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預料之中的, 她的提問, 沒得到傅尋的任何回答。
他又是在拉脊山山頂時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态,帶點不經意的慵懶,靜靜地打量她。
曲一弦沒憋住,冷嘲了一聲:“你知道嗎,你現在特別像小人得志。”
傅尋笑了, 這個笑容冷厲, 沒半點溫情:“騙我上車的人是你,躲在後備箱偷襲的人也是你, 我不過正當防衛, 怎麽就小人得志了?”
他握着曲一弦雙腕的手心收緊,半俯下身,眼裏的眸光微閃,透出森森寒意:“膽挺肥的, 彭深平時就這麽教你的?”
曲一弦磨牙,狠狠瞪他:“我和你之間的私人恩怨,你扯他幹什麽?”
“私人恩怨?”傅尋的語氣極淡:“我欠你什麽了?”
他終于找到合适的時機, 秋後算賬:“你私下叫我傻大款,把我當提款機的事,我還沒跟你清算, 你倒挺好意思跟我提私人恩怨?”
曲一弦理虧。
嚴格說起來, 傅尋的确沒欠她什麽。
江沅的事,她雖然覺得傅尋的做法惡心,但那日他從摘星樓追出來解釋, 她氣消了大半,事後回想,也願意相信事有始終且另有隐情。就算傅尋當真人品虧欠,按他說的,搜救江沅的救援費用也足以抵消了。
她的确,沒立場再去記恨。
——
車外,又是一陣凜冽狂風。
角落有堆積的工具被刮倒,發出零零落落的輕響。
很快,賓館崗亭的厚玻璃門被推開,有人罵罵咧咧地一路小跑,經過賓館門前時,咦了聲:“這誰把車停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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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從車外飄進來,剛過耳。下一秒,又被風卷着,一路吹遠。
這麽一靜。
曲一弦的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她忽然回過味來,看着近在咫尺的傅尋,說:“我有點琢磨清你的意圖了,我說你聽,看我推斷的對不對。”
傅尋不置可否,單給她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先說來聽聽。
“七月初在敦煌,你說你來尋寶的,我先入為主猜測你要找的東西是戈壁玉或者礦類物質。但後來我推翻了這個假設,如果你真的是來采礦,找戈壁玉的,就不會答應讓我搭車,也不會有找到荀海超後隔日回南江的行為。”
曲一弦在沙粱挂車時,壓根沒認出傅尋,更不知道他是星輝救援隊的投資方。所以在她想達到搭車繼續救援的目的時,只能用熟悉地形的條件交換傅尋的時間和車輛。
緊接着,傅尋在荀海超的事情結束後,沒有急着讓她兌現承諾,反而對她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一飛了之,回了南江。
她起初進了誤區。
傅尋以江沅為突破口,試圖勾起她的好奇心。這種行為幾乎是曲一弦在沙漠裏以自己的優勢換取利益的複刻版,所以——她誤以為,傅尋想和她做交易。甚至,這個交易裏,她至關重要。
不然她也不會故意拿喬,沉住氣生生和他耗了兩個月。
“你知道我在乎江沅,也知道我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所以你想拿你所知道的有關江沅的消息來引我上鈎。如果我沒沉住氣,先找你了……你會握着這個權碼,榨幹我的利用價值,再決定要不要法外開恩把你知道的那些蛛絲馬跡告訴我。”
雖然這個推斷和她當初的推演大同小異,但分析下來,就會發現差別很大。
傅尋對她的态度,從一開始的審視,漸漸變成觀察。
所以,在最開始,他就掌握着主動性。直到現在,曲一弦也趨于劣勢,由着他翻雲覆雨。
若不是她本能覺得有危機感,又糊裏糊塗沒個頭緒,她也不至于頭腦發熱,一時沖動策劃這麽一出。
如今,騎虎難下。
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傅尋勾了勾唇角,沒肯定也沒否定。
她才起了個頭,他不着急幫忙下定論。
曲一弦一直留意着他情緒的變化,見他的表情漸漸變得耐人尋味就知道自己推測的方向沒錯。
她放松下來,語氣也随之一緩:“讓我猜猜,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開誠布公地直接來找我。”
曲一弦回憶了一遍傅尋在上車後,唯一透露出關鍵信息的那段話——“六月二十五號,你接過一個單子。乘客是男性,二十八歲,化名項曉龍。”
她在這段話後下意識回答“你怎麽知道”,短短數秒之內,傅尋突然發難,扭轉了優劣勢,變成了主動方。
他帶着“暗器”這事,曲一弦不知道,觀傅尋這篤定的架勢,即使知道這是陷阱,他也有把握靠這只大白老鼠的出其不意脫困。
所以,他一開始就發現了布局中的貓膩和漏洞,是自願配合的。那只能說明——傅尋和她一樣,也在找一個撕開問題的突破口。
所以才将計就計,擺出中了圈套的姿态,充當受害人。
她掀起眼皮,白了傅尋一眼。
卑鄙!
無恥!
混賬!
“罵夠了?”傅尋忽然出聲。
他離得越近,聲線越顯低沉。
曲一弦卻吓了一跳,不打自招:“我罵出聲了?”
“沒有。”傅尋語氣平靜,頗有興致地取笑她:“你的白眼是越翻越精髓了,我看一眼就知道你在想什麽。”
到此刻,就算披着羊皮,他也暴露得一幹二淨了。
傅尋索性不再藏,那些僞裝過的,粉飾過的劣根性,在她面前暴露無遺。
“不繼續說了?”他問。
曲一弦直覺他的話未說完,沒接茬。
果然。
傅尋下一句是:“你不打算說的話,我就用我的方式解決下我們今晚的問題。”
“給你舉個例子。”
他沉吟數秒,道:“我做什麽的,你應該知道了。”不然,她也不敢讓袁野獅子大開口,跟他申請一架救援用的直升機。
曲一弦默認。
傅尋接着說:“文物鑒定師的職業聽上去挺安全的,是吧?”
曲一弦:“……”她又沒幹過她怎麽知道?
“打交道的是文物,它又不會張嘴咬你。”傅尋一頓,語氣微變:“但你覺得,我和這個職業該有的樣子,像嗎?”
曲一弦想起在微博看到的那張照片。
傅尋穿着襯衫西褲,帶着無框眼鏡,那形象……挺有做研究的教授樣。
但這種送到嘴邊回怼的機會,她舍不得放過,張嘴就是:“不像,你像收保護費的地頭蛇。”
傅尋捏着她手腕的手往下一滑,捏住她的腕骨微一用力。
曲一弦忍着罵娘的沖動,怒氣沖沖地瞪了他一眼,警告:“差不多行了,把我惹急了,一拍兩散。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還有事求我。”
這話,放給袁野聽,他肯定不敢了。
但放給傅尋聽,曲一弦挺怕适得其反的……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又給了個臺階:“你繼續說。”
傅尋倒是松手了,只是沒給曲一弦做對抗的空間,反手将她的雙手別到她身後。
這個姿勢比被他虛壓着舒服多了,就是想寧死不屈地噴他一臉唾沫的可行度也提高了不少。
曲一弦頗為滿意。
“十年前,有人重金聘請我去鑒定。到半路,有一撥不想我出現的人把車堵了,用我父親的生命威脅我。你猜怎麽着?”傅尋問。
曲一弦從小就喜歡答腦筋急轉彎,可惜長大後,這樣的機會就不多了。她思索了幾秒,試探着報答案:“弄死不至于,那就……弄殘了?”
傅尋語氣平淡,連多餘的情緒都沒有:“他後來,傾家蕩産,離死不遠了。”
行!
吓唬她是吧?
她眉眼一耷,聽上去不那麽情願:“行吧,你問。”
傅尋對她的溫順存疑。
不過眼下,車廂狹小,除了他以外再沒別人。他今晚有的是耐心,從她嘴裏撬出話來。
“還是剛才那個問題。”傅尋說:“你認不認識項曉龍?”
曲一弦确認,傅尋的動機就是項曉龍。
說起項曉龍,曲一弦的确印象深刻。
六月不是西北的旅游旺季,但因五月可可西裏藏羚羊遷徙,有不少游客為了一睹盛景慕名而來。
這個熱度會一直持續到六月末,給西北的車隊留出一個短暫的休整期,迎接七月的旅游旺季。
曲一弦出于個人原因,每年五月初至六月底只接去可可西裏的單子。
今年的六月二十五,正好是她從可可西裏回敦煌休整的第一天。
四年前,江沅失蹤。她也因此和父母決裂,背井離鄉。
車隊每年帶客的收入很可觀,但對還沒放棄尋找江沅的曲一弦而言,這點收入遠遠不夠。
星輝車隊大部分領隊只在西北旅游旺季時接單帶客,淡季休假。
曲一弦是唯一的另類。
尤其是在袁野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閑着的時間比工作時間還多的這種懶惰型人格的襯托下,她簡直是車隊的勞模。
無論是接機送機,還是市內一日游包車,有單就接,精力旺盛。
項曉龍,就是曲一弦今年六月唯一接的一單敦煌市內包車。
他包下巡洋艦的當天,只去了三個地方。
這三個地方分落于敦煌北、東、南三個方向的角落,非要說有什麽相同點,那就是——它們都是古玩鑒定拍賣所。
——
曲一弦的腦中,漸漸有條線變得清晰起來。
她擡眼,唇角微勾,笑容嚣張:“想知道?”話落,她晃了晃被他困住的手腕,翻身做主般輕狂:“松開啊。”
傅尋挑眉,面無表情地對上她的視線。
他那雙眼,又黑又深,像深淵一樣,深不見底。
曲一弦見他不動,很是不滿:“你最好對我客氣點,不然,我一句也不說。”
傅尋眼神微沉,官方吐槽:“真小人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