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有悔過之心

十年前,房地産行業空前繁盛,作為北方核心城市的沈城,更是到了小區新開盤,就要深夜排隊搶房的地步。

八分莊剛好位于沈城核心建設南移的交通要道上,房屋,院落,土地,全都規劃成了高鐵、磁懸浮、輕軌電車的軌道。

村民們手握土地十幾畝,動遷後可謂是一夜暴富,開豪車戴金表,逛夜店洗桑拿四處旅游,享受着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奢侈生活。

人只要有了錢,就會忘了根兒,甚至還會強迫自己忘掉。

畢竟,他們把自己當成了上流社會的一份子,不能夠接受自己卑微的出身了。

一開始,他們還會去楊樹林那裏上墳燒紙,把從土包裏鑽出來的雜草清理得幹幹淨淨,但是回家也意味着,他們依然是八分莊人,他們永遠不可能是城裏人。

所以,他們上墳的次數,很快從一年三次,變成三年一次,現如今,墓碑上的名字已在風雨中斑駁,葬着遺體的墳包也被雜草吞沒,那裏不再是八分莊子孫們在新年時虔誠祝願的地方,也不再是清明節緬懷過去的地方。

那是一片雜草高聳,昆蟲成群排卵的荒地。

楊樹林裏的墳地,終于變成了無人問津的角落。

如果是傍晚三點鐘左右,恰好有車從開發大道駛過,或許能看見夕陽在墓碑上塗染出來的血一樣的淚光。

墓地荒蕪,紙香不再,逝者何來安息?

輪回司在酆都中是一個很忙碌的部門,不是人死之後就能立刻安排投胎的。

有些亡魂會蹲在某個角落,靜靜地看着人世間的一切,看着白胖的孫子長大,看着寶貝女兒幸福的笑容,看着故鄉巨大的變遷。

鬼差日夜忙碌,對于這些亡魂,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可是他們看啊看,看啊看,卻什麽都看不到了。他們心中的悲痛,漸漸變成了怨,變成了恨。

這十三個白衣鬼,便在那處墳地裏觀察過往行人,發現哪個是不肖子孫,便用各種手段逼迫他們停車。

起初,他們只是吓人,宣洩下心中的不滿,直到後來他們吓死了一對夫妻,那對夫妻新婚燕爾,妻子為了清享美好的二人世界,慫恿丈夫把中風癱瘓的老人趕回了老家。

他們看着那對夫妻臉上驚恐和悔恨交織的死相,不僅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惡,竟還從中體會到了替天行道的樂趣。

他們變得殘忍,狠毒,在這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

到了李平博駛入開發大道的時候,他們已經被厄運纏身,罪孽深重,不可能再回到陰間,也不可能在人間長存,于是他們尋求幫助,求高人解救,可他們還是難以控制對殺戮的渴望——他們殺了李平博,還殺了在場的其他所有人,不管那些人是不是不孝子。

初衷變了,他們更無法正視自己,內心的反噬讓他們變成了一縷殘魂,只能依附在李平博的身上。

李平博變得殘忍好殺,也是這個原因。

龍丹本是供奉十殿閻王的食物,姚一鳴和喜哥又利用鎖陰鎮陽鼎,把龍丹變成了陰司盛典的“貢王菜”。

那東西自然有着與衆不同的效力。

它既有連通陰陽的功效,幫助李平博的頭顱連回了在外游蕩的殘軀,又讓十三個白衣鬼洗心革面,重塑了身體。

他們已經有了悔過之心,已經忘了仇恨、冤屈、還有對這人間扭曲的貪戀。

聽了這些,姚一鳴內心震顫,久久無法平息。

老人語重心長道:“姚先生,我們胡作非為,罪孽如海,本該要久嘗酷刑,成為一群沒有思想只能受苦的殘魂,但你所制龍丹中有八分莊的味道,喚醒了我們的靈識,讓我們有了悔過之心,也懂得了感恩和包容,對于塵間的一切,我們已不再貪戀,這就去輪回司報道,接受所有的懲罰,再去感受不一樣的生命。”

“你們不會形神俱滅嗎?”這個問題是阿沁提出來的,她眨着眼睛,殷殷期盼着。

老人用一種春風般柔暖的目光,看着她和喜哥,徐徐道:“地獄之罰,不是折磨,而是救贖。”

阿沁若有所思。

喜哥卻喃喃自語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句話出自地藏菩薩,他曾經說那是扯淡,如今終于有了一絲明悟,心底裏隐隐地升起一陣敬佩。

“地府鬼門已經打開,我們該走了。”老人突然望向房間一角,神色虔誠。然而在姚一鳴的視野裏,那裏什麽東西都沒有。

他有些好奇,正要施展“窺見”,阿沁卻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別看!不要命了!”

即使是大聲的勸阻,聽在耳裏,也柔軟得像一汪水。

她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

姚一鳴嘆了口氣,“有緣再會。”

十三個白衣鬼再次鞠躬,而後由老人領頭,慢騰騰地走到客廳的西北角,那裏擺着一個古樸的櫃子,他們走過去,身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姚一鳴再看那兩扇櫃門,總感覺門上銅環像一對眼睛,陰森森地盯着他看,如果他現在把櫃門打開,能否看見蒼涼遼闊又濃霧重重的黃泉之路呢?

“九幽重門已經解鎖,我們也要走了。”喜哥看着恢複原貌的防盜門,神色複雜。

阿沁卻始終盯着客廳西北角的櫃子。

“你們去哪?”姚一鳴問。

“沒有陽光的地方。”喜哥苦笑。

“我們去那吧……”阿沁終于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喜哥怔了怔,突然流行兩行淚來。那淚水中有不甘,也有釋然,良久,他擡手一把抹去眼淚,微笑道:“也好。”再沒有半句多餘的話。

他們是放棄了,還是看開了。姚一鳴猜不透。但是看着他們相擁着,一步步走向地府鬼門的背影,卻有一絲異樣的情緒,如海浪般在他心頭潮湧着。

什麽是愛?

什麽是恨?

姚一鳴感覺自己有了深刻的理解,卻又變得更加迷惘了。

呆怔怔地站了很久,姚一鳴才看向神色呆滞的李平博,略有些詫異地問:“你怎麽不走?”

“我不想走。”李平博蹲在地上,雙手使勁揉搓着臉頰,神經質一樣搖着腦袋:“不,我不能走。”

“怎麽?”姚一鳴不禁有些厭煩。

剛才那老人詢問時,李平博明明說自己也有了悔過之心,怎麽等人家一走,就他娘的出爾反爾了?

死了就去投胎啊,在花花世界裏當一個孤魂野鬼,除了能吓唬人,還能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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