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根羽毛

晚飯沒吃成。

路上南楓接到了房東的電話,說是讓她馬上回去,有急事。

街道入口,拐角裏面是密集的樓房,樓距之間不足半米,牆壁斑駁,四周電線裸露,地板坑坑窪窪,連路燈都沒有,一切行走全靠瞎子摸黑。

逼仄的空間令人窒息。

寧川看着面前殘舊的小街默了片刻,問:“你住這裏?”

“瞧你那萬惡的資本主義嫌棄眼神,壓根就不懂我們這些社會底層人民的辛酸!”南楓拽着他的衣袖往裏面走,“您老人家一出道就足足紅了十二年,拿的酬勞都是七個零起步的,體會過我們這些萬年龍套演員的苦嗎!有時候一坐一天還不一定有戲拍,一天時間诶,才50塊錢,能有塊落腳的地兒就不錯了,還挑?”

寧川沒說什麽,側頭躲過了迎面而來的一匝電線,看着身前足足比自己矮一個頭加一條脖子的女孩鲭魚般靈活穿梭在各種“陷阱”錯雜的巷子裏,不禁在心裏感嘆,長得矮還是有好處的。

南楓停在一棟私人自建房前。

那房子老舊,看起來還有點可疑的傾斜,偶有衣着流痞提着酒瓶子的人經過,神情猥瑣地掃蕩着那個長相明豔的女孩,腦裏想些什麽,一覽無餘。

那人想借酒醉歪歪斜斜地往南楓身上蹭,寧川皺了皺眉,扯了她一把。

南楓踉跄幾下站定,“你沒事幹扯我幹嗎?”

“……”寧川頓了頓,随手指着地上道,“有蟑螂。”

“蟑螂你也怕?踩死就完了啊!”說罷,她擡腳踩去,還碾了幾下。

寧川:“……”

一般嬌滴滴的女孩子見到蟑螂老鼠的反應是“啊天哪好可怕!”

南楓是“怕個屁啊一腳踩死不就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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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不怕鬼,不怕蟑螂,嘴皮子伶俐,生命力頑強。

寧川很好奇,這個世界上有什麽東西能讓她害怕?

走進樓裏,南楓伸手去摸一旁的開關,打了好幾次,過道還是黑黑的。

“這燈又壞了……房東阿姨也不找人來修修。”南楓嘟囔着,她圖便宜租了最頂層,只能摸黑往上走。

由于是自建房,過道漆黑,長長的樓梯窄而陡,上最後一格樓梯的時候,她險些被絆倒。

一只用力的手環在她的手臂上,将她穩穩扶住。

黑暗狹窄的樓道中,她聞到他身上獨有的清冽氣息,挑得人心一顫。

南楓覺得臉頰有些發熱,默默抽回手,低聲道:“謝謝。”

他沒說什麽,女孩手臂的觸感留在手心,她很瘦,瘦得連胳臂都能被一手圈住。

經過漫長的攀爬來到頂層,南楓摸索着想把鑰匙插.進鎖孔,奈何光線實在太暗,試了好幾次都沒成功,就在她想去拿手機照明的時候,寧川從她手中接過鑰匙說:“我來吧。”

鑰匙精準地落入鎖孔,啪嗒一聲,門開了。

南楓贊嘆道:“您技術真好,一杆進洞。”

寧川:“我在黑暗環境也能正常視物。”

“哦~~”南楓點頭,又順手撸了一把他翅膀上的毛,“果然是飛禽類,貓頭鷹屬相吧?”

寧川:“……”

推開門,一股難以言喻的怪味湧入寧川的鼻腔。

他被嗆了一下,面色鐵青,擰眉問:“你殺人藏屍了?臭成這樣。”

“殺人犯法,我可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南楓把包甩在沙發上,開了燈。

這是一個十幾平米的單間,廁所和廚房只有一簾之隔,推開大門往前兩步就是床,小小的沙發上堆滿了衣服,襪子漫天飛翔,吃剩不知道多少天的泡面桶被堆成了一座小山,成群結隊的蒼蠅在上面飛來飛去。

寧川:“……”

南楓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把髒衣服抱了滿懷,掀開洗衣機的蓋子,一股腦全扔進去,“抱歉抱歉,上個月的衣服忘了洗了。”

寧川:“……你上個月吃剩的泡面也忘了扔吧?”

“沒,也就堆了一個禮拜。”南楓泰然自若地說,随手拆開桌上不知道被放了多久的面包袋子,啃了一口,馬上嘔了出來,“呸,這面包過期了!”

寧川:“……”

他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收縮閃爍了幾下,像是一只受驚過度即将斷電的燈泡。好一會才從震驚過度中緩過神來,遲疑開口道:“你一個女孩子家……”

怎麽能把日子過成這麽邋遢的樣子……

在男神面前,南楓還是有點羞恥心的。

她也覺得,自己的狗窩實在是沒眼看。

她推着寧川往外走,“那您先出去等等,我收拾收拾,散散味兒,你再進來。”

寧川站在門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這一層小樓裏,居然住了十一戶人。

簡易鞋架被堆在每戶的門口,拖鞋、高跟鞋、皮鞋、球鞋胡亂地陳放在一起,樓梯口的垃圾桶堆積成山,在逼仄的空間裏凝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怪味。

她就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了六年麽。寧川想。

一個約莫四五十歲,頂着泡面頭的中年婦女風風火火地從他面前經過。

好像是直奔南楓那間屋去的。

寧川側眸,随之聽見婦女尖銳的聲音:

“南楓!今天有錢交房租沒?”

正在收拾屋子的南楓被吓得一個激靈,平日盛世淩人的氣焰在房東阿姨這等現實的威逼下頓時矮了半截。她點了點錢包裏的餘錢,加上這幾天打工攢的,剛好夠交。

“這裏是之前拖欠的房租,您數數。”南楓遞過去。

房東拆開信封看了眼,對她說:“另外,我是來通知你,這個月開始房租要上漲35%,你要續租就現在給錢,不租今晚就搬走,別妨礙我租給別人。”

南楓一愣,“35%?現在就要?”

她哪來這麽多錢?剛剛給的已經是她全副身家了。

房東睥睨,“給不起?給不起就別住了,收拾包袱滾蛋。”

哪有這樣的啊……

南楓急了,“阿姨,現在大晚上的,我重新找地方住也需要時間,您看就多寬限幾天吧……”

房東冷笑一聲,态度強硬,“你之後要睡大街還是睡天橋底都跟我沒關系,屋主是我,我想怎麽收就怎麽收,沒得商量!”

南楓不吱聲了。

确實,這房子是人家的,人家愛怎麽瘋漲房租純看人家心情,她不過一個漂泊無依的租客,除了任人宰割,也沒別的辦法。

她咬住下唇,一時覺得鼻尖有些酸澀,這六年來,她對待每一份工作都很認真,哪怕在片場只是演一個死屍,她也立志要做死得最專業的那個。但她搞不懂,為什麽大部分人的人生雖然說不上平步青雲,至起碼也都有個起起落落,而她的人生,只有落落落落落……

比股票跳水式崩盤還黑。

這到底是為啥?難道她上輩子是黑面神轉世的?還是不小心挖誰家祖墳了,得遭這樣的黴運?

“阿姨,現在大家生活都不容易,您這麽逼一個小姑娘不太好吧?回頭人一時想不開,跑上您的天臺玩自由落體,傳出去您的房子還要租不要了?”

沉潤的男聲自門外響起,好聽得如同春夏時鄰居家內悠揚傳來的鋼琴聲。南楓擡眸,只見一個修長的身影緩步走來。

寧川斂去了身後的羽翼,身上修身得體的正裝襯得他氣質愈發清雅。身高腿長,是個标準的衣架子。

眸光輕描淡寫地掃過女孩呆怔的臉,眼底原有的暗金色消失無蹤,一舉一動優雅自持,玉般沉穩。

單間裏的燈泡明顯有些瓦數不足,光線暗暗,卻在男人走進來的一瞬,硬是被他身上的光華給輝了一輝。

“你是哪位?”房東還在奇怪,樓下大門明明鎖了,剛剛進來的時候也沒看到樓道上站了人,他到底從哪進來的?再說了,面前這位男士從衣着和氣質就顯得和這裏格格不入,絕對不會是這棟房子的租客。

過了一會兒,房東回過神來,了然大悟地對南楓道:“哦,是交了個有錢男朋友吧?不要以為把你男朋友找來我就怕你,給不起房租就趕緊給我走人!”

“不是,阿姨,您別誤會……”南楓無力地解釋。

“我誤會什麽了?死賴這不走是吧,那就別怪我攆人了!”房東抄起南楓的東西往門外扔。

寧川眉心微蹙,頓時不知哪兒突然吹來一陣妖風,把門“砰”一聲砸上。

房東阿姨被吓了一跳。

這裏樓間距那麽窄,又是這層樓的最裏戶,平時別說通風了,連陽光都難照進來,怎麽會突然刮起這麽大的風?

“你……”房東後退兩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寧川走到窗臺,指了指房屋後面的天井,不鹹不淡地開口:“阿姨,您為了多收房租,擅自将房子建築到別人天井四層樓上,還毀壞了承重牆,這件事對方屋主知道嗎?”

“這……”房東支支吾吾起來。

“您這房子從用地、規劃、設計、施工統統違反建築法,屬于違法建築,上法院一告一個準,到時候法院判決下來,您的房屋不僅要面臨拆除,還要賠償屋主一切損失,這可就不是您現在無理漲價的房租能彌補了,您要試試嗎?”

“不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啊?”房東質疑道。

月色下,男人唇邊那抹若有似無的淡笑極具魅惑,好看得如同從天而降的妖物:“被您違規毀壞的那棟房子的屋主是我朋友,他目前身居國外無暇顧及,讓我來幫忙看看,沒想到一來就碰上您了,您說巧不巧?”

這下房東阿姨的臉色變得比吃了屎還難看,現在她一個月靠收房租都能收好幾萬,要是這件事鬧大了,房子被拆還得賠錢,就得不償失了。

房東立馬川劇變臉般地讪笑道:“我看您也是個講道理的,南楓小姐既然是您的朋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房租就不加了哈,至于您朋友那邊……”

“好說。”寧川笑了笑。

房東阿姨灰溜溜地走了。

南楓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目瞪口呆地問:“對面那房子屋主真是你朋友?”

寧川聳肩,“我随口诓她的。”

南楓啧啧道:“不虧是影帝,演技精湛啊。房東阿姨可是出了名的鐵算盤,以往房租少一塊錢都要跟你拼命。”

寧川走到她面前,眼神戲谑:“平時不是嘴皮子挺硬嗎?怎麽剛剛被人一逼就啞巴了?”

南楓喪道:“畢竟寄人籬下嗎……現在房子也不好找,便宜的又太偏,這裏已經是我能給的房租範圍內最好的了。”

想起了什麽,南楓奇怪問:“你不是說一般人看不見你嗎?怎麽剛剛……”

“我可以人形化。”他解釋道。

“哦。”南楓了然。

“你打算怎麽辦?還繼續住這兒?”寧川問。

“不然呢?”南楓打開門,把剛剛被房東扔出去的東西撿回來,看着亂七八糟的房子以及鏡子裏亂七八糟的自己,有些疲憊地坐進沙發裏。

他想了想,淡淡開口:“收拾東西,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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