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筝對傅語諾的冥頑不靈感到無奈, 這兩天在學校看見她也不給她好臉色。
遲鈍的許知凡一直到第三天才覺出不對勁, 找機會問傅語諾她們怎麽了, 傅語諾說沒怎麽啊, 可能是阿筝這兩天來親戚吧。
他又去問何筝,何筝怒回他,她大姨媽才來了呢!
許知凡頭疼, 又跑過去跟傅語諾說,她說你大姨媽來了, 你大姨媽怎麽了,難道你大姨媽欺負她?
傅語諾敲他的榆木腦袋, 終于不忍心再愚弄這個單純的小傻瓜,她解釋道, 阿筝知道我和叔叔的事了。
榆木腦袋卡了三秒, 終于運轉起來,原來是這件事。
何筝聽到許知凡的傳話, 疑惑道:“你不驚訝嗎?”
許知凡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許知凡不能理解何筝的生氣點, 他覺得傅語諾和她的叔叔挺好的,在他看來, 兩個人只要是兩情相悅就不需要顧忌他人的眼光, 說到底,公序良俗只是人類自己定義出來的, 以前表親之間還能成親呢, 還美其名曰親上加親, 傅語諾和謝西然又沒有血緣關系, 為什麽不能在一起?
他們倆相差了十幾歲!何筝對他這種遠離世俗概念的天真爛漫不敢茍同,謝西然是看着傅語諾長大的,他們之間有十多年相濡以沫的溫情,誰能保證那份存在于二人之間的情感就是愛情?說不定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她擔心傅語諾受傷,她不希望她受傷,一點也不。
江坤突然到訪,還帶來家裏的特産給陳姨,傅語諾對他的殷勤打起十二萬分警惕,江坤笑着問她:“阿諾,好久沒見舅舅了,最近有沒有想舅舅?”
傅語諾硬邦邦地回:“不是前兩個月剛見過一回嗎。”就是他厚着臉皮向她要錢那次。
江坤被她冷臉招呼也不動氣:“我特地叫外婆給你腌了你最喜歡的醉蝦,待會兒叫陳姨端一盤給你嘗嘗,味道特正宗,保證你吃了還想吃!”說完轉身就進廚房去交代陳姨,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陳姨聽他的吩咐,端了一盤蝦出來,又添了幾樣小菜,給江坤盛上家裏釀的米酒。
“阿諾,來,坐坐坐,跟叔叔聊聊,最近學習怎麽樣啦?你是不是該找工作了?男朋友找了嗎?”
江坤坐在首席,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架勢,他做夢都想要這樣一棟環境優雅的大別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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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語諾拉開椅子坐到他旁邊:“你來找叔叔有什麽事?”
江坤一聽不樂意了:“誰說我找他了?我就不能能是來看看你的?”為了展現自己也是個疼愛外甥女的好舅舅,他從口袋裏撈出一大疊粉色鈔票往她手裏塞,“來來來拿着,舅舅給你的零花錢!收好啊,我對你表弟都沒這麽大方呢。”
傅語諾本着不要白不要,要了能讓他肉疼的原則把錢塞進了自己口袋。
江坤一邊喝着小酒配着小菜,一邊打量這棟漂亮房子,問起她謝西然最近的情況,從身體情況慢慢過渡到公司情況,什麽盈利怎麽樣啦,國家最近政策緊啊,聽說他剛和海盛簽合同雲雲。
傅語諾一問三不知,江坤看出從她這套不出什麽,于是跟她聊起江如的事,他說想把江如的墓遷一遷,原來那塊地不夠好,不襯她的身份。
陳姨出來收東西,一聽甥侄倆竟要動江夫人的墓,忙插道:“先生一向對江夫人很看重,遷墓這麽大的事最好問問先生的意見。”
江坤賠笑道:“我也是這麽個意思,這回就是過來問問他。”
傅語諾沒料到他連死人的便宜都想占,掘媽媽的墓不就等同于掘謝西然的墓麽,于是在旁邊涼道:“那你自己跟叔叔說。”
江坤滿口答應,見老人家還在便好奇地多問了一嘴:“陳姨,您以前見過我姐嗎?”
“沒見過本人,就見過照片,”陳姨說,“先生有一本江夫人的相冊,以前老抱着小姐翻看,小姐還記得嗎?”
江坤問:“相冊?”
陳姨道:“對啊,就放在書架上,等閑人碰不得。”
江坤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笑起來,謝西然對他姐可真是癡心一片吶。
晚上,謝西然回家,對家裏多了一位客人并不感到意外,他下午在公司的時候就已經接到消息,知道江坤來了南城,本打算晚上宴請他一頓,被江坤拒絕了。
江坤說都是一家人,就在家裏吃吧,我看陳姨的手藝比外頭好多了,還幹淨!
傅語諾早早吃完飯上樓練琴,練完琴再下來,兩個大人已從餐廳轉移到客廳。
江坤正大力地向謝西然推介他尋摸到的新項目,見到傅語諾進來熱情地跟她打了聲招呼,傅語諾沒給他什麽好臉色,去廚房裏端了果盤出來放桌上。
江坤喜氣洋洋地和她說謝謝,剛想往旁邊湊湊給她讓一個座,就見她非常自然地坐到了謝西然的身邊,他讪讪地搓了搓手,謝西然示意他繼續說,他瞧了眼旁邊不動如山的傅語諾。
她正随意地拿着遙控器換臺,看似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可江坤知道他這個侄女精着呢,生怕他從她謝叔叔那裏多撈一分錢,有她在,他的發財大計必然受阻。
可謝西然并沒有叫她走的打算,江坤沒辦法,只好接着剛才的話題說下去。
江坤這回來南城是聽朋友說政府正在開發新能源,扶持以合力時代為首的幾家專門研發锂電新能源的企業,朋友邀請他投錢,說是一般人想參股都沒機會,他是看在朋友一場的面子上才把這麽個發財的好事告訴了他。
傅語諾聽着心裏直冷笑,他哪有什麽面子,說是看他的面子其實賣的還是謝西然的面子,誰不知道他江坤背後有一個謝西然撐着。
江坤來南城參觀了合力時代,又參加了政府組織的行業論壇,聽着各種“人才計劃”、“八大政策”、“未來趨勢”之類天花亂墜的詞,心裏那個騷動啊,這不剛從産業園出來就奔謝西然這裏來當說客。
他沒錢,自然得找謝西然要錢,可話不能說得太直白,就假惺惺地包裝成邀請他加入,到時候分成你三我七,有財大家一起發。
本錢都是謝西然出,還好意思三七分,論厚顏誰也比不上她這個無恥的舅舅。
謝西然沒有直接答應,叫他把項目書發到他公司給他看一看。
江坤一聽就知道有戲,滿口應承下來,其實他來之前就有七八成的把握,這些年他向謝西然要東西,對方很少不給的。
一想到這,江坤便覺出他那個早逝的胞姐的好,雖說他倆從小就不對付,但對方臨走前給他留了這麽大一個提款機,再大的怨都得煙消雲散了。
費了半天口舌口幹舌燥的,江坤擡起手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瞅了幾眼茶幾上的果盤,對方沒動他沒敢直接動,好不容易等到謝西然主動撈了一顆櫻桃,他這才好意思下手,一擡頭卻發現謝西然壓根不是撈給自己吃,而是塞進了正在看電視的傅語諾的嘴裏。
後者看電視看得挺入迷,小嘴含着櫻桃蠕動了幾下,皺着眉頭将咬破了的櫻桃連着汁水吐進了謝西然手裏。
“怎麽了?”謝西然問。
“酸。”她頭都沒回。
“酸?”他将她咬得稀碎的櫻桃塞嘴裏嘗了嘗,沒覺出酸,只覺出她太挑剔,于是低頭仔細給她挑了個飽滿鮮豔的,先咬一小口試試,然後才敢往她嘴裏送,“嘗嘗這個。”
倆人渾然天成的親密看得江坤心驚,雖然他一直都知道謝西然寵傅語諾,傅語諾黏謝西然,可倆人這會兒的親密似乎和小時候有些不同,至于是哪裏不同,他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來,只是總覺得別扭,不尋常。
傅語諾就着謝西然的手指把櫻桃含了進去,再将光禿禿的籽兒吐進他掌心,含混不清地說還要。
謝西然便又低頭給她挑,一邊挑一邊跟江坤說話,問他江母近來身體如何。
江坤便又開始訴苦,說家裏的樓房太老,臺階高,走起路來不方便,老人家年齡大了,腿腳不好,上上下下的十分危險,上次差點摔了跤。
話裏話外都是對舊屋的不滿,再适時插一句:“聽說江濱邊上開了一個新樓盤,那裏地段好,小區基礎設施也好,我看老太太挺喜歡。”
這話暗示得不能再明顯,謝西然點了點頭,顯然聽進去了。
傅語諾也聽進去了,她剮了江坤一眼,直接拆他的臺:“江濱離市中心太遠,外婆腿腳不好,買菜、接江成上下學什麽的都不方便,你把她搞江濱去幹什麽?”
“買菜在哪裏不是買?你外婆不會介意的,再說這兩年泉城重新規劃,政府大樓都往南搬了,以後市中心都得跟着往下挪,不出幾年江濱就得變成市中心,房價蹭蹭蹭往上漲,現在不買該來不及了!”
“哦,所以不是因為外婆腿腳不好,而是因為江濱以後房價會上漲,你着急投資呗。”傅語諾涼涼道。
“嗨,你一個小孩子還懂什麽,這不是順便的事麽……”江坤被她拆穿,有些面熱。
傅語諾确實不懂,不懂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怎麽能那麽厚臉皮,半點本事沒有不說,連買房都得花別人的錢,還花得那麽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她是沒有見過比他更厚顏無恥的人了。
她更不懂的是,謝西然怎麽還能容忍下去,他到底打算容忍他到幾時。
好像從她有記憶開始,謝西然就對江家人有求必應,他是不是真把他當成江家的女婿了。
傅語諾洗完澡,正在屋裏吹頭發,謝西然從外面進來,她關掉吹風機,問他舅舅走了嗎?
“他不走了,今晚在家裏休息。”
傅語諾一聽就炸毛:“他住在家裏?”
謝西然安撫她:“他在一樓的客房,不會上來打擾你。”
“我不要!”傅語諾氣得跺腳,“他又不是沒錢,外面哪家酒店不能休息,為什麽要住在我們家?”
“他是客人……”
“那我也不要,我去讓他走!”她氣勢洶洶地打斷他,大步走到門口又停住了,回過頭,“叔叔,他說的項目,你準備給他錢嗎?”
謝西然回答得很保守:“我會看一下BP。”
傅語諾很敏銳:“所以你打算給他錢?”
“他說得話有些是對的,合力時代确實很有潛力。”謝西然不正面回答她。
怒火蹭地一下就蹿上胸口,傅語諾橫眉冷對:“我不要!”見他不回話,她又強調了一遍,“我不要你給他錢!”
他頭疼地揉了下眉心,仿佛她在無理取鬧,這态度徹底激怒了她,傅語諾忽然轉身推門出去,謝西然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聽到腳步聲蔓延到樓下才反應過來。
傅語諾在玄關處套了大衣穿好鞋,推開門,天早就黑了,寒風不要命似的往裏灌,瞬間便抽幹了屋裏的暖氣,她被冷得縮緊脖子,雞皮疙瘩層層豎起。
“阿諾!”謝西然從樓梯追下來,她頭也不回徑直跨了出去。
屋外氣溫零下,北風瑟瑟地吹,謝西然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衫,袖口來不及放下卷曲着卡在手肘,但他顧不上這些,想也沒想便追了出去。
大鐵門上着鎖,傅語諾扒拉了兩下扒拉不開,鑰匙在屋裏,可謝西然眼見着就要追上來了,她來不及回去拿,傅語諾沒猶豫,直接彎進旁邊的草叢裏摸索,逃跑她是有經驗的,上一次回來的時候她偷磨了一把鑰匙藏在了這裏。
“你在找什麽?”謝西然氣喘籲籲地停在她身後,她剛好也摸到了凍得冰塊似的鑰匙,抓緊了藏在袖口裏,她回身和他對峙。
“我要出去。”
他的視線落在她鬼鬼祟祟的手上:“這麽晚了,你要出去?”
傅語諾向他晃了晃手機:“才八點,”冷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直視着他,“叔叔,是不是我太乖了所以你忘了現在的年輕人該是什麽樣子?八點算什麽晚,這個時間多少人的夜生活還沒開始。”
“所以你現在要去哪裏?”
她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出去找朋友。”
他向她走近,她緊跟着後退,不讓他靠近。
這熟悉的對峙感,謝西然無奈地停下腳步:“哪個朋友?”
“不想告訴你。”
她轉身去開鎖,謝西然不敢輕舉妄動,哐當一聲,大鐵門打開了,傅語諾回過頭來看他,最後再問他一遍:“叔叔,你一定要幫江坤嗎?”
“……他是你的舅舅。”不知是在回答她的問題,還是提醒她不要直呼其名,總之這仍然是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也顯然無法讓她滿意。
傅語諾迎着寒風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西然沒有再追上去。
來回的風如刺骨冰刀,毫不留情地往胸口上紮,血液由四肢凍住,但他感覺不到僵冷,也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空寂地站着,空寂地望着傅語諾越來越小的背影。
這不是傅語諾第一次離家出走,也遠不會是她最後一次離家出走。
高中時她初談戀愛,他逼迫她與小男友分手,她和他發生激烈的争吵,她控訴他的□□霸道。
當時他正好剛與施雲交往,耐着性子陪她看一場不感興趣的音樂會,回到家時心情難免躁郁,對她也沒了好臉色,傅語諾絕少在他這裏遭到冷遇,受了刺激當夜就跑出去,這可把謝西然吓壞了,陪施雲的那股子煩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惶恐不安,他派人去找她,打遍老師和同學的電話,甚至到那個男生家裏去抓人,可三天三夜過去了,哪裏都沒有她的痕跡。
後來是江坤打電話來問他怎麽回事,阿諾怎麽躺在江如的墓地裏睡覺,人都燒糊塗了。
謝西然連夜趕到泉城,抱着她滾燙的身體道歉,傅語諾的眼眶都被體溫蒸紅了,她昏昏沉沉地半睜着眼睛,聽到他後悔而沉痛地答應她,你可以和那個男生交往,我決不再阻止你們。
這之後,謝西然在傅語諾床邊兢兢業業地伺候了一個星期,他放下了所有的工作,也冷落了剛交往不久的女友,施雲很懂事地打來電話關心傅語諾的身體,一直到電話快挂斷的時候才問他什麽時候回去,謝西然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愧疚地提出了分手。
傅語諾的病拖拖拉拉了近半個月才算全好,這期間她的小男友只來過一次,謝西然本想等她徹底好了約兩個人正式見一面,既然不能阻止她談戀愛,他決定做一個開明的家長,引導她進行一場良性戀愛,至少不要在高考前給他搞出什麽未婚先孕的荒唐事來,可沒想到他提出自己的想法,她卻輕描淡寫地說,分了。
分了?謝西然錯愕,他棒打鴛鴦都沒成,這會兒她怎麽忽然就開竅了?
“你才談多久就跟人家分手?”這一看就是個風流人間的好苗子,謝西然教育她,“談戀愛要慎重,不要玩弄別人的感情。”
傅語諾不欲多解釋,推開他不讓他擋她看電視,嘴上也不肯放過他,你不是也分手了,憑什麽來教育我。
我和你怎麽一樣,謝西然還想多說幾句,傅語諾已經不耐煩地捂上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