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謝西然走後, 傅語諾仍在姨婆家住了一個多星期,最初的疲憊、憤怒,得知謝西然追來的緊張、不知所措過去後, 她的心情平複下來。

還是不甘心, 還是想不通, 可思念也漸漸冒頭。

從家裏跑出來算起, 她快和他分別一個月, 比往常任何一次都久,而且謝西然自從一個星期前突然出現後就再也沒有來過。

這很不尋常,他明明知道她在這兒,卻不催促她回家, 傅語諾說不出她是什麽心情。

他逼她回家的時候,她抵觸,他不再出現之後,她卻又感到失落和無法忽略的心慌,以至于她夜晚總睡不好安穩覺。

好像回到小時候,傅童生和江如出事,江坤連夜趕來接她回洋桐鎮, 小小的她趴在汽車後座, 看着身後南城輝煌的夜景不斷遠去, 消失, 而前方, 陌生的男人載着她駛向未知的前路, 孤獨、害怕、惶恐、擔憂吞沒了她。

傅語諾從睡夢中驚醒, 冷汗涔涔,胸口悶窒,心髒跳得又快又重,有喘不過氣的負荷感,她用力地深呼吸。

是心悸的老毛病又犯了,扭身摸床頭,才想起出門跑得太急,她沒有帶藥。

重新躺回床上,她把被子扯下去些,雙手放在外面,努力讓呼吸通暢些。

姨婆行動不方便,中午,到了吃飯時間,傅語諾攙扶她下樓,等送對方去了表親家吃飯,她從竈臺後頭摸索出一個紅龜粿。

很方便的地方小吃,稍微一熱就可以吃,這幾天她就總吃這些不正經的小東西裹腹,胃熬得有些不舒服,傅語諾一邊揉着肚子一邊毫無形象地蹲在後院吃東西。

旁邊的院子傳來潑水聲,是江春娣出來倒廢水,傅語諾躲避不及,二人撞了個正着,傅語諾不知該作何表情:“外婆。”

她其實有點心虛,她對謝西然任性慣了,離家出走什麽的是家常便飯,可對江春娣不是,這次鬧到她也知道,心裏難免打鼓,尤其之前給母親掃墓的時候,江春娣剛教育過她不要太任性。

傅語諾本以為對方跟她打過招呼便會回去,沒想到江春娣突然叫她過去:“阿諾,過來。”

她急忙啃完最後幾口紅龜粿,擦擦小嘴跟上前。

江春娣看了眼她的衣服,怪罪道:“穿這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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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不冷,”傅語諾問,“外婆,你找我什麽事?”

江春娣讓她坐下,一副有難言之隐的模樣,片刻後才說:“你大三快結束了吧?”

傅語諾不解:“還有半年。”

“我聽人說,好多人大三就出去找工作實習了?”

“嗯。”

江春娣雙手包在一起,搓着粗糙的手背:“你有什麽打算?”

“啊?”傅語諾沒明白她的意思。

“……你有沒有想過回泉城工作?”江春娣略顯局促,“我知道泉城比不上南城,不過這幾年泉城發展得也不差,再說我和你舅舅也都在這邊,你回來了,一家人也有個照應。”

傅語諾懵然。

“也不能總麻煩謝西然,太不好意思了,找個時間搬出來吧……”

都麻煩十幾年了,還差這一會兒嗎?傅語諾看着江春娣閃爍的言辭,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她忽然想到前幾天與謝西然隔着門的見面,“外婆!”

江春娣止住話,眼角堆積的皺紋輕顫着,傅語諾細聲問:“叔叔是不是跟您說了什麽?”

江春娣看着她,欲言又止。

“外婆……”

江春娣斟酌道:“……他跟我說了,你們倆的事。”

“……我們什麽事?”

江春娣又望向她,滿眼震動,滋味錯雜。

轟地一聲,傅語諾像被驚雷劈中,太意外,太震驚,謝西然竟然主動告訴外婆,他是怎麽想的,外婆是怎麽說他的,她猛地又想到那天的見面。

現在回憶,有太多不可細敲之處,他的情緒為什麽那麽不好,外婆為什麽沒來幫忙勸說,她在姨婆家這麽久,他們一個個的怎麽都沒來催逼她回家?所有人的反應都不正常!

無數疑問湧上心頭,傅語諾心神混亂,但她第一時間想問的還是:“您罵他了嗎?”

“……沒,”江春娣見外孫女面色慌張,她攥緊她的手,似在安撫,“我已經跟他說過,你要是不願意,他不準勉強你。”

傅語諾突然站了起來,江春娣一愣,可她很快又坐了回去,江春娣疑惑:“阿諾?”

“我……”她攥緊拳頭,喘息又急又熱,願意嗎?勉強嗎?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不要謝西然傷心難過,只要一想到他獨自面對外婆時的孤立無援,她就心疼得不得了,外婆責備他了嗎?江坤為難他了嗎?他當時是什麽心情?

“你要去哪兒?阿諾?阿諾!”

什麽也顧不上了,傅語諾轉身跑了出去,她要回去找他。

傅語諾飛快地換了衣服,和姨婆告別,跑到鎮中心的汽車站搭乘最近的一趟汽車趕回南城,她着急,擔憂,在路上給謝西然打電話,連打幾個都打不通,關機。

打電話到家裏,陳姨反應奇怪,支吾地說,先生不在家裏。

不在家,手機也關機,傅語諾疑惑,交代陳姨,如果叔叔回來幫忙轉達一聲她在回家的路上。

好,知道了,陳姨猶豫道。

從泉城桐洋鎮到南城,跨省,坐車要六七個小時,傅語諾心急如焚,陳姨有點反常,謝西然的手機怎麽會關機,出于工作需要,他的手機一般不關機的,一股不好的預感攫着她,他這幾天為什麽不再來找她?因為外婆嗎?

山路七拐八拐,窗外風景轟轟烈烈地倒退,汽車颠簸得她身體難受,頭發暈,胃翻滾,胃酸一陣陣往上翻湧,傅語諾取出塑料袋預備着,一手撐着窗戶,打電話到安普,鈴聲響了很久,溫助理終于接了起來。

“傅小姐?”

“溫助,我叔叔呢?”

“……謝總?謝總不在公司。”

“不在公司?那他在哪兒?”

溫助理頓了頓,問:“您還不知道謝總的事嗎?”

“什麽事?”

“謝總他……辭職了。”

汽車猛地一剎,傅語諾往前座撞去,胃裏一陣翻騰,她預感不妙,抓着塑料袋口“嘔”地一聲嘔吐起來,白的黃的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眼眶泛出生理性的淚,她有點茫然地問:“……你剛才說什麽?”

溫助理說:“謝總一個星期前離職了。”

大腦瞬間空白,傅語諾懵了好幾秒,随後匆匆挂電話,再給陳姨撥回去:“陳姨……”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的胃翻攪着,“叔叔呢?”

陳姨的聲音很不自然:“……先生不是在公司嗎?”

“我打過電話,”傅語諾捂住嘴,怕自己又想嘔吐,“溫助理說他辭職了。”

對面那頭沉默。

“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

“……”

傅語諾深吸一口氣:“我再問一遍,叔叔在哪裏?”

“小姐,你別着急,先生他……”陳姨頓了頓,為難道,“先生他走了。”

什麽叫走了?

傅語諾拒絕思考:“我三個小時後到南城,你叫他來接我,不然,不然……”她竟一時想不出威脅的理由,“不然他就永遠別想見到我了!”

“小姐!小……”

傅語諾挂斷電話,心髒跳得飛快,像打鼓。

安普是他的事業,是他在她之外第二重要的東西,他放棄了安普,又向外婆攤了牌……陳姨說,他走了。

什麽意思?

傅語諾固執地盯着窗外的風景,拒絕順着陳姨和溫助理提供的信息思考下去。

好似只要她不深思,事情就不會往壞的方向發展,即使危險已近在咫尺,即使渾身的第六感都在叫嚣着不妙,即使心中的慌張已鼓漲到極致。

傅語諾面目僵冷不為所動,只是微微發紅的眼眶無法騙人。

三個小時後,傅語諾從車站走出來,看到老羅孤零零地站在車邊,而謝西然依然毫無蹤影。

她的自信破滅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憤怒。

……

回到家,陳姨告訴她,謝西然一個星期前離開,沒有告知他們他要去哪裏,只拜托他們照顧好傅語諾。

傅語諾簡直要抓狂,不知道?你們怎麽會不知道?你們怎麽都不關心他?!她方寸大亂,焦急地打電話給孫戴安。

孫戴安疑惑:“老謝?老謝不是回家休假了麽?他連安普都不要了,我哪能知道他去哪兒?你們倆又鬧什麽幺蛾子?”

老羅說:“先生讓我在南城待命,每天按時送您上下學,其他的,沒有交代。”

傅語諾沖上二樓檢查謝西然的房間,熟悉的味道,陳設如舊,什麽都沒丢,可細細查看,卻又覺得哪裏都不對勁。

床頭的相框被蓋下,書桌空得像沒人用過,所有的書本都擺進了書架,塞得滿滿當當,床上換了一套新的被單。

傅語諾驚慌,失措,摸索,在整棟房子裏跑上跑下,全部檢查一遍,還有什麽,還有什麽改變了?

恐懼一點點侵蝕她的身體,她不斷撥打謝西然的電話,反複聽到冷冰冰的女服務音: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手機“嘭”地一聲摔了出去!

傅語諾紅着眼僵立着。

陳姨心疼地撿起來,安慰她,小姐,別着急啊!

傅語諾看着她拍了拍手機,一把搶過來,又給溫助理打電話,這已經是她第無數次給溫助理打電話,她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向對方确認謝西然向公司提請辭職的事情,好像只要她一直堅持詢問下去,對方就會因為不耐煩而更改口風。

然而溫助理的回答很明确:“傅小姐,謝總一個星期前确實已經離職。”

傅語諾血液凝固,謝西然離職,他去了哪裏?他怎麽連安普都不要了?

要從哪裏開始複盤,從他在房間門口哀求她給她開門開始?從他向外婆攤牌開始?還是從她一次次地離家出走開始?

腦袋脹痛得厲害,像被什麽東西用力擠壓着,傅語諾惶恐不安地找了三天,拿着謝西然的通訊簿一個電話一個電話撥過去,詢問他的下落,一開始還能小心翼翼不被對方察覺端倪,到後來越來越控制不住情緒,陳姨拔了電話線叫她冷靜點。

“先生只是出趟門,你別這麽擔心。”陳姨安慰。

“只是出趟門?”傅語諾問她,“他連安普都辭了,您還覺得他只是出趟門嗎?”

“……不管怎麽說,你得先照顧好自己,你看看你都多久沒睡覺了?”陳姨催促她上樓休息,傅語諾執拗地不肯,非要撥電話再找人,陳姨急了,“先生他不會有什麽事的!”話一剛落就謹慎地住了嘴。

傅語諾很敏銳:“你什麽意思?”

陳姨往廚房裏躲,傅語諾追上去,“陳姨,你知道他在哪兒對不對?”

陳姨搖頭,避着她:“……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你別問我了……”

“不可能,你這樣兒就是知道!”傅語諾發完狠又軟了語氣,哀求她,“陳姨,你告訴我吧,叔叔他在哪兒啊?”

陳姨一個勁兒地躲,最後禁不住她纏,終于吐露實話,“小姐,我真不知道先生去了哪兒,只是你回來以後,他給我打過電話。”

傅語諾蹭捏住她雙肩,急切地問:“他跟你說了什麽?你有沒有告訴我很擔心,我正在找他?”

陳姨點點頭。

她滿懷希望:“他怎麽回你的,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

陳姨看了看她,又低下頭,“先生叫我照顧好你。”

“還有呢?”

“……沒了。”

傅語諾眼裏的光熄滅 :“什麽叫‘沒了’?他沒說他什麽時候回來?沒說他去了哪兒?陳姨,你告訴我他去了哪兒,我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陳姨低頭道,“先生走的時候什麽也沒說,只叫我照顧好你,聽他的意思……短期內不會回來了。”

只一句話,傅語諾從頭涼到了腳。

什麽叫短期內不會回來了?

就是他終于受夠她,他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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