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學校的校慶晚會迫在眉睫,大家卻還沒讨論好要演奏哪首曲子,別說讨論,排練時人都湊不齊,傅語諾領着幾人惡搞起了聖桑的《動物狂想曲》,将一架鋼琴玩出百般花樣,不亦樂乎。
何筝很羨慕她的音樂天賦,問她為什麽不去國外的音樂學院深造,以她的實力必然大有可為,傅語諾回答說因為叔叔不讓。
出國多遠啊,跨着大洋,坐飛機都要幾十個小時,謝西然會擔心死的。
何筝時常覺得謝西然的控制欲太強,傅語諾又太依賴他,這很不對,畢竟她以後是要自立于社會的。
“上次你不是跟我說你要住校嗎,”何筝從書包裏抽出一張申請表,“喏,給你申請表,你填完了交給……交給我吧,我幫你拿給楊老師。”
申請表被放在了桌上,傅語諾頭也沒擡地用一張幹淨的白色手帕細致地擦拭着琴鍵:“……我可能不能住校了。”
“為什麽?你不是很想搬出來住嗎?”
“我昨天和叔叔提了,他不讓,我看還是算了吧,”傅語諾洩氣地停下擦拭鍵盤的動作,“我不想和他吵架了。”
“有沒有搞錯,這也不讓?只是搬出來而已,你遲早是要搬出來的,難道你要和他住一輩子嗎?”
傅語諾回憶謝西然平時那寶貝她的架勢,絲毫不懷疑對方願意困她一輩子。
“阿諾,你叔叔怎麽回事啊,他未免管得也太寬了吧,不是我說,就算是爸媽也不會管得這麽嚴……”
“我爸媽死了。”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何筝噎了一下,有點歉意,“我的意思是,就算是父母,也不應該這樣管束孩子吧……”
“可他就是這樣的……”傅語諾問,“叔叔阿姨不這樣管你嗎?”
“當然,我十六歲爸媽就不怎麽管我了,自由發展,快樂成長聽過沒?小孩子就應該放手讓他自己去闖,哎呀,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吧,回去跟叔叔多溝通溝通?你都大三了還不認識幾個同學,這社交能力也太弱了,我都替你着急!”何筝把那張申請表硬塞進了她的書包裏,再拍了拍書包,“記得啊!”
傅語諾知道她是為自己好,心裏感動,忽然想到今晚謝西然要給她過生日,便想着邀請何筝去她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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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生日?你昨天不是過完了嗎?”
“昨天那個不算。”她過生日不講究排場,但有一樣東西不可或缺——謝西然親自給她做飯,陪她過生日。
這是她從小養成的習慣。
三歲那年,她跟着他不久,他那時剛開始創業,工作很忙,經常很晚才能回家,傅語諾害怕一個人在家,又不願意去幼兒園,他就抱着她去公司,他在和工作夥伴開會,她就在旁邊爬,從沙發爬到地板,蹬着小短腿去夠地面,晃晃悠悠地扶着桌椅在辦公室裏逛,逛累了,就随便找個地方趴下睡覺。
謝西然和人開完會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小東西又躺哪睡着了,找到了将人一撈,卡臂彎裏帶回自己的辦公室。
有一回傅語諾擦着小嘴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發現辦公室外面黑魆魆的,一個人也沒有,房間裏只亮着一盞小燈,黑暗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可怕的危機潛藏在看不見的深處,恐懼一下子攫住了稚嫩的孩童!她扯着童嗓大喊“爸爸、爸爸”,在冰冷的實木桌上駭得嚎啕大哭起來,太可怕了,她是不是也“死”了,她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她的爸爸媽媽了?
幸好謝西然很快就趕回來,他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跑得很急,滿頭是汗,手上提着一個小袋子,傅語諾嗓子已經哭啞了,本來都快停下來了,一看見他立刻放肆地崩潰,哇地一聲更喘更急地哭,短短的手臂伸着急切地朝他讨要一個擁抱,整個人差點從辦公桌上撲将下來。
謝西然顧不得手上的東西,急忙把人接進懷裏,他瞧見她因哭得缺氧而漲紅的小臉,心疼地給她抹眼淚,傅語諾死死地攥着他的袖子,又在他懷裏盡情地宣洩了小半個小時,這才抽抽噎噎地停下來,淚眼朦胧地盯着他手上的袋子,那個一直被他攥在手裏的袋子。
她寶貝他,所以一直攥着他,那麽他也一定是很寶貝那個小袋子的。
傅語諾已經哭不出聲音了,默默地流着眼淚去看那個和她争寵的袋子,傾着胖乎乎的小身子扒謝西然的手臂,要他把那東西丢掉,謝西然往旁邊躲閃,哄着乖,別亂動。
他把袋子放桌上攤開了給她看,那是一碗面,一碗長壽面,還特地多加了雞蛋和香腸。
今天是傅語諾的生日,他工作得糊塗了,忙到快九點才想起來,于是匆忙下樓找了一家小吃店,向人家求了半天才借到廚房,親自煮一碗長壽面給她。
從他們生命交融的這一年起,謝西然每年都會親自給她煮一碗長壽面,這已成為二人之間毋需言明的默契。
傅語諾帶着何筝進家門,謝西然正在廚房裏做貢米焗蝦球,陳姨在客廳裏坐着,男主人今天搶了她的工作,她無事可做,見小姐回來了,親切地迎上去給她接外套。
“這位是?”
“我朋友。”傅語諾笑着向她介紹何筝,陳姨挺開心,小姐不常帶朋友回來,她熱情地上去幫客人拿大衣,嘴裏說着請進請進。
“叔叔呢?”傅語諾問。
“在廚房呢,忙活半天了,不讓我插手,非要自己做!”陳姨笑着嗔怪謝西然,幫男主人在任性的小姐面前邀功。
傅語諾光着腳奔進廚房,一下子從後面撲住男人,謝西然早有準備,不波不瀾地說:“回來啦。”
“快給我嘗一個!”她伸頭叼走他遞過來的蝦球,被燙得張嘴直哈氣。
“你帶了同學回來?”上了年紀的老仆人嗓門大,他剛才就聽見了陳姨的動靜。
“何筝,你見過的。”傅語諾吃得挺開心,美滋滋地擺着尾巴,用泛着油的嘴湊上去親了一下他側臉,“我帶何筝參觀參觀房間!”轉身前又從他手裏銜走一塊蝦球。
謝西然往她腳上一瞥,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已經不見了,他頭疼地吼:“陳姨,去給她拿一雙鞋!”
陳姨趕忙拎着毛絨拖鞋追上了寶貝小姐,監督着站在樓梯上的傅語諾穿好鞋,這才放她和朋友上樓。
何筝參觀主卧時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也太大了吧,大得顯得有幾分空曠,知道傅語諾和謝西然睡一張床,何筝就更驚訝了。
傅語諾倒是對她的吃驚不以為然,脫了鞋爬到大書桌上,扒着最上一層的書架給她拿她小時候的相冊,幾十本硬皮相冊高貴整齊地立在天花板下一寸的地方,這一層是屬于謝西然的領地。
他最喜歡抱着傅語諾窩在布藝沙發裏翻着一張張照片,給她講她小時候有多任性,總是變着法地折騰他。
明明是發牢騷,可從他嘴裏說出來卻自帶愉悅,仿佛不是在控訴,而是在鼓勵她任性點好,再任性點,再任性點他也能容着。
傅語諾翻着相冊讓對方看自己小時候的模樣,何筝的注意力卻全在謝西然身上:“你叔叔年輕的時候真帥啊,不過現在也帥,就是氣質不太一樣。那時候像個學者,現在像……咦?他怎麽穿白大褂?他以前是醫生的嗎?”少女的花癡掩不住,口水都要流出來。
傅語諾有點不想讓對方看了:“他以前是學藥劑的。”
“哇,搞科研的啊!學藥劑一定很聰明,他現在是做什麽的?”
“做老板,擺臭臉教訓人。”傅語諾口吻嫌棄,收起相冊,不讓對方繼續花癡。
拉着何筝去小客廳,兩個人戴着VR眼鏡玩游戲,手柄在空氣中劃出幾道光弧,沒一會兒就熱得冒汗。
很快,陳姨在樓下搖鈴喊她們吃飯。
何筝玩得意猶未盡,卻覺得傅語諾沒有先前興致高昂,難道是游戲輸了不高興?
陳姨在廚房的小餐桌吃飯,餐廳裏只有三個人。
謝西然看起來對何筝挺感興趣,擺着長輩的姿态親切地關心着後生。
何筝雖然早就見過謝西然,但一直沒什麽機會和對方交流,這會兒面對面坐着吃對方親手做的菜,還被對方關心着,頗有點受寵若驚,先前對他控制欲強烈的那一點不滿轉瞬被欽慕淹沒,看人看事果然不可浮于表面,要換她有個如此溫文爾雅的叔叔,她怕是比傅語諾還依賴對方。
這邊何筝高興得飄飄欲仙,那邊傅語諾卻是吃得越來越沒有滋味,今天這菜真難吃,鹽放多了吧,她沒動幾口就放下了筷子。
謝西然還在聽何筝講她和傅語諾在學校裏的事情,小姑娘情緒激動,思維活躍,經常講着講着就扯遠,扯到他不感興趣的地方去,他及時地把話題拉回來:“你說阿諾在學校很高冷?”一邊說着,一邊把傅語諾丢骨碟的魚肉夾回自己碗裏,挑走了魚刺再放回去,盯着她吃進去。
“對啊……也不是高冷吧,就是有點接觸不到,她每天下課就不見人影,平時班級開展活動什麽的經常找不到她,就算想和她交朋友也沒機會啊,我們學校有幾個男的想追她都沒辦法下手呢,”何筝笑盈盈地看向傅語諾,“其實阿諾挺好的,一點也不高冷,就是有點傻氣,說她高冷的都是霧裏看花,活該摘不到花。”
謝西然笑着沒說話,哪是霧裏看花,那群毛頭小子分明是猴子撈月。
何筝誇完傅語諾,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聊學校的趣事:“對了謝叔叔,下禮拜的校慶晚會你來看嗎?我們倆要上臺表演。”
“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我去給你搞一張貴賓票!”
一頓飯吃下來,傅語諾總共也沒和謝西然說上幾句話,謝西然送走了何筝,見傅語諾在沙發上歪七扭八地躺着,走過去扶她後腦,往她嘴唇輕輕碰了一下,說:“我去洗碗。”
“陳姨呢?”傅語諾就勢拉着他手臂,不讓他走。
“我讓她先走了,今天是你生日。”
“是我生日嗎?”是何筝生日吧!
這語調裏參雜了幾分硝煙味,謝西然湊過去問她:“我哪裏惹你了?”
“沒有。”
“那你甩什麽臉色,”少年人的心性喜怒無常,謝西然習慣了,坐她身邊把人撈起來,傅語諾往他懷裏一磕,擡起頭照着他臉頰就咬一口,咬完了心裏痛快,恢複了神采,“你真要去看我表演?”
“誰說我是去看你?”謝西然斂着眉目反問。
“不去看我你看誰?”難道看何筝?
“別忘了我也是南大出來的,七十周年校慶我當然得去,”謝西然說,“請帖前兩天就送到我辦公室了。”
原來如此,傅語諾自覺自作多情,羞赧地皺皺鼻子,聽聞請帖就在樓上的書房裏,風一陣跑上樓,再風似的跑回來,手裏多了一張紅色絲絨條做結的請帖,她口中念念有詞:“尊敬的謝西然,春華秋實,歲月流金,七十載栉風沐雨,七十載筚路藍縷,如今我校已跻身一流行列,成為全國知名高校。值此校慶之際……”
她念得聲情并茂,矯揉造作,聽得謝西然頭疼,她被扯進他懷裏,忽然想到:“我是不是該尊稱你一聲師兄?”
謝西然一怔,笑容随即加深:“阿諾好情趣。”
那就以後留在床上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