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曲一弦精神一震,那點懶意頃刻間煙消雲散。

她收起臉上那副漫不經心的神色,坐正了些,說“詳細點。”

“聽古玩店隔壁搞特産批發的老板娘說,大概三天前,有個男人進了古玩店。進門時還是青天白日,板着臉,邊砸東西邊放下卷簾門。沒多久就聽到古玩店小老頭的呼救聲,老板娘離得最近,等她叫了自家漢子去看情況時。卷簾門半開,進去的男人已經走了。”袁野又挖了勺老酸奶,說“我問了相貌特征,聽描述,像是裴于亮。”

三天前?

曲一弦擰眉。

這和她與傅尋推算的劇情不太一樣啊……

她沒吭聲,只眉心微蹙,等着他繼續。

“我為了跟那老板娘打聽,可是買了不少奶片。”袁野嘟囔“你回頭得給我報銷啊。”

“報!”曲一弦油門微松,車速漸漸放慢“你能別廢話,一口氣把話說完嘛?”

“能能能。”真怕捋了老虎須會吃不了兜着走,袁野很識時務道“老板娘說,他們當時想幫古玩店的小老頭報警的,小老頭自己阻止了。店被砸了他也沒管,跟躲事一樣,鎖了門當天就跑了。”

曲一弦問“出西寧了?”

“這就不知道了。”袁野含着酸奶,聲音含糊道“小老頭一般都住在店裏,也不大出門,除了去敦煌進貨。我打聽了下小老頭的老家在哪,他不是本地人,也沒家屬親眷。基本就獨來獨往,莫家街除了賣特産就是特色美食,也就他一個人開了家古玩店。”

“我打聽到他的進貨渠道在敦煌的古玩批發市場,店裏賣的東西大多從敦煌來的,全是哄外地游客的。他平時也不和鄰居多往來,性格有點孤僻。”

曲一弦皺眉“就這些?”

“哪能啊。”袁野翻了個白眼“這不等于沒說什麽有用的信息麽,你對我包打聽的能力就這麽點信任?”

“我查問得這麽仔細,是個人都得懷疑我動機。我一早就編好了,說自己是漢服愛好者,看中莫家街這塊風水寶地,想租個便宜點的鋪子做生意。看這家店門關着,才打聽打聽是不是在出租,然後我就從老板娘那拿到房東的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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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小老頭這古玩店沒什麽生意,他手裏錢還真不少,估計逮着一個冤大頭就能吃一年。出事前,他這家店鋪剛續租了三年,估計他自己也沒料到會有這個變故。房東嘴碎,我一問他就全跟我說了。”

“小老頭和房東有點交情,來西寧前一直都在敦煌,聽說之前生意做得還挺大。小老頭和房東說在敦煌混不下去是因為敦煌古玩市場競争太激烈,他吃不消。但其實,是這小老頭不檢點,勾搭了煙花場裏的小姐,老婆和他離婚了,他分了財産,一個人過。他是外地來的,好像是安陽一帶的,離婚後沒地方去,就找房東租了房子又做起了老本行。”

曲一弦挑眉。

這段怎麽聽着有點耳熟呢……

她是不是在哪聽過來着。

“我還聽說啊,其實小老頭早些年在西寧買了套商品房。現在這套房子已經在離婚時財産分割分給了前妻,他沒固定資産,就住店裏。我就好奇啊,我說外地來的,要不是在西寧這帶生活打拼了很久,不會想着在這定居啊。”

“房東跟我說,這小老頭以前在西北這帶挖礦。安陽那邊窮,他又是村子裏出來的。在西北這邊找到工作後,等于有了糊口的飯碗。他回安陽,不見得能掙這麽多錢,後來經人介紹又娶了當地的小媳婦,心就定在這了。”

“轉機是在幾年前,都蘭古墓群被盜,當年小老頭就在這附近挖礦。也是突然就有錢了,俗稱一夜暴富,然後闊氣地在西寧買了房,安了家。問他怎麽賺的錢,一家人守口如瓶。房東也是後來才知道,他當年給盜墓賊帶路,在墓裏撿了只王爺的靴子,賣了六百萬。”

袁野啧啧了兩聲,吐槽“你說這些人,這麽不愛惜文物,我尋哥知道了是不是得氣死了?”

曲一弦本來還沒頭緒,陡然聽到她提傅尋。這段耳熟的八卦,突然就能對上號了。

袁野說的不就是敦煌西城鑒定所的完整版嗎?

她想去求證。

巡洋艦在半道上打了雙閃,漸漸慢下來,靠在了路邊。

曲一弦問袁野“除了這些呢,你有沒有親眼看到裴于亮或者權嘯出現在附近?”

“沒有。”

袁野說“我能打聽出這些已經是超常發揮了,我半夜到的西寧,這才一大清早呢。”

話落,他又補充“我這兩天會一直盯着莫家街的,你放心。”

挂斷電話後,曲一弦揿下車窗,看向已經追趕上來的傅尋,勾勾手“來車裏,有話跟你說。”

傅尋覺得有些新鮮。

他養尊處優慣了,向來都是別人趕着上門求他接見,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那麽嚣張地坐在車裏,朝他勾勾手指,讓他去車裏說話。

他失笑。

動作卻不含糊,下車繞過車尾,坐上巡洋艦的副駕。

曲一弦把袁野告知她的內容做了信息處理,直接簡化後轉述給傅尋“我懷疑袁野說的那個小老頭,就是原來敦煌西城鑒定所的老板。”

否則哪那麽巧?

人生經歷雷同到細節都撞在了一處。

傅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向伏泰求證一下西城鑒定所的老板和這位小老頭是否是同一人。

至于目的,很清晰了然——如果證實了是同一人,走到絕路的線索将又有新進展。

伏泰接到電話時有些意外“好好的怎麽打聽起西城鑒定所的老板了?”

他雖問了一句,但也僅僅是順口一問,很快就抛之腦後,回憶道“西城鑒定所的老板個子不高,人有點幹瘦。的确是外地來的,敦煌本地的古玩市場競争就很激烈,他一個外人進來受了不少排擠。怎麽發家的我不清楚,但西城經常替盜墓的銷贓這事,我聽說過。後來被沈芝芝和權嘯策劃了一出仙人跳,西城就退出了敦煌市場,後來我就沒再聽說過這個人了。”

從伏泰那得到證實,曲一弦摸了摸下巴,和傅尋對視幾秒後,說“我覺得我可能猜測出事情的全部真相了。”

傅尋颔首,他眼裏有笑意,似乎從今早開始他的心情就一直保持不錯。

曲一弦努力忽略掉昨晚發生的那些事,清了清嗓子,說“我猜權嘯是記吃不記打,又想糊弄沈芝芝去仙人跳裴于亮。沈芝芝可能不聰明,但她知道吃一塹長一智,沒全信權嘯,自己留了一手。”

“她從裴于亮那偷走了玉佩,找了小老頭脫手。可沒想到裴于亮是窮兇極惡之徒,他當年既然能狠心把他女朋友一家破壞得支離破碎,如今只是一個沈芝芝而已。他發現是沈芝芝偷走玉佩後,抓走了她試圖逼問玉佩去向。按袁野說的,三天前裴于亮回到西寧,對小老頭大打出手,那說明沈芝芝遇害前,已經将玉佩去向告訴了裴于亮……”

她話沒說完,脖頸處卻開始嘶嘶往外冒着涼意。

腦中忽然越過的那個可能性讓她不寒而栗,甚至深深恐懼。

曲一弦感覺心被一只手狠狠扯了一下,揪得生疼。

她沒作聲,目光透過擋風玻璃不知道落在了何處,唯有額頭和鼻尖,冷汗津津。

照她這麽推理,裴于亮一定得知了玉佩在她手裏,那他會做什麽?

時間線發生在三天前,很有可能,從三天前裴于亮就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甚至,那群盜墓賊就是他唆使的。

只有那天,江允不在她的眼皮底下,而是和袁野一并留在了大柴旦。

可是中間到底有哪些她不知道的環節,竟然會讓江允心甘情願地跟着裴于亮離開,消失在鳴沙山裏。

如果裴于亮是想以帶走江允作為威脅,逼她交出勾雲玉佩。那江允呢?

她單純出于要替江沅報複她的心态,就這麽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顧,跟一個不知底細的陌生男人離開?

江允讨厭歸讨厭。

可曲一弦不信,她能做出這麽沒腦子的事。

但當務之急,也不是她信不信江允有沒有腦子的問題,而是落在裴于亮手裏的江允,她的生命安全。

這一點,至關重要。

傅尋和她想的一樣,但他比曲一弦淡定許多“江允是有計劃的失蹤,你回想整段旅程。要不是她露出了破綻,甚至在鳴沙山直接失蹤導致身份提前被揭開,是不是直到她離開西北環線,你也猜不透她的身份和目的。”

“你在得知她的身份後,先入為主,把她這趟旅程定位成複仇,我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傅尋握住曲一弦的下巴,轉過她的臉來,和她對視“但你仔細想想,除了鳴沙山失蹤以外,她做過哪些危及你的事情?”

沒有。

江允除了撒謊,隐瞞,在失蹤之前從沒做出任何損害她實際利益的事情。

傅尋這番話如醍醐灌頂,曲一弦膠着擰巴的思緒瞬間被解開了,她有些茫然,不敢确信“你說江允未必抱着為了江沅報複我的心态跟裴于亮離開的?”

“你不是也這麽以為嗎?”傅尋松手,說出口的話不疾不徐“江沅是你的心結,誰一碰它你就方寸大亂。”

他看得清晰,也揭穿得毫不留情“有些話,我原本想等這些事有了了斷後再說的。”

他俯身,從後座他的沖鋒衣內襯裏抽出一張照片,遞到她眼前“看看,眼熟嗎?”

照片上,是一輛沾滿了泥灰的巡洋艦。鏡頭聚焦在車尾部,那裏有一個已經脫落了大半的圖标——星輝。

曲一弦記得很清楚。

那是進可可西裏的前一晚,在格爾木整休當晚,她從彭深那拿的車隊團徽。

貼團徽的地方是江沅挑好,兩人一起沾上去的。

而這輛随着江沅的失蹤一起消失不見的巡洋艦,此刻就出現在照片裏,被傅尋遞到了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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