
梁仲傑定定看着江蔓,視線落在流理臺上袋子,神情緩和了幾分,穿上鞋子朝江蔓走過來。他按住江蔓的肩膀,讓她轉過身背對着自己,他捏着她的肩膀,近乎是讨好的語氣:“我給你捏,怎麽樣?”
江蔓用力擡了下肩膀,“你走開。”
梁仲傑抱住她,又開始無賴的像是狗皮膏藥一樣貼着她。
“我要做飯了,你松開。”
“我出差三天,你都不想我麽?”
“想啊,當然想啊。”江蔓盯着水龍頭看。想他出差無數天,最好永遠別回家。出差?出的到底是不是差還不一定呢。
梁仲傑一聽江蔓這樣說,滿眼是開心。他用力親了下江蔓的臉頰。江蔓皺眉推開他,“你離我遠一點!我要做飯!不然——你來做!”
梁仲傑立馬就跑出廚房。
江蔓覺得臉頰火辣辣的,不是甜的火辣辣的,是髒的火辣辣的。趁梁仲傑看不見的時候,她開了水龍頭,沾了點水擦了擦臉,火辣辣的感覺這才消散了一點點。
吃過晚飯,梁仲傑接了電話,一臉急色,抽了張紙擦了擦嘴。“我去一趟公司,今晚別等我了。”
江蔓淡淡“嗯”了一聲。
半個小時後,何美杉來電,叫她過去看戲,一出黃色喜劇。江蔓聽得莫名其妙,只當是何美杉喝醉了,擔心她酒喝多發瘋,問了她地址,出門開車過去。
還是那家晝夜會所。
江蔓自打在這裏見到了梁仲傑,對這裏便沒什麽好感,也不曉得何美杉為什麽只喜歡來這裏撩那些年輕的小男生。她一進會所,何美杉就踩着細高跟跑過來,用力跟她“噓”了一聲,神秘兮兮地說:“我帶你去看戲,一出黃色好戲。”
“黃色?喂,你不要那麽好色吧?”
“去你的,我說的黃色可是正正經經的黃色。”
江蔓失笑。何美杉盯着江蔓的臉看了幾秒,露出燦爛笑容,笑容裏有什麽江蔓已經看不真切了,這裏燈光太過迷離,暈得很。
何美杉單手拎着包搭在肩上,她每走一步都要扭一段,好似不扭渾身都不舒服。江蔓跟在她身邊,忍不住打趣:“你能不能不要扭來扭去?”
何美杉靠着她肩,哈哈大笑。“要我跟你這樣素裏素氣的,我上哪兒找快活去?江蔓,你知道嗎?自打我學會自己找快樂後,每天回家只要看見老趙,我都沒那麽厭惡了,相反,我還能對他笑呵呵的,幫他打領帶我都ok的。女人啊,就是得這樣。江蔓,你離不了婚,你就得給自己找快樂,別給自己找憋屈,知不知道呀?”
燈光閃爍。
江蔓看見了梁仲傑,他摟着喝醉了的女人往外走。何美杉敲了敲江蔓的肩膀,說:“看見沒有?男人的保證都是個屁。”
“我知道。”
何美杉“咦”了一聲。
江蔓看她:“杉杉,你沒必要跟我兜圈子的,你要是想告訴我可以直接告訴我的。”說完,她轉身離開。何美杉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江蔓這是跟她生氣了。她踩着細高跟追上去,“蔓蔓!”
江蔓停下來等她。
“你生我氣了?我只是想讓你親眼看,有時候說了比不上親眼看到的來得直接。”
“我知道。”江蔓抱了抱何美杉,說:“杉杉,謝謝你,我沒生你的氣。”她看向梁仲傑的方向,眼裏的厭惡越來越淡。恨到極致便是不再恨,厭惡到極致便是感覺不到厭惡了。
江蔓還沒出會所就沒忍住,往洗手間的方向吐了一會兒。再出來洗手漱口的時候,她看見了路正南。
黑白色調的洗手間光線更暗了。
路正南站在門口,看到她望過來,側了側身子,敲了敲手腕,示意時間。江蔓走到門口,看着他:“路先生,你真是變态。”
路正南哼笑。
“你怎麽老是喜歡在女廁堵我?”
路正南拿出手帕,像上次一樣,擦幹她的手。他說:“你很不講究,這樣要讓我怎麽牽你的手?”
江蔓心中本就有氣,她幹脆拿手要去蹭他整整齊齊的西裝。路正南抓住她的手腕,皺眉:“梁太太。”
“路先生,你還知道我是梁太太啊?”江蔓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路正将她的手仔仔細細擦幹淨後,将手帕扔進角落的垃圾桶。他握住她的手,問:“沒喝酒吧?”
江蔓沒回答。
路正南擡眸看她,再一次問道:“沒喝酒吧?”問完後,他想了想,還是擡手擦了擦她濕潤的唇部周圍。
江蔓被他這樣的行為弄得全身不對勁,她下意識要後退卻被他緊緊扣住肩膀。“路正南!”
“這麽吐法對胃不好,下次別喝酒了。”
“我沒喝酒。”
“哦?”
江蔓被他看得不自在。
路正南對她的情況心知肚明,卻也不說,自顧自捏着自己的手指,摩挲了幾下,松開她的手,進了洗手間抽了幾張紙擦了擦手指,再回來,江蔓盯着他說:“路正南,如果你不是變态,你就真的有問題。我沒那麽自信到會讓高達的路總對我另眼相看。”
路正南挑眉一笑,握緊她的手,牽着她往另一個安全通道走,離開晝夜會所。前一段路他還走得很快,走到後面他又依着她的步伐慢慢走。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他回頭看她,“女人需要自信才是好事。”他扯了扯她的手,讓她走快一點。江蔓踉跄了一步,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盯着他的臉看,企圖能看明白他。
自信?女人需要自信才是好事,這事兒誰不知道啊?她巴不得自己盲目自信,可偏偏做不到。她骨子裏就是有那麽奇怪的自卑勁兒,自小被陸小珺用惡毒語言教訓……什麽髒話都有,時間一長,即便是有爸爸的安慰疼愛,她也沒辦法再好好自信了。
出了會所,路正南停下腳步,握着她的手,将她拉進自己的懷裏。她仰頭看他,因為的短暫陷入回憶,江蔓的眼神一瞬間閃過茫然無措。路正南按住她後腦勺,沒讓她露出臉來,看着不遠處的梁仲傑攙扶着個女人進了車子。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不是梁仲傑在外面養的女人,至于是誰沒人關心。
這一出戲是他讓江蔓看到的,說他路正南卑鄙也好,怎麽樣都好。他路正南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若是好人,他現下怎會和梁太太在一塊呢?還以這樣的距離。
“梁太太。”
夜風輕輕吹。
“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