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剛處理完孫戴安和公務, 傅語諾的電話就追來, 她在電話裏黏黏糊糊地問他在哪裏, 晚上要穿哪套西裝去參加校慶晚宴, 謝西然說你定。
經過公司的大廳時,注意到前臺一陣騷動,兩個保安正攔着一個女孩, 場面混亂,大庭廣衆的不太好看。
謝西然停下來詢問溫助理那邊怎麽回事, 溫助理小跑過去了解情況,還未等她問清楚, 那女孩眼尖地發現謝西然,手臂一揮掙開保安朝他跑過來。
“謝先生!”她氣喘籲籲地停在他面前, 急匆匆地自報家門, “謝先生你好,我是《南刊》的記者許知楚, 張主編派我來采訪你!我上周給你打過電話你答應了的, 你記得嗎?”
謝西然自然不記得有這號人物,保安沖上來又要拉人, 可憐的小記者被扯得衣冠不整, 眼睛還執着地望着他,謝西然示意保安退後, 喊來溫助理詢問是否有這回事。
溫助理在許知楚充滿希冀的注視中疑惑地搖了搖頭, 謝西然不接受采訪, 她是記得的, 不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許知楚堅稱有這回事,還把時間地點說得煞有其事,好像她在說謊似的。
謝西然看了眼手表,他可沒時間耗在這裏,轉頭對溫助理說:“這樣吧,你再和《南刊》那邊确認一下,明天給我一個交代,”說完不鹹不淡地看了一眼溫助理,“把事情辦得清楚一點。”
溫助理頓時一凜,她真是糊塗了,大庭廣衆的和一個來玩仙人跳的小姑娘争什麽争啊,直接敷衍過去就得了!
“好,我馬上去确認,”她轉向許知楚,“許記者,請你跟我到這邊來。”
許知楚聞言只好跟上溫助理,眼見着謝西然就要走出大廳,她突然又折返将一張名片塞進了他的口袋裏:“謝先生,這是我的名片,我叫許知楚,你要記得……”
“許小姐!”溫助理踩着細高跟追上來,和保安一起拉住了她,“許小姐,請你配合我的工作!”
許知楚很快被溫助理帶走。
這段小插曲沒有給謝西然留下太多印象,因為他一回家就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傅語諾拉進了衣帽間。
她穿着一身鑲花的歐根紗大裙擺長裙,漂亮得像只孔雀,繞着他走來走去。
看這架勢,仿佛今晚要去赴宴的人是她,于是攬了她的腰,溫熱的小腹頂着他胯,他笑問:“穿成這樣做什麽?”
“好看嗎?”她眨眨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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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在凹陷的後腰游走了兩下,他回答:“好看。”
她得了誇獎立時笑成一枝花,但随即收斂,裝模作樣地恨道:“可惜我今晚不能去,”說完偷偷擡眼瞄他,很惋惜的模樣,“好想陪你去啊……”
他洞悉她的小心思,只揚了下眉,并不順着她的話茬答應。
“叔叔,”她玩着他的衣領,“你讓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屁股好得差不多了。”
“才幾天。”醫生說完全愈合起碼要兩個月。
“真的嘛,不信……不信你自己摸摸。”她紅着臉在他懷裏搖屁股,又純又浪的小模樣,看得人心裏直癢癢。
這時候還能做正人君子那就真是忍者神龜了,搭在後腰的手不急不緩地拉下禮服拉鏈,他一本正經地說她:“現在為了出門都可以賣屁股了?”
“我哪有!”熱氣噴在他頸窩,她臉頰燙得厲害,感覺到冰涼的手在她傷處緩慢揉捏了兩下,她被凍得顫栗。
“疼?”
“不疼。”
“那你抖什麽?”他故意問。
“……你的手太冷了……啊!”
鏡片後那雙好看的眼睛惡劣地彎起來:“這下疼了吧。”
“不、不……疼!”
“嗯?”他貼着她耳朵問,手下施力,“到底疼不疼?”
“……”她咬咬牙,認命道,“……疼。”
“看來還沒好,”抽出手,緩慢拉上她背後的拉鏈,他滿意道,“好好留在家裏養傷,哪裏也不要去,我會早點回來。”
“……嗯。”
聽出一絲不對勁,他擡起她下巴:“哭了?”
“沒哭……”她不高興地轉過臉,她沒哭,只是眼眶不受控制地發燙而已。
她知道她太矯情,面對他時稍有不順意就覺得委屈,說到底還是他太寵她了,她在他面前驕縱慣了。
謝西然也知道她這性子,在外人面前絕不至于動辄紅眼眶,唯獨在他面前脆弱得像朵玻璃花,又像個飽滿的海綿,擠一擠都是溫柔的水,叫人心裏發軟。
他拍了拍她的背,好言哄:“給我準備了什麽衣服?”
她紅着眼睛瞪他,忽然靈機一動,轉身拉開了她的衣櫃,滿櫃子琳琅滿目的女裝,她随便取了一條花裏胡哨的裙子扔他懷裏:“喏,給你準備了這個。”
謝西然對着懷裏的女士禮服啞然失笑:“你要我穿女裝出去見人?”
“不行嗎?”她惡狠狠地瞪他,像只張牙舞爪的奶豹子,“我聽你的話不出門,你穿這個!”
謝西然哭笑不得:“阿諾,你不給我留餘地,也要給學校和安普留幾分薄面吧。”
“廢話好多,你穿不穿?”她吹胡子瞪眼,氣焰嚣張地睨着他。
“……”
謝西然為難地放下裙子,動作緩慢地扯下領帶,解開扣子,一點點抽出皮帶,皮帶與布料摩擦在空氣中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磨在她心上,叫她的火氣消了大半,傅語諾松了口:“不穿出門,就穿給我看吧。”
那也沒好到哪裏去。
謝西然眉頭糾結成了麻花,但還是容忍她一時興起的惡趣味,慢慢地脫下襯衫和西褲,渾身肌肉都寫滿了抗拒。
待他認真且為難地拎起裙子時,傅語諾終于制止了他,她露着兩排白牙,笑容得逞,直喊算了算了。
是有點過分了。
“叔叔,你真是太縱容我了。”她得意地搖着尾巴。
少女的臉比六月的天變得還快。
他吃不消地舒了一口氣,架着眼鏡受驚地揉了揉睛明穴:“……你知道就好。”
其實她也不是故意和他過不去,實在是這七十年周年校慶晚宴太危險,今晚多少知名校友齊聚一堂,四舍五入就是一場同學聚會,擦槍走火、舊情複燃、奸情高發……小說裏都這麽寫的!
在家門口送走謝西然,傅語諾轉身進屋,發現客廳的茶幾上多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
“陳姨,這是什麽?”
陳姨聞言從廚房走出來,手擦着身前的圍裙:“這個啊,施小姐下午送來的禮物,說是感謝先生上次幫她的忙。”
傅語諾點點頭,蹲在茶幾前拆禮盒,是一套品質良好的文房四寶,這禮物倒是很對謝西然的胃口,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果然還是舊情人最了解舊情人。
施雲可比那些追着謝西然瞎轉悠的莺莺燕燕段位高多了。
當初,那些女人只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圍追謝西然,只有施雲一門心思地專注在她身上,本本分分做她的鋼琴老師,看起來半點非分之心也沒有,誰知道某天突然上位,成了謝西然名義上的女朋友,打得傅語諾措手不及。
将禮物重新封好,傅語諾轉身上了樓。
南大的校慶晚會一如想象中盛大熱鬧,謝西然甫一入場就被各路人馬纏住,一直到晚宴正式開始場內才安靜下來。
後臺,許知凡躲在幕布後緊張地深呼吸,視線透過臺側的幕布往臺下尋找,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想看的人,何筝在整理領結,她今天穿了一套小西裝,兩側頭發用摩絲硬朗得撫到腦後,幹練而不失女人味。
“找誰呢?阿諾今天不會來的,”許知凡想否認,可話還沒說出口,何筝已經煞有介事地接下去,“她家教超嚴的,她叔叔今晚肯定不會放她出來。”
許知凡敷衍地點點頭,手還是扒着幕布不放,何筝上前揪他脖領子,把他往化妝間裏帶:“別看了,快去後臺準備。”
許知凡被她勒得直往後退,喘不上氣地掙紮:“我……我化好妝了……咳咳咳!”
“你額頭上這個疤得遮一下。”何筝不客氣地敲敲他腦門,許知凡喊着“痛”捂住了腦門,被她無情地拖走。
宴會很快開始,燈光璀璨的舞臺上領導依次講話,謝西然坐在正中的一張圓桌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餘光瞥見一道影子從人群中鑽出來,直往他腿上撲,伴随着一聲雀躍的低呼:“謝叔叔!”他忙接住人。
原來是南大附屬幼兒園的小朋友方啓智,謝西然以前常陪傅語諾去幼兒園做志願者,因而許多小朋友不止認識傅語諾,還認識他。
這個方啓智就是其中一員,他上小小班時認識傅語諾,如今已經大班,算算差不多有四年時光,叔侄倆可以說是看着他長大。
謝西然說不上多喜歡小孩子,可他講究言傳身教,因此在傅語諾面前待人接物總是溫文有禮和藹可親,這都成為一種習慣。
他将小智搬到自己腿上,問他怎麽在這裏。
小智穿着一身板正的白色小西裝,手裏捧着一束康乃馨,說他等下要代表幼兒園的小朋友上去給校長獻花:“好多人都想來,就我小紅花最多,所以潘老師讓我來!”小智笑着邀功,一臉志得意滿,小領結綁得格外帥氣。
謝西然捏了捏他的小臉蛋以示鼓勵。
方啓智在他腿上玩了一會兒就上臺了,小小的人兒捧着比臉還大的康乃馨花束,一本正經地走上舞臺,露着标準的八顆牙笑容,顯示出孩童可愛的做作來。
謝西然給他拍了一張照片發給傅語諾。
“小智也來了?”
傅語諾的電話很快打過來,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我不找你,我找小智!”
謝西然無奈地将手機交給剛從臺上下來還高興得一臉暈暈乎乎的方啓智手裏,方啓智拿上手機就嚷:“阿諾姐姐,我剛才在臺上唱歌啦!好多人給我鼓掌!”
宴會廳裏聲浪不休,兩個小朋友在手機兩端嚷得也很大聲,一個大聲邀功,一個大聲誇獎,配合得天衣無縫,感情充沛得不得了。
謝西然撫着眉骨安靜地注視着臉蛋紅撲撲雙眼亮晶晶的小智,一瞬間生出錯覺,仿佛看到小時候的傅語諾,映着五彩燈光的眼眸裏不知不覺染上一層溫柔的光澤。
五歲的傅語諾是個典型的外強中幹的小慫貨,對着他無法無天,對着老師慫得半個字不敢多說,這樣的性格導致她剛入學時并不受關注。
父親節時幼兒園辦了一場親子會,她在親子會上的一出小型舞臺劇裏飾演了一棵全程沒有臺詞的樹,腼腆地躲在角落,這讓當時“初為人父”的謝西然驚覺自己對她的關心還不夠。
他找到老師談了談,不知是出于對這位“單身父親”的同情,還是受蠱于他的風姿,老師很快重視起傅語諾,傅語諾也在老師和家長的雙重引導下漸漸開朗大膽起來——雖然最後超出他預料得開朗過了頭成了幼兒園裏的小霸王。
幼兒園的畢業生晚會,傅語諾作為畢業生代表獨奏了一段門德爾松的《春之歌》,收獲如潮的掌聲,下了臺,她帶着豔麗的妝容,提着白色蓬蓬裙的小邊邊找到他,拱在他懷裏讨要誇獎,那副愛嬌的模樣真真是天底下最讨人喜愛的小天使,足夠融化極致寒冷的堅冰。
膩膩乎乎地挂斷電話,方啓智将手機還給他,趴在他腿邊繼續看臺上的表演。
現在是交響樂團的表演,何筝領着團員上臺,纖細的指揮棒在半空中堅定铿锵地劃過,激越昂揚的法國號響拉開了輝煌燦爛的第一樂章的序幕。
緊接着,鋼琴師有力的觸鍵以強勁的氣勢引領出莊嚴的主調,第一小提琴和大提琴追随着洪亮的鋼琴聲開啓雄渾壯麗的頌歌,這是一首帶有濃郁俄羅斯風情的奏鳴曲,鋼琴在此時雖然暫時處于陪襯地位,但演奏者富有激情的演繹奪人眼球。
謝西然很快注意到坐在鋼琴面前的那個男生,這本應是傅語諾的位置。
“哇,阿諾姐姐的男朋友!”趴在膝頭的小智突然指着許知凡喊道。
謝西然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那個哥哥……許老師!是阿諾姐姐的男朋友!”小智像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激動地與他分享。
“你說的是……那個彈鋼琴的哥哥?”
“嗯!”
謝西然突然想起了那雙躲在窗戶後面的眼睛,有點恍惚地再次确認:“……你說他是阿諾的男朋友?”
“是啊,阿諾姐姐還帶他給我們上過課!”小智無比肯定地點頭,又一臉花癡地轉向臺上,“許老師比那天帥好多哦!”
直到方啓智被尋過來的潘老師接走,謝西然仍然有些恍神,交響樂團的表演已經結束,清秀的少年早已離開舞臺,謝西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從口袋摸出一支煙,起身離開宴會廳。
阿諾交了男朋友?他低頭給自己點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有先例。
相比宴會廳的熱鬧喧嚷,走廊靜谧許多,夜風從盡頭的陽臺吹來,寒意漸漸侵體,謝西然拎着外套走進灌滿涼風的陽臺,靠着欄杆安靜地抽煙。
火光微弱地閃爍,忽明忽滅,在指尖抖下細碎的粉末。
傅語諾曾在高三學業最緊張的時刻和一個男生交往,當時他以高考在即學業要緊為由強迫她和那個男生分了手,遭到她激烈的對抗。
那是印象裏他們第一次爆發強烈的正面沖突,兩個人都拿出了很傷人的态度刺激對方。
她鬧着要離家出走,怒斥他的自私、霸權,痛恨地指責他可以花天酒地,随意結交女朋友,卻來限制她的自由。
他一忍再忍,百口莫辯,他無法告訴她他結交女友的真正原因。
那時候他剛發現他竟然可恥地愛上了她,他需要一個人拉他離開這背德恥辱的困境,如果順利他可以不驚動她,他可以悄無聲息地讓兩個人回歸原本的位置,他可以在未來的某一天笑着祝福她找到一個良婿,再将她的手交給另一個男人。
可惜他失敗了。
他掙紮過,痛苦過,可惜他失敗了。
愛意是指尖的微茫星火,風靜時尚可閉眼自欺,風起時烈火烹油,比尼古丁更濃烈傷人。
一門之隔的走廊忽然響起一陣窸窣的動靜,似乎有人在門後壓抑地對峙。
思路被打斷,謝西然将煙頭碾滅在垃圾桶,他無意聽人牆角,準備折身下樓,經過門口時随意地往門內一瞥,忽而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個年輕清秀的鋼琴師正在和一個女生糾纏,女生要走,被他拉回來。
他姿态矛盾,一邊怯懦地低着頭,一邊又強勢地拉着人不放手,看起來別扭極了,兩個人的拉扯也很引人深思。
那個女生,謝西然探究地眯起了眼睛,他今天剛剛見過。
轉身下樓,往挂在臂彎的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摸了摸,才想起來他出門前換過衣服,于是打電話給溫助理問:“下午那個記者的事你去确認過了嗎?”
那頭絮絮地說了什麽,謝西然面上閃過一絲訝色,随即回答:“沒關系,跟他們約一下時間,我接受她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