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根羽毛

為了湊齊房租錢,南楓已經拼了。

白天八小時派傳單,中途趁領班不注意,溜到商場接了個新鋪開業的小活。

“為了這50塊累死我奶奶個腿了……”

手邊還堆着一摞沒派完的健身房傳單,南楓坐在角落垂了垂酸脹的小腿,想起昨晚那段比電視劇還扯的經歷。

随身包裏正躺着兩根剩餘的羽毛,上面的黑色絨羽柔順光澤、根根分明,燈光落在上面,漣漪般層層漾開,像一緞深黑的絲綢。

她拈起那兩根羽毛,發怔地盯了幾秒,鼻子湊上去嗅了嗅——上面有股和他身上一樣的,雨後清冽的氣息。

“南楓,你過來一下——”

商鋪經理王哥扯着嗓子對她喊。

“诶,來啦!”南楓應聲,收起羽毛跑去。

“是這樣,活動臨時有點變動,我們打算找人唱首歌,調動一下氣氛,所以就不需要那麽多産品展示員了。”王哥說。

意思就是她今晚的晚飯沒着落了呗……

南楓有點失落。

“找到歌手沒?老板也真是,幹嘛臨時改活動計劃,眼看都要開始了。”商鋪另一個經理走過來抱怨道。

王哥搖搖頭,“還沒,哪有那麽快,要麽就是嫌錢少,要麽就是嫌地方太遠不肯來。”

南楓想了想,問:“你們對歌手要求高嗎?我也會唱,雖然不是專業歌手。”

王哥如遇救星,“不高不高,不走音不跑調過得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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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試試呗。不過我得穿公仔裝唱,不露臉。”

王哥被她沒頭沒腦的要求說的一愣,“為什麽?”

南楓聳聳肩:“家裏人不喜歡我唱歌,怕被熟人撞上。你們産品市場主要面向的是中小學的學生,低齡群體應該對卡通形象更有好感才對。”

王哥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對,何況眼下時間緊迫,也沒那麽多工夫挑三揀四,便問:“你商演多少?開個價。先說好啊,太高我們給不起。”

南楓接過旁邊工作人員遞來的皮卡丘套裝,手腳利索地往身上套,聲音從厚重的公仔服裏悶悶傳來:“随便啦,夠我晚上吃飯就行。”

商鋪另一個經理看着那只蹦蹦跳跳跑上臺的皮卡丘,有些憂心地問:“不是,我說你就這麽信任個新人?”

“那不然呢?”王哥語氣幽怨,“老板給的時間那麽緊,錢又那麽少,誰肯幹啊?這女孩之前接觸過幾次,工作都挺積極的,沒有放人飛機的記錄,應該沒問題。”

事實證明,所有的顧慮,都在女孩開嗓唱歌的一瞬煙消雲散。

過路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注意力不約而同地聚焦在那面臨時搭建起來的舞臺上的皮卡丘身上。

那線條圓潤的布偶裝下,藏着一個會唱歌的靈魂。

“诶,商場今天是請了歌星唱歌嗎?好好聽!”

“不知道那只皮卡丘是誰扮的?該不會是神秘嘉賓吧!”

“好好奇她長什麽樣子,歌聲好美哦!”

一時間,小小的舞臺被圍得水洩不通,七層高的商場圍欄處站滿了人,不少談笑的路人都被這歌聲驚豔得停下了腳步。

男人怔了怔,扭頭問王哥:“你說她之前是幹嘛的?拍戲的?”

王哥聽了這歌聲也有點懵,“對啊,看她履歷據說是跑了六年龍套都沒火起來。”

男人有點無語,“有這聲音條件幹嗎不去做歌手?比現在那些二三流靠後期調音的歌手強太多了。”

王哥點點頭,表示認同。繼而問道:“老板這次請歌手的預算是多少?”

男人默了一下,尴尬地說:“800塊……”

王哥拍拍他的肩,指着那只黃澄澄的皮卡丘說:“老板賺了,她至少值個專業歌手的價。”

其實這是南楓第一次在大衆面前唱歌,她緊張得全程都是閉着眼睛唱的。

唱完最後一句歌詞睜開眼的時候,她才看見,原本舞臺前零零星星坐着幾個人的觀衆席早已爆滿,每個人都用略微驚異的眼神看她,直到歌曲結束幾秒後,商場內才爆發出了狂熱的掌聲。

還有幾個調皮的小朋友跑上舞臺來想扯她的衣服。

“诶诶,不可以扯我的尾巴哦!不然我會放十萬伏特電你哦!”

南楓奪過被孩子拽在手裏的尾巴,一溜煙跑下舞臺。

商場吵雜的人群被遠遠地甩在後面,南楓躲到安全出口的樓道把公仔裝的頭套取下。

她臉上覆着一層晶瑩的薄汗,幾縷微濕的發貼在臉側,勾勒出臉頰細致的輪廓,襯着白中透着緋色的皮膚,美得明豔動人。

“好緊張……”

她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坐在樓梯上,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她盯着自己有些發抖的手,明明全身都在冒汗,手心裏卻涼涼的。

不過就是在大庭廣衆下唱了一首歌,至于抖成這樣嗎?

真沒用。

南楓默默在心裏啐自己。

她腦袋一歪,倚在樓梯旁的扶手上,金屬冰涼的觸感透過她的皮膚遞入她的感官。

她閉上眼睛努力平複自己砰砰狂跳的心髒,不知道是不是這幾天連軸轉地打幾份兼職的關系,她感覺有些吃不消,身體明顯地虛脫起來。

半晌,她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覺得有些渴了。合着眼睛去摸身旁的包包,輕車熟路地拉開拉鏈,纖細的手在裏面翻來翻去,企圖找到那支小小的礦泉水——

摸不着。

南楓皺了皺眉,掙紮着想把沉重的眼皮子撐開一條縫,卻感覺面前的光線忽而暗了些,一道斜長的黑影覆在她的臉上,遮住了從頭頂投來的光。

瓶蓋被擰開的脆響傳來,指節分明的手将礦泉水遞到她面前。

那人的指尖微涼。

指尖交觸的一瞬間,南楓睜開了眼睛,笑了,帶着幾分撒嬌的味道:

“死神大大~~”

寧川沒看她,徑自靠在牆邊,一手随意地搭在欄杆上,一手托着本黑色的手劄,側臉的弧度如流水般利落,眸光微斂,落在手劄顯現的字上:

“南楓,入行六年,拍過一部潤唇膏廣告,十部電視劇,具有豐富的飾演丫鬟、死屍、路人甲經驗,部部戲收視率跌破冰點,今年二十二歲,身高一米六五,體重四十二公斤,三圍……”

“嗳嗳等一下!”南楓猛地嗆了一口水,滿臉通紅地打斷他,“死神大大,現在是個富強民主團結和諧的社會,我身為大中華民族的合法公民,還能不能有點兒隐私了?”

寧川啪的一聲合上手劄,清寡的眸子在她臉上溜了一圈,理直氣壯地道:“我是死神,不需要遵紀守法。”

“這個理由我心服口服,您是死神您說了算。”南楓狗腿地說。她把礦泉水的瓶蓋擰上,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身體傾斜四十五度朝他壓近。

女孩明媚的臉驟然在眼前放大,眼底噙着狐貍般狡猾的笑。

寧川鄙夷地看她一眼,條件反射地朝後仰了仰,冷淡問:“看什麽?”

“我發現……”南楓細細地打量着面前這張無懈可擊的面孔,發自內心地贊嘆道,“你真的是360°無死角的盛世美顏诶。”

于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見死神翻白眼了。

啧,這個男人,就連翻個白眼的動作都像天神澆花一樣優雅。

好想拍下來設置成壁紙天天舔屏啊。

寧川不想理她,伸出一根食指戳在女孩眉心,将她色眯眯的臉隔開,眼底浮動着一絲嫌棄。

“南楓。”

“诶?”

“你歌唱的不錯,為什麽想做演員?”

“你歌唱的也不錯,為什麽當初突然退出歌壇?”

寧川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似乎沒意料到她會突然這麽問。

“你很了解我?”他凝視她,神情淡淡,宛如一剪秋水,暗金的流光在那雙清黑的眼底緩緩淌漾,襯着他皓白的膚色,有種妖異的美感。

“當然,”南楓自信滿滿地點頭,“我以前是你的腦殘粉,你出道十二年的信息我都清楚。”

他看向她的眼底有意味不明的亮光,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笑,南楓看得真切,那分明是向上揚的弧度,卻又帶了幾分不為人知的嘲諷。

“粉絲看到的東西,大部分只是我們想展現出來的一面而已。”

南楓正想說些什麽,他卻移開了話題:“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嗯?”她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你的願望,”他掃她一眼,“不是說想成一個有用的人?”

“哦哦,你說那個啊。”南楓頓時覺得疲憊感又鋪天蓋地湧來,今天忙活一天啦,晚飯還沒着落呢。“我正在努力啦。”她倦倦地說。重新坐回階梯,手握成空心的拳,錘着自己發酸的小腿。

視線落在她包裏那疊厚厚的健身房傳單上,寧川不鹹不淡地一揚眉:“你實現願望的方式就是努力派傳單?”

“是呀,”她手肘撐在膝蓋上,手心托着下巴,笑容如鮮花綻開,音色甜甜,“這位先生你要辦健身卡嗎?買兩年送兩年,買三年送五年,買五年送個女朋友哦。”

他淡笑:“嘴皮子挺厲害,要不考慮去說脫口秀?”

“可以啊,”說這話的時候,她肚子不争氣地咕了一聲,望向窗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一天天就這麽過去了,六年時間看似漫長,也不過彈指之間,“只要能吃飽飯就行。”

“要求這麽低?”

“對啊,我這人沒什麽志氣。”

過道昏黃的光線傾在女孩的側臉,那雙微微上挑的眸子裏光影錯落,精巧的鼻尖點綴着瑩瑩珠光,雙唇自然微啓,露出一分純白的皓齒,她有性感的唇珠,襯得雙唇弧度分明,總體膚質很好,輪廓清秀,是張非常精致的美人臉。

“死神大大,你再這麽盯着我看,我可就要對你想入非非了啊。”女孩噙笑的聲音響起。

他醒覺自己似乎看得久了些,于是收回目光,雙手落進褲袋,順着她的視線一同望向漆黑的窗外。

“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他問。

“我六歲開始練習跆拳道,用餘光判斷對手身體各角度的招式變化是基本功,久而久之就練成火眼金睛啦。”

“你還練過跆拳道?”

“怎麽?你查戶口的時候沒連我小時候的事情一起查?”南楓笑問。

他淡道:“死神幫助人類完成願望只會去看最關鍵的信息,沒有那麽多閑工夫做細致了解。”

“嗯,也對。”她不可置否地點頭,“我也就是你的一個服務對象而已,沒必要那麽上心,是吧。”

這語氣聽起來有點兒幽怨啊。

寧川一時語塞。

女孩始終沒有看他,她望着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夜晚的關系,她整個人像被隔了一層朦胧的霧。

這女孩,笑起來的時候千嬌百媚,連盛開的花都要讓她幾分,不笑的時候,倒顯得有幾分冷清。

安全通道的門被推開。

王哥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诶,總算找到你了。”

“咋了?”南楓起身問。

王哥遞給她一份白色信封,“喏,你的酬勞不要了?”

“要要要,謝謝王哥!”南楓狗腿接過,沖一旁的寧川揚了揚說,“走,姐今晚請你吃飯。”

王哥看着對空氣自言自語的南楓一愣,問:“你跟誰說話呢?”

南楓:“……”

寧川聳肩,“一般人看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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