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拉脊山的山頂,風雨交加,氣溫一路直降。

曲一弦坐在車裏也能感受到車外凍腳的寒冷,她看了眼傅尋,掌心攏住火,在煙屁股上一燎,點着了煙。

她的側臉精致,微低着頭,下颌線柔軟又圓滑,比咄咄逼人時顯得可愛多了。

傅尋懶得說話,跟曲一弦打嘴仗,通常只有兩個結果。一是潰不成軍,被她氣死;二是扳倒曲一弦,等着她秋後報複。

無論哪種,性價比都不高。

他看了眼鎖控,手從車窗伸進去直接拔了鎖帽,從外拉開車門。

隔在兩人之間的那道阻礙,瞬間瓦解。

他居高臨下,站在車外。山頂盤旋的風吹起他的帽檐,他那雙眼睛又黑又深,眼神似能穿透彌漫在山神廟宇間的濃霧,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見鬼!

曲一弦咬着煙,神色漠然地和他對視了幾秒。

半晌,她輕笑出聲,微挑了眉梢,語氣挑釁:“怎麽着?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

風夾着雨絲湧進車內。

神廟臺階前糾纏交錯的經幡,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車內的暖氣被山頂的寒意打散,很快,涼得跟冰窟似的。

傅尋俯身,一手撐着車門,一手落在椅背上,氣勢比她還迫人:“你再問一遍?”

他在車外站久了,身上帶着撲面而來的凜冽寒意,就連臉色都冷得跟冰渣子一樣,看着怪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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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人,這種情況下,給個臺階也就下了。

曲一弦偏不。

她生怕火燒得不夠旺,還給添了把柴:“您想聽哪句啊?”

傅尋的沖鋒衣已經被雨打濕,防水的衣料,雨水透不進去,全在外凝成了水珠。他滿身寒氣,唇角卻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反問:“你說我想聽哪句?”

他擋住車門的手臂紋身半露,不經意地透出幾分兇相。

要不是曲一弦知道他家財萬貫,這會都該誤會他是來收保護費的。

她指間夾住煙,身子往座椅下滑了幾寸,翹着的長腿交疊着,擡上儀表臺。那姿态,流裏流氣的,半點不服輸。

不就是比裝逼嗎,她還能輸在這?

曲一弦輕彈了彈煙灰,把煙湊到唇邊嘬了口。随即仰頭,不疾不徐地将含在嘴裏的煙全拂在了他臉上。

這個動作她做起來熟練又自然,眉梢那點譏诮更是顯出幾分野性和嚣張。

不輕浮,不妖媚,偏又風情萬種,蠱惑人心。

她彎起唇,一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聲音低低的,跟耳語似的:“我說——”

“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話落,她拿煙抵着唇,故意給傅尋遞了個媚态橫生的眼神,調戲他:“這遍聽清了?”

“聽清了。”傅尋語氣淡淡的,眼神掃向她,反問了一句:“我要是說喜歡,你打算怎麽收場?”

曲一弦還沒回答,他先說:“拒絕我?”

“我這人順風順水慣了,不接受任何失敗。”

傅尋說這話時,語氣很平,連半點情緒起伏也沒有,就跟闡述一個事實一樣,狂妄又霸道。

他擡手抽走曲一弦叼在嘴裏的那根香煙,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地扔在腳底,擡腳碾熄。

曲一弦額角狠狠一跳,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傅尋沒給她發作的機會,從口袋裏摸出一盒三五扔給她:“賠給你。”

煙盒敲在外套的拉鏈上,發出一聲脆響。

曲一弦沒接,她連看都沒看一眼,鎖住傅尋的眼神帶着幾分輕嘲幾分不屑:“你打發叫花子呢?”

傅尋卻笑了,笑得肆無忌憚:“別急。”

“再談筆生意。”

他的聲音低沉,語氣也是難得的柔和。

有那麽一瞬間,曲一弦甚至有種傅尋是在哄她的錯覺。

這個念頭剛從腦中掠過,她頓時汗毛直立,從後頸到腳跟,涼得跟臘月的冰川一樣,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她臉色別扭,抿着唇沒吭聲。

傅尋問:“你上回說的,我願意讓你搭車,你就願意還我人情。這句話,還算不算數?”

曲一弦:“……”她怎麽覺得傅尋早挖好了坑等着她跳呢?

她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算數!”

“來之前,我打聽過。聽說西北環線,沒有你不走的地方?”

曲一弦嘴欠,回:“也不是。除非錢給得痛快,一步到位。”她搓了搓指腹,做了個數錢的動作,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聽說過,給夠錢,我能讓閻王都不敢收你。”

傅尋神色不變。

這話別人說,他不信。曲一弦說的,他信。

他斂眉,沉吟數秒,說:“我走整條環線,西寧進,成都出,路線你定。”

曲一弦這時候覺出男人沉穩的好來了,看看,遇事處變不驚,穩重有風度,比袁野強多了。

她第一次跟袁野說這話時,他捧着肚子笑了半天,光笑還不算完。邊笑邊打滾就太過分了,擺明了不相信她的業務能力。

能怎麽着,自己養的小弟自己削呗。削老實了,就不敢笑了。

曲一弦凝視他片刻,突然問:“你是踩點呢,還是單純賞景啊?”

踩點這詞她用得随心所欲,傅尋卻被噎得不輕。

他擡眼,語氣一言難盡:“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麽誤解?”

“抱歉啊,我這人就這樣,喜歡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別人。”她嘴上說着抱歉,語氣卻連半點歉意也沒有,敷衍道:“你之前不是說來尋寶嗎,怎麽着,打算來西北取址開礦啊?”

“這樣。”曲一弦調整了一下坐姿,正經起來:“我就不帶你走那些景點浪費時間了,你把地點圈給我,我規劃份路線。無論是上礦山,還是下礦海,我都帶你去。”

曲一弦這人,是挺壞的,但壞得有些可愛,讓人沒法生厭。

傅尋勾了勾唇,無奈道:“要多久?”

“我得先帶完客。”曲一弦往神廟前放着牛頭和骷髅的石碑擡了擡下巴:“看見那個穿紅鬥篷的女孩沒,她包了我的車,環線七天。”

“太久了。”傅尋說:“等不及。”

曲一弦想翻白眼,那您早兩個月幹嘛去了?

“拼車。”傅尋睨她一眼,那眼神絕對算不上商量,甚至連拒絕的機會也沒給她,一錘定音:“你不接,救援隊我就撤資。要賭嗎?”

靠!

曲一弦“嗤”了聲,冷笑道:“你看我像是會受威脅的人嗎?”

“不像。”傅尋說:“所以我準備了個彩頭。”

曲一弦那股想揍人的沖動終于淡了點,她挑眉,懶洋洋地問:“什麽彩頭?”

“七月中旬,你讓袁野跟我申請了一架直升飛機。”他的聲音冷靜、沉穩,再細品還能聽出一絲篤定:“你接,飛機就歸你了。”

他娘的!

她看着就那麽像會為五鬥米折腰的人?

她臉色陰沉,盯着傅尋看了良久,怒道:“起開,我接。”

傅尋一頓,随即笑起來,那聲音低低沉沉的撞入她耳中,曲一弦最後那點脾氣,也徹底沒了。

絕對不是她心志不堅,實在是敵人太狡猾。

哪有這麽犯規的,居然送直升飛機,她怎麽能不為了大局犧牲自己?

靠,有錢人的世界原來是連飛機都能随手送。

不行,她心理嚴重不平衡。

肯定是仇富的症狀加重了,否則怎麽會越看傅尋越讨厭。

她臭着臉,重重地甩上車門,一路腹诽着朝姜允走去。

姜允正在折騰自拍杆,同一角度同一個姿勢她拍了十幾張。

她旁邊站着的兩個姑娘,就等着她拍完去和石碑合影,估計已經等了很久,滿臉的不耐煩。

曲一弦面色稍霁,走過去,拍了下姜允的肩膀:“我幫你。”

姜允一怔,很快拆了手機遞給她:“你來得正好,蹲下來拍,把我的腿拍得長一點。石碑上的牛頭和骷髅也要拍進去,還有海拔……”

曲一弦打斷她:“笑一個。”

姜允立刻閉嘴,微笑。

她笑起來,臉頰兩側有小梨渦,眼睛彎彎的,像一彎小月溝,又黑又亮。褪去了冷淡,她那張臉瞧着讨人喜歡不少。

——

曲一弦為了伺候好這位上帝,好提要求,主動領她進神廟。

穿過碎石鋪成的臺階,山頂最高的山巅上紮着獵獵飛揚的經幡。天地蒼茫,鼓動的經幡是這個山巅唯一的亮色。

姜允哇了聲,驚豔過後有有些遺憾:“天晴的時候,是不是特別好看?”

曲一弦回想了下,說:“往常這個時間,陽光在那。”她指着緊鄰懸崖的山神廟圍牆,“圍牆上有金頂。”

“天是藍的,陽光在金頂上,能透出七彩的光圈。經幡就迎着風,反複地随風起伏,像飛不走的風筝。”

姜允很向往:“後面的行程還有機會看到嗎?”

曲一弦答:“想看經幡,路上随處都有。有些景區為了游客取景,特意搭了經幡,下午到青海湖就能看見。”

姜允乖巧地點點頭。

站了一會,姜允被凍得眼淚鼻涕,再留戀也待不下去了。照也沒拍,拉着曲一弦就往回走。

曲一弦尋思着怎麽開口,被她拉到神廟門口,見傅尋站在車旁抽煙,“诶”了聲,叫姜允:“你看見站我們車旁的那個男人沒?”

姜允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一亮:“看見了。”

曲一弦出賣起傅尋,半點不手軟:“他想請你游環線,一起拼個車。”

姜允一愣,随即驚喜:“真的?”

曲一弦突然冒出點罪惡感,她輕咳一聲。

姜允的思維早不在原地了,她盤算了下,說:“不用他請我,我和他一人一半,誰也不占誰便宜。”

曲一弦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摸了摸鼻尖。

——

姜允上車。

經過傅尋時,她揚着小下巴,目不斜視,像只驕傲的孔雀。

傅尋一路目送,等看見車門關上,他轉頭,眼神投向幾步外的曲一弦,無聲詢問:“這是談妥了還是談崩了?”

曲一弦招招手,示意他借一步說話。

傅尋跟過來,等她先開口。

“說好了。”曲一弦雙手插兜,往巡洋艦那方向暗示了下:“人女孩沒意見,但她是出來旅游的。你要拼車,還得跟她的路線走。”

傅尋沒意見:“還有什麽要求?”話落,他似想起什麽,補充:“車費,油費,過路費我不會少你。”

曲一弦彎了彎唇角,覺得傅尋挺上道的。

她琢磨了下,說:“姜允的路線是标準的環線七日游,晚上回酒店我把行程表發給你。你有想去的地方就提前标給我,景點之間大多隔得遠,我需要提早規劃安排。”

“路上三餐和酒店,全由我安排。”她掀了掀眼皮,這時候也不忘挖苦他:“肯定比不上你平時的标準,你多擔待。”

傅尋嗯了聲,問:“還有嗎?”

曲一弦想了想:“最後一個。”

他又嗯了聲,這次換了個語調,語氣微微上揚,又蘇又麻。

曲一弦摸了摸耳朵,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了聲:“我能問下,你打算做什麽麽?”

傅尋的心思藏得太深,她猜不透。

之前捋清的線,随着他的出現和看不透的行事作風又重新捆成了一團亂麻。

他要是想看風景,車隊裏誰不能帶他來個五星标準的豪華游?他倒好,偏偏挑上她。

拿話套,他不上當。

激他,他依舊沒反應。

那嘴就跟上了鐐铐一樣,撬都撬不開。

索性直接問,他說:“照顧你生意,信嗎?”

曲一弦嗤笑了聲,一字一頓道:“不信。”

“比看上我,來追我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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