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後半夜,風沙漸大。
有領隊車裏帶了駝鈴,系在外後視鏡上,風撞着鈴舌,響了徹夜。
曲一弦安排救援隊以輪班形式,值守換崗。
她窩在巡洋艦裏,聽着風沙撞向車窗,發出窸窸窣窣的碎響,整理整隊救援力量的投入和消耗。
彭深下半夜起夜時,給曲一弦來過電話,問救援進展。
曲一弦整理後,羅列上報“救援隊盤踞在沙漠裏的有十輛救援車,加我是十一輛。人員共二十名,不算警方的支援,僅星輝救援隊隊員和景區工作人員。”
她劃出坐标點,彙報後,說“救援隊現在原地紮營,分批在附近尋找。目前唯一的進展是發現江允不是單獨計劃失蹤的,救援力量耗費會比預期消耗得更多。”
彭深沉吟半晌“她有接應?保險單的受益人是誰你查過嗎?”
曲一弦今晚彙報救援工作時,就将江允的個人情況做了簡報傳給彭深,其中包括保險沒經過她的手;江允在外星人遺址時已“意外”落水過一次;以及假造身份。
“目前不能确定是不是接應。”曲一弦蹙眉,一時不知該怎麽和彭深交代裴于亮的背景。她三言兩語略過傅尋,只提了自己六月末被化名項曉龍的裴于亮包過車,意外得到了一枚玉佩,才引發了後續事件。
她垂眸,盯着從顧厭手機傳到她這的那張視頻截圖,說“現在還不能百分百确認和江允在一起的人是不是裴于亮,這些還只是我的推測。”
彭深嘆了口氣,有些擔心她的情況“牽涉江沅,我擔心你感情用事。袁野怎麽不在你身邊?”
曲一弦話到了嘴邊,想了想,又咽回去,半真半假地摻出一句話“我讓袁野幫我去西寧取玉佩的發票了。”
彭深沉默了數秒,幽幽嘆息了一聲“我明天過去一趟,天亮後把坐标發給我。你做事之前,有不确定的拿不了主意的先問問傅先生或者顧厭。”
曲一弦應了聲好。
挂斷電話後,她看着漸漸黯淡的屏幕微微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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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已經很困了,精神卻雀躍着,清醒着,不容她有片刻懈怠。
靜下來的時候,耳邊全是傅尋今晚和她說的最後那句“如果是裴于亮,你猜他的目标是江允,還是你”。
傅尋的邏輯思維缜密,他的雙眼不止能鑒寶,仿佛還能鑒人心。
曲一弦要走好幾步才能看到的事情,他總能在第一時間發現。
裴于亮的目标不可能是江允,江允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他帶走江允為了引她出來,這個理由也太勉強。
她身上這塊勾雲玉佩怎麽來的,自己都還糊塗着,裴于亮總不能未蔔先知,知道玉佩在她那?
那還能有什麽原因?
她恍惚間像是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陷阱裏,陷阱僞裝得雲淡風輕,她身在其中除了知道這是陷阱,別無他法。
纏繞着她的“捕獸器”正一點一點的收緊,絞縛她的四肢,讓她在麻痹中一步一步邁入無法動彈的地步。
到底什麽才是關鍵?
到底什麽才是解題的密鑰?
到底誰,在背後策劃着這一切。
勾雲玉佩就像是一塊魚餌,吸引着所有貪婪的、不知滿足的、各懷心思的人上鈎。
曲一弦覺得,她就是那條咬住了魚餌,在鈎上不斷掙紮的魚。
她擡手遮住臉,深深埋進方向盤中。
頭頂的閱讀燈一暗,傅尋不知何時醒來了,他坐直身體,關了那盞燈光。
曲一弦察覺到周圍燈光的明暗變化,她頭也沒擡,仍閉着眼,吐納呼吸間,她才悶聲道“你醒了?”
“一直沒睡着。”車內儀表盤上的燈光瞬間驟暗,車內連最後一絲光也沒了。黑漆漆的,只看得見外頭探照燈下飛沙走石。
貼着底盤打旋的沙粒,發出嗡嗡輕響,不時有小石子砸落在擋風玻璃上,像雨滴落下來,聲音清脆。
曲一弦枕着方向盤,偏頭看他“吵着你了?”
傅尋沒說話,他借着臨時營地的探照燈燈光看了眼淩晨将明未明的沙漠腹地,半晌才道“今晚不會有什麽結果,去後座休息下。明天不撤了,日落前找到他們。”
他的語氣篤定,就像是所有事都盡在掌握中,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
曲一弦轉頭,看了眼窗外。
有車隊回來的聲音,引擎聲隐在風沙中,嗡嗡輕響。
她擡眼,目光落在車窗倒影裏的傅尋“你別睡,陪我坐會。”
頭一回,她覺得夜晚這麽難捱。
像是等不到天亮。
“不睡。”他的聲音忽然近了。
曲一弦看見他靠近,伸手輕捏住了她的後頸。他的指腹溫熱,像拎貂一樣輕捏了捏她的。
就像是被抓住了命門,她渾身酸軟,頃刻間像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她閉上眼,往後去蹭他的掌心。
不那麽明顯,又真真切切。
傅尋的手指一僵,眼眸裏的光像是被誰舉着火把點亮,星星點點,全是光芒。
“我有點害怕。”她聲音壓得很低,“我怕再面對江沅的親人。”
“被遷怒,被羞辱,我都能理解。我心高氣傲慣了,不服的時候也想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剛留在西北那年,整夜噩夢,做夢都想把江沅帶回去,帶回她的父母跟前,讓她認錯。”她一頓,再開口時,聲音更輕了“一年找不到,又找一年,跟無頭蒼蠅一樣,只知道一遍遍走可可西裏,走我們去時的那條路。可這麽久了,我知道,找不到了。”
那些夢就像是埋在酒窖裏的爛菜罐子,聞着有酒香,可實際一文不值。
“江允失蹤了,就像噩夢重演。”
她轉頭,看向傅尋。
黑暗中,她的眼睛裏似有星光,裏頭倒映着一條銀河,星輝璀璨。可那些星輝,漸漸的,一顆顆熄滅,只餘星點的燈火,茍延殘喘。
“不用着急。”傅尋的指腹摩挲着她耳後那寸柔軟的皮膚“這次我在這,誰也不能從你的手裏搶人,閻王也不行。”
你就是閻王。
曲一弦彎了彎唇,緩緩閉上眼。
一瞬間,疲憊如潮水般向她湧來。
這些天,她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曲一弦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再醒來時,天色昏寐,彌漫了整個清晨的霧,朦朦胧胧的。她一時分不清自己在哪,像是回到了南江的雨季,整天整天的下雨,天色無論是清晨還是黃昏,永遠都是一個天色。
她蜷在座椅上,懶洋洋得不想動。
主駕的座椅被放低,拉遠。
她的身上還披着傅尋的外套,全是她的體溫。
短暫的意識放空後,曲一弦擡眼,透過後視鏡往外看了眼。
這一看,她徹底清醒了。
傅尋和顧厭正在說話。
營地裏安靜得只有風聲,連風都安靜了以後,便是年輕男人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車門被推開的剎那,顧厭的說話聲一止,背對着巡洋艦的兩個男人齊齊轉身,看了過來。
曲一弦下車洗漱。
她漱着漱口水經過兩人身側,從後備箱裏拎了瓶礦泉水,一切從簡。
洗漱完,她閑不住,又拎了備用油桶給油箱加油。
營地裏的車隊還在沉睡。
她看了眼時間,終于忍不住問那邊兩位男人“你們聊什麽呢,能不能捎我一個?”
顧厭沒接話。
傅尋說“我在咨詢犯罪未遂的官方流程。”
“犯罪未遂?”曲一弦納悶“替誰咨詢呢?”
傅尋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替自己。”
曲一弦一大早的腦子沒轉過彎來,正要順口接着往下問,餘光掃到顧厭苦笑的表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手裏還剩半瓶的礦泉水二話不說直接砸向傅尋。
她的手勁不小,這不留全力的一砸,饒是傅尋伸手去接,虎口也被震得發麻。
他低聲笑起來,小聲低低沉沉的,像午夜的小煙嗓,性感又撩人。
曲一弦頓時氣不起來了,她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耳朵,掃了個眼風警告他“正經點。”
傅尋改口“我替自己問的裴于亮,哪裏不正經?”
跟她玩文字游戲?
曲一弦勾勾唇,半分不讓得怼回去“誤解您了真是太抱歉了,誰讓你從頭到腳沒一個地方長得正經?”
被吵醒的某領隊,睡眼惺忪地揿下車窗“小曲爺,你一大早吃嗆藥了?”
“沒吃藥。”曲一弦臉色比沙漠裏的溫度還要冷“我踩狗屎了。”
某領隊“……”沙漠裏哪來的狗?
早上八點時,曲一弦叫醒所有領隊,原地遣散。
沙漠白天的溫度太高,不适合人待,更別提搜救了。車輛趁太陽出來之前先返程回營修整,下午日落後,沙漠溫度回降,等她指令。
曲一弦做的第二件事是,集中物資。
她和傅尋的意見一致,巡洋艦不撤離,留在沙漠繼續搜救。車隊的物資留下一半,供巡洋艦維持三天的行駛和日常所需。
顧厭代表警方,曲一弦沒權決定他的去留,但她極力勸退,把顧厭發展成了場外外援。
安排完一切,車隊拔營,曲一弦立刻上路。
鳴沙山是巴丹吉林沙漠和塔克拉瑪幹沙漠的過渡地帶,面積約兩百平方公裏,中心地帶有一處水源。
曲一弦雖然沒去過,但标注過坐标點。
她需要在沙漠的高溫來臨前,和傅尋趕到那個坐标點。
車隊離開前,曲一弦多留了一輛車,以防不慎陷車,還能自救。
出發時,曲一弦領隊,傅尋墜後。
橫穿沙漠時,她百無聊賴,用對講機和傅尋說話“我後悔不讓你開大g進沙漠了,不然這時候我把巡洋艦給你開,四舍五入,我好歹也算圓了開大g的夢想。”
傅尋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說“我記得車在星輝總部停了兩個月,我還特意交代袁野,你有需要可以随便開。”
曲一弦眯眼,往後視鏡裏瞄了眼“你這人怎麽盡喜歡拆臺呢?”
“不喜歡拆臺。”傅尋說“只喜歡你。”
曲一弦對講機一撂,險些直接扔出窗外。
她回頭怒瞪了眼後車,腹诽讓你撩讓你撩,真把小爺撬動了,餘生有你受的!
漫無邊際的黃沙,開得曲一弦昏昏欲睡。
傅尋是沒法好好聊天的,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該給袁野打電話了時,心有靈犀的,衛星電話響了。
曲一弦垂眸一看,扯了扯唇角,利落地接起“小袁野。”
袁野渾身一抖,雞皮疙瘩瞬間掉了一地“你是我曲爺嗎,別是沙漠裏哪個妖怪變的。”
“是啊,你曲爺在我手上呢,你拿什麽來贖啊?”
袁野賤笑一聲“當然拿我尋哥啊,人形印鈔機,要啥有啥。”
曲一弦二話沒說,撂了電話。
一分鐘後,袁野陪着小心,又撥了電話過來“喂?”
曲一弦“喂什麽喂,有屁快放。”
袁野覺得自己一定是抖,聽到曲爺這熟悉的強調,居然渾身舒坦。他吸着豆漿,蹲在莫家街的巷角,說“小曲爺,你說的那家古玩店倒閉了。聽說,店都被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