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沒有人反對。
即使想反對,也沒有人敢說出口。
不僅僅是方媛和蘇雅,淩雁玉和柳雪怡比她們更害怕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孩。
有時候,恐懼也會傳染的。
“對了,我也應該去洗澡了。”寧惜梅邁着輕盈的步伐走向衛生間。
她沒帶一件換洗的衣服,也沒帶一條毛巾,就這樣穿着衣服走進衛生間。
沒多久,衛生間裏就傳來蓮蓬頭“嘩嘩”的沖水聲。
聲音很響,水流放得很大。
方媛輕輕地揉捏太陽穴。剛才,她的頭有些疼,仿佛被充斥了太多的東西在裏面。
蘇雅關心地問:“你頭疼?”
“沒什麽,可能有點用腦過度。”
蘇雅不再說話,坐了下來,低着頭默默想着心事。
淩雁玉看了看衆人的臉色,怯怯地問:“那我們還去不去玩?”
方媛說:“去,誰說不去?”
蘇雅說:“我不想去。”
“不行!”方媛堅決地說,“蘇雅,你也要去。”
蘇雅擡眼看着方媛,眼中充滿了疑惑。
“我覺得,這是一個契機。”方媛并不想隐瞞自己的想法,“她既然對那個叫何家駿的男孩那麽感興趣,也許可以從何家駿身上找到她的來歷。”
蘇雅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就黯淡下去:“方媛,你不知道,她原來就是何家駿的女朋友。”
“哦?”方媛仿佛在自言自語,“這麽說,何家駿和她很熟悉,應該知道她不少事。”
“也許吧。”
“你認識何家駿?”
“也不算認識,一面之交。”
“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方媛想了想,很快就猜到了,“難道,他就是你相親的那位?”
“嗯。”蘇雅有氣無力地應了聲。
方媛還想問下去,衛生間傳來寧惜梅的聲音:“方媛,你能過來一下嗎?”
“有什麽事嗎?”方媛苦笑着望了蘇雅一眼,慢慢走到水房門口,讓自己的身影不脫離蘇雅她們的視線。
“我沒有衣服,你先借幾件衣服給我。”雖說是“借”,但從寧惜梅口裏說出來卻沒半點“借”的央求之意,反而有幾絲命令的意思。
“好的。”方媛沒在這種小事上計較。
很快,方媛就找出全套的衣裙,走到衛生間門口,輕輕地敲門。
木門無聲地打開了,熱氣騰騰的衛生間裏面隐約看到寧惜梅赤裸的胴體,塗滿了浴液泡沫,背對着方媛用熱水沖洗。
“衣服放在椅子上,小心別弄濕了。”方媛将衣裙放好,正想離去,無意間又看到一件奇怪的事。
寧惜梅的皮膚很白,手臂、頸脖、臀部、大腿都如羊脂般,白得誘人。可是,在她的背部,卻出現一大片的紫紅色斑痕,和其他地方皮膚的顏色形成鮮明對比,引人注目。
這種顏色的斑痕……
方媛幾乎想也沒想,腦海裏就閃現出一個詞——屍斑。
身為醫學院的學生,她曾經在解剖課時仔細觀察過屍斑。現代法醫學,也經常用屍斑來判斷死亡時間和死亡姿勢。
心跳猛然加速起來,如小鹿般“砰砰”直跳。大腦變得特別沉重,仿佛缺氧似的。
難道,寧惜梅,真是一具已經死亡的屍體?
這怎麽可能?
也許,是她洗澡時不小心搓洗成這樣的吧。漂亮的女孩洗澡,總是特別麻煩些,其中還有一些女孩有潔癖,喜歡用毛巾拼命搓洗,容易把皮膚搓成紅色。
方媛換了個方向,想看清寧惜梅背後斑痕的顏色,沒想到寧惜梅突然轉身。
“你怎麽還不走?”
寧惜梅的身上雖然塗滿了泡沫,臉上卻幹幹淨淨,這讓方媛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眼神——仿佛一把劍一般,淩厲地刺在方媛身上。
方媛腳有些發軟,說話都不利索起來:“我正想出去。地上太濕,怕滑倒。”
“是嗎?”寧惜梅的聲音冷得仿佛從冰窖裏飄出來,聽得方媛直打哆嗦。
方媛并不是膽小的人,但此時,她心中莫名地升起深深的懼意。從寧惜梅眼神裏,她感覺到危險的信息。
目露兇光。
是的,寧惜梅對她起了殺意。
方媛想退出去,在寧惜梅的注視下卻始終不敢擡腿。
有種想大叫的沖動,卻被她強自克制住。
就算放聲大叫,又能怎樣?蘇雅、淩雁玉、柳雪怡,又能幫到她什麽?說不定,還害了她們。
寧惜梅死死地盯着方媛,慢慢走過來,臉頰突然不規則地抽搐了一下。
這種抽搐,當事人自己都不知道,通常是心情緊張時才會出現。
寧惜梅想殺我!
方媛本能地往後退,脊背一陣冰涼,貼到了冰冷的牆壁上。
衛生間本來就小,兩人又靠得近,根本就沒有騰挪的空間。
寧惜梅的身體慢慢前傾,整張臉就要碰到方媛的臉了。
她的眼睛,有綠色的瑩光閃爍,如黑暗中的猛獸,讓方媛情不自禁的心悸。
“喵……”
這時,窗外突然傳來貓叫聲。
普通的貓叫聲,軟綿綿的,尾聲拖得特別長,和撒嬌一樣。但這聲貓叫卻很奇怪,低沉急促,給人的感覺是憤怒中帶着警告。
方媛轉過臉,驚奇地看到衛生間窗簾下蹲着一只黑色的老貓。
是它?
方媛差點叫了起來。
兩年前失蹤的黑貓居然又出現了!
和原來一樣,它的眼瞳泛着金屬般的淺藍色光芒,深不可測,仿佛帶着一種攝人心魂的魔力,讓人不敢直視。
“喵喵!”方媛對黑貓招了招手。
黑貓卻仿佛不認識她似的,眼睛一直盯着寧惜梅,尾巴豎了起來,仿佛随時就要一躍而下。
這時,方媛發現,寧惜梅的臉色有些不對勁。
她的臉,原本已經有了幾縷血色,現在又變得蒼白如紙。
她的身體,非但沒有前傾,而且和方媛一樣貼到了牆壁上,擺出了防守的姿勢。
寧惜梅,害怕這只黑貓?
蓮蓬頭的熱水還在“嘩嘩”的噴灑,熱氣依然袅袅升騰。寧惜梅、方媛、黑貓,兩人一貓都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就這樣僵持着。
“方媛!”大廳裏的蘇雅突然叫了一聲。
“來了!”方媛一邊看着寧惜梅,一邊緩緩退出衛生間。
寧惜梅只是瞥了眼方媛,什麽也沒說,眼神也緩和了許多,不再目露兇光,更多的是疑惑。
方媛剛走出衛生間,黑貓又叫了一聲,竟然往窗外躍去。
“喵喵……”方媛跑到水房窗戶,探頭往下望,哪還看得到黑貓的身影。
“方媛,你在做什麽?”蘇雅、淩雁玉、柳雪怡三個女生湊成一團走過來。
“沒什麽,我剛才遇到一只黑貓。”方媛怏怏不樂地關上窗戶。
“黑貓?”蘇雅眼睛一亮,“是不是以前的那只。”
“應該是。”方媛并不能肯定,畢竟黑貓的樣子都差不多。
“什麽黑貓?”淩雁玉不懂她們在說什麽。
“別問了。”想起剛才的場景,方媛心有餘悸。
現在仔細想想,寧惜梅身上的斑痕十有八九就是屍斑,她剛才的确是想對自己意圖不軌。
女生們回到卧室。
淩雁玉心情不錯,對着鏡子打扮,又是塗口紅又是畫眉筆,嘴裏還哼着小調。
柳雪怡病怏怏的,無精打采,沉默寡言。自從和楊浩宇分手後,她就失了魂,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本來,方媛還想和蘇雅商量,可看到蘇雅一副氣嘟嘟的樣子,只能苦笑着搖搖頭。
過了一會兒,寧惜梅洗完澡,出現在卧室門口。
“方媛,蘇雅,你們還不去洗澡?我們馬上就要出發了。”寧惜梅頤指氣使,如同喝斥傭人般。
蘇雅難得地沒有反駁,拿了換洗衣服和方媛一起走出卧室。
兩人匆匆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寧惜梅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催促她們一起下樓。
方媛和蘇雅走在後面,離寧惜梅較遠。她看着寧惜梅前行的背影,突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容貌不熟悉,聲音不熟悉,但她走路的姿勢,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早就相識相伴過。
方媛輕聲對蘇雅說:“你仔細看看,覺不覺得她的身影很熟悉?”
蘇雅也是一臉疑惑:“是啊,我也覺得她的身影很熟悉,可就是想不起來像誰?”
淩雁玉見兩人走得太慢,催促道:“方媛,你倒是快點!”
方媛和蘇雅同時停下了腳步,相互對望。
她們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實——寧惜梅的舉止,像極了方媛!
蘇雅看着寧惜梅的背影說:“她怎麽這麽像你?”
方媛也是一臉愕然。
寝室裏,蘇雅過于苗條,淩雁玉太矮,柳雪怡個頭又稍大了些。所以,寧惜梅才會向她借衣服。
她萬萬沒想到,寧惜梅不但身材和她相似,就連走路的姿勢也和她一模一樣。從背影望去,寧惜梅簡直就是第二個“方媛”。
方媛頭腦一陣眩暈,一陣冰冷的寒意悄無聲息地爬上她的脊背,連走路都有些分神,險些被什麽東西絆倒。
蘇雅連忙伸手扶住方媛。
“我沒事。”方媛深深地吸氣,勉強擠出個笑臉,“也許,她真的和我有緣。”
“我倒情願她和你沒任何關系。”蘇雅恨恨說道。
這時,一輛嶄新的奔馳小轎車停在了淩雁玉身邊,響了幾聲喇叭。
緊接着,車窗搖下,悶哥探出頭,對着淩雁玉叫了一聲:“喂,小玉!”
小玉?方媛搖搖頭。兩個人才見了一面,居然就叫起昵稱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無語。
淩雁玉看到奔馳小車,眼睛都要噴出火來:“哇!悶哥,這是你的車?”
悶哥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哥們的車,我借來玩玩的。”
“哦。”淩雁玉有些失落,打開車門,毫不客氣地坐到了悶哥身邊,“我還以為是你的車。也是,你一個學生,哪來的車?”
悶哥笑容可掬:“這些都是你寝室的同學?叫她們上車啊。”
話音剛落,寧惜梅走到了駕駛位旁,彎下腰笑盈盈地看着悶哥。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昏黃的燈光正好投影在她微微揚起的臉蛋上。
“你……”悶哥看到寧惜梅,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好像看到不可思議的怪物般。
寧惜梅也在觀察悶哥:“我怎麽覺得你眼熟?我們認識嗎?”
悶哥有些緊張:“我們見過幾次。”
寧惜梅盯着悶哥看了好半天,最終笑了笑,沒有再問下去,打開車門鑽進去。
悶哥如釋重負。
寧惜梅在車裏叫喊:“方媛,蘇雅,你們快進來!”
沒辦法,方媛和蘇雅只好鑽進小車。在這之前,柳雪怡已經坐進去了。
悶哥發動了奔馳車,慢慢地駛出醫學院。
車內,寧惜梅似乎對悶哥頗感興趣:“喂,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杜承澤。不過,朋友都叫我悶哥。”
“悶哥,我們以前在哪見過?”
悶哥沒有立刻回答寧惜梅的問題,仿佛在斟酌:“在哥們的聚會上見過。”
“哦,你哥們叫什麽名字?”
悶哥突然停下車,回頭望着寧惜梅的臉,仿佛要從她臉上找出什麽。
半晌,他才說:“你真的不記得了?”
寧惜梅搖搖頭:“我的頭有些痛。我只記得,你很眼熟,這輛車子,也很眼熟。你會告訴我的,對吧。”
寧惜梅笑了,笑得很純,很開心,仿佛一朵白蓮花剎那間輕輕綻放,別有一番風情。
悶哥看得心神蕩漾。他從沒看過一個女孩笑起來會這麽美麗。
淩雁玉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幽怨的眼神狠狠地瞪着悶哥。
悶哥察覺到淩雁玉的不滿,趕緊轉回頭,開動了車子:“我那哥們叫何家駿,這車子是他的。他和另外兩個哥們在香格裏拉大酒店等我們。”
“何家駿?”寧惜梅将這三個字反複念了幾遍,突然想起了什麽,嘴角露出詭谲的笑容。
十五分鐘後,他們來到了香格裏拉大酒店,這也是南江最豪華的酒店。
走進預定好的包廂,裏面已經坐了三個年輕的男孩。
“來,我為你們介紹。這是李文淵,我們哲學系的才子,外號老三。”悶哥指着下首一個戴着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孩說。
“這是吳浩東,我們都叫他阿東。”
吳浩東個頭偏矮,長相一般,眼睛卻骨溜溜亂轉,一看就知道是機靈诙諧的主。
“至于這位嘛,是我們哲學系的領軍人物何家駿!才學相貌為人都是頂尖的。在哲學系,他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悶哥正吹得起勁,突然發現何家駿的樣子極不自然。
他的額頭,竟然汗水涔涔。
已是深秋,房間裏雖然開着空調有些暖意,可沒道理熱得直流汗啊。
悶哥轉身,看到寧惜梅正笑容可掬地望着何家駿。
他悄悄地退後幾步,讓兩個人直接面對。
“你……你……你……”何家駿一連說了三個“你”字,硬是沒辦法說下去。
寧惜梅歡喜地走到何家駿身旁,側着頭,近距離地打量着何家駿,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似乎連一根頭發都不放過。
“何家駿?”
寧惜梅緩緩地低下頭,身體突然抽搐了幾下,仿佛只是打了個寒顫般,然後又慢慢地站直了身體,迅速擡起頭來,眼神如火一般熾熱。
“家駿!”
聲音是一樣的,情感卻明顯不同,疑問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和開心。
寧惜梅幾乎撲到了何家駿懷裏:“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何家駿僵硬地站在那兒,根本就不敢亂動,仿佛一個不知所措的小孩般,顯得極為尴尬。
寧惜梅卻像久別重逢的戀人般,黏在了他身上,雙手毫不客氣地挽住了他的手。
悶哥輕輕地咳了一聲:“大家都坐下來吧。老三,點了菜沒有?”
“還沒,這不是等你們來了再點嘛!”李文淵雙手捧起菜單,殷勤地拿到方媛面前,“這位是方媛吧,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你看看,喜歡吃什麽?”
方媛拉了蘇雅一把,把她推到了前面:“你弄錯了吧,我們醫學院名氣最大的是她,才女蘇雅。你沒聽說過嗎?”
“當然聽說過。”李文淵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何家駿,接着說,“我還聽說過,蘇雅同學的脾氣不太好,一般人不敢招惹。”
“老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不敢招惹蘇雅,就去招惹方媛?擺明了是欺軟怕硬嘛。不會是別有居心吧。”沒等蘇雅開口,一旁的吳浩東搶着譏諷李文淵。
李文淵明顯不是吳浩東的對手,臉上有些挂不住:“浩東,瞧你說的。其實,我真想向蘇雅讨教一下寫作技巧,這不是不熟不好意思問嘛。”
“這有什麽,一回生,兩回熟,三回拉着棉被一起睡……”吳浩東一邊說一邊觀察女生們的反應。
方媛皺了皺眉,柳雪怡渾然未覺,淩雁玉專心致志的看菜單,蘇雅冷若冰霜,冷冷地望着吳浩東。
“喲,不好意思,說錯了!是一回生,兩回熟,三回拉手是朋友。”吳浩東避開蘇雅的眼神,将菜單遞到了一直沒說話的柳雪怡面前,“美女,你想吃什麽?”
柳雪怡吃了一驚,“美女”這個稱呼,對她來說實在陌生。
吳浩東也被她驚訝的樣子搞糊塗了:“你怎麽這樣看我?我臉上有東西?”
“沒有。你是不是看到女孩就叫美女?”
“怎麽會呢?”吳浩東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般,“如果看到一個醜八怪,我叫她美女,還不被她罵死啊。”
“那是。”柳雪怡居然同意。
“可不是嘛。前幾天,隔壁班的一個男同學,看到一個女孩衣着時尚,身材窈窕,和她搭讪,叫她美女。結果女孩臉上長滿了青春痘,正為此傷心,滿腔怒火發洩到他身上,脫下皮鞋追着他打,從前門追到後門,把他打得像豬頭一樣……”吳浩東一邊說一邊模仿女生打人的動作,手舞足蹈,仿佛單口相聲般。
“你說得太誇張了吧。”
“一點也不誇張,你沒看到他那模樣。”吳浩東眼睛向上翻,嘴巴歪斜,舌頭伸出來,活脫脫一個癡呆相。
他的演技,或許不夠專業,卻很滑稽,逗得柳雪怡“咯咯”直笑。
蘇雅沒理會吳浩東和周文淵,眼睛始終沒離開過寧惜梅。
她發現,寧惜梅變了。
從早上見到寧惜梅開始,她就覺得這個人充滿了邪氣,高深莫測,讓她感到壓抑。
現在,壓力卻陡然間消失了。
眼前的寧惜梅,分明是一個熱戀中不谙世事的年輕女孩,滿心歡喜地靠在何家駿身上,和柳雪怡一樣被吳浩東的滑稽模樣逗得“咯咯”笑。
尤其是她的眼神,失去了冷入骨髓的凜冽,清純得沒有一絲雜質。
仿佛就是短短的一瞬間,寧惜梅完全變了個人,變回了普通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
畢竟是豪華酒店,沒過多久就進來一名個頭高挑的女服務員,化着淡妝,乍看過去也有一些姿色。
“請問,可以點菜了嗎?”
女服務員臉上帶着職業性的笑容,禮貌而謙卑。
“我來點!”寧惜梅毫不客氣地搶過菜單,自顧自地念下去,“浔陽魚片、竹筒粉蒸腸、啤酒燒鴨、肉沫茄子、藜蒿炒臘肉、全家福……”
說到“全家福”時,寧惜梅擡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下何家駿,在他的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略微掃了眼在場的衆人,嘴角突然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
“全家福”是南江的一道名菜,各個酒店的做法不盡相同,大多是用海鮮、飛禽、走獸、蔬菜等配備而成。香格裏拉酒店的“全家福”是用蝦仁、鱿魚、香獐、土雞、鮮菇等材料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一道菜卻有好幾種不同的味道,是何家駿最喜歡的菜肴。
不僅僅是這道菜,她所點的菜,幾乎全是何家駿喜歡吃的。
“家駿,你還想吃什麽?”寧惜梅嗲聲嗲氣,仿佛一個撒嬌的情人般。
“可……可以了。”何家駿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卻因為顫抖打翻了酒杯。
寧惜梅輕巧地幫他扶好酒杯,倒滿酒,遞到他的唇邊。
何家駿嘴唇哆嗦了兩下,終于還是低頭一口氣喝完了杯中的酒。
“還要點什麽菜嗎?”女服務員記下寧惜梅點的菜,征詢其他人意見。
淩雁玉要過菜譜,加了幾個菜。其他人補充了兩三個後,女服務員識趣地退出包廂。
也許,是酒精發揮了作用,何家駿的氣色紅潤了一點,舉止漸漸恢複到常态。
吳浩東打了個哈哈,說:“要不,我給大家講幾個故事吧,都是真人真事,很有趣的。”
看衆人沒有反對,吳浩東繪聲繪色地講起來。
“這個故事是我的朋友說給我聽的,網名叫楚州狂生。楚州狂生有一個朋友,就稱呼他為小A吧。小A是學畫畫的,據說在繪畫方面頗有天賦,對戲劇、文學、攝影都有研究,可惜他社交能力太差,看到女生就腼腆得說不出話來,以至于讀到大三都沒有女朋友。不過,小A在QQ群裏卻很活躍,經常妙趣橫生,說話也有深度,引起了一個叫小B的女網友的注意。兩人加為好友,又是聊天又是視頻,沒幾天就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于是,小B主動提出真人見面,見面的地點是附近的另一個城市。小A心裏那個激動啊,獨守空房二十載,終于有美人青睐。他和小B視頻了好幾次,雖然稱不上貌比天仙,但也清麗動人。小A計劃先和小B吃飯,然後帶她去開房間。
“不過小A也不是傻瓜,對飛來豔福還是心存警惕的。他怕被別人拍下裸照傳上網絡,或者被犯罪團夥搞仙人跳敲詐勒索。臨行前,他向對推理頗有研究的楚州狂生咨詢,如何防範。楚州狂生告訴他,身上別帶太多錢,兩千元左右就行了,千萬別帶銀行卡。和小B見面時,千萬別喝酒。見面的時間你來定,見面的地方她來定。開房的賓館你來定,房間號她來定。由于時間和賓館的不确定性,對方不可能偷拍。一切順利的話,你開了房間後給我發個短信,告訴我賓館和房間號。如果一個小時內不再發短信或打電話報平安的話,我馬上打電話給附近的派出所報警。
“第二天,小A乘坐火車到附近城市和女網友小B見面了,一切都很順利,吃飯,開房,并把賓館號和房間號發送給楚州狂生。大概過了四十多分鐘,小A給楚州狂生再次發送了短信,告訴他一切都好,回去再聯系。
“第三天,楚州狂生見到了小A,問他,和小B發展到什麽程度。小A長嘆一聲,告訴楚州狂生,開房後,他正哄着小B脫衣服,突然有人敲門,小B打開房門,沖進來三個膀大腰圓的大漢,把他控制在房間裏,說他搶了別人的女朋友,問他咋辦?他沒有辦法,只好讓那三個人把他身上帶的一千多元錢全部卷走。後來,他從房間的窗口看到小B和三個大漢有說有笑地打車走了,知道自己被人仙人跳了。問題出來了,小A從一開始見到小B時,就一直注意着她,确定小B從來沒用手機打過電話、發過短信,她的同夥怎麽知道他們開房的賓館呢?”(此謎題引自推理之門楚州狂生原作)
說完,吳浩東笑眯眯地望着衆人,那模樣特搞笑,分明是一副你們怎麽猜也猜不出來的樣子。
“這還不簡單,小B的同夥們一直跟蹤着他們嘛。”淩雁玉頗不以為然。
吳浩東搖搖頭:“小A選賓館時特意拐了好幾道彎,還特意往回繞了一圈,肯定沒人跟蹤。”
柳雪怡沉吟着說:“也許,小B的同夥在她身上或包裏安置了定位器,可以準确定位小B。”
吳浩東還是搖頭:“這個理論上雖然有可能,但現實中不符合常理。就算他們知道小A在哪家賓館,也不知道房間號,總不能亂搜人。何況,四個人才騙一千多元,窮到這種地步,還有錢去買定位器這種價格昂貴的高科技産品?”
蘇雅本來沒心情理會吳浩東,但看不得他那副得意的嘴臉,低聲罵了句:“幼稚!”
吳浩東不服氣地問:“蘇雅,我倒想聽聽你是如何解釋的。”
“原因很簡單,有人把賓館名和房間號告訴了小B的同夥,知道地點的就三個人:小A、小B、楚州狂生,排除小A本人,再排除小B,就是楚州狂生把賓館名和房間號告訴他們。就這麽簡單。”
“啊……”淩雁玉和柳雪怡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吳浩東。
“果然不愧是懸疑推理名家,一猜就中。”吳浩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突然誇張地大叫一聲,“哇,好香啊,這是什麽菜?”
原來,女服務員已經端上了一份浔陽魚片。
蘇雅想不到吳浩東不但幽默诙諧,臉皮的厚度也是超出常人。見勢不對,立馬轉移話題。
還好淩雁玉沒放過他:“楚州狂生為什麽要這樣做?”
吳浩東挾了塊魚肉放進口裏,含糊不清地說:“其實,小B和她的同夥都是楚州狂生老鄉,出來找工作卻不順利,于是向他借錢。楚州狂生既想幫他們,又不想自己出錢,于是設計讓小B出面勾引小A。他深知小A寂寞難耐,明知是陷阱也會去試一下。而且,他也叮囑了同鄉,注意分寸,騙個一千多元見好就收。真正的仙人跳,哪會這麽容易放過小A,本來就是業餘客串的。”
柳雪怡說:“這個騙術,也太簡單了吧。”
方媛笑了:“傻瓜!真正的騙術,都是很簡單的,正因為簡單才實用。那些上當的人,并不是因為騙術的手法有多麽高明,而是自己犯了貪、嗔、癡等人性弱點。高超的騙術,就是合理地運用了被騙者的人性弱點,請君入甕。”
說話間,桌上的菜肴也豐盛起來,包廂裏菜香撲鼻。
“家駿,你嘗一嘗!”寧惜梅挾了塊啤酒燒鴨,喂給何家駿吃。
何家駿張口咬住,慢慢咀嚼。
“好吃嗎?”寧惜梅笑靥如花,只是,她的笑容,看上去總是缺少點什麽。
“嗯。”何家駿臉上陰晴不定。
“你知道你剛才吃的是什麽?”寧惜梅慢慢收斂她的笑容。
“鴨腎?”何家駿并不肯定。
“不是,是鴨心。”寧惜梅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特別,“聽說,吃什麽補什麽。不知道你多吃些鴨心,能否補回來。我真的好想知道,你還有沒有良心。”
寧惜梅眼睛裏的神采漸漸褪去,仿佛流星般燃燒了最後一絲光芒,重新變得飄忽起來。她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用看陌生人的眼神俯視着正襟端坐的何家駿。
何家駿打了個冷顫,心懸在半空,整個人都仿佛動彈不了。
他終于知道寧惜梅的笑容裏所缺少的東西——真誠。那些笑容,更多的是譏諷和嘲弄。
包廂裏的氣氛陡然間沉重了許多。
何家駿的額頭上又在冒汗。
他低下頭,仿佛做錯了事的小孩般,僵硬地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悶哥打了個哈哈,想要說些什麽,被寧惜梅那雙陰冷惡毒的眼神惡狠狠地剮了一眼,整個人仿佛掉進了冰窖般,渾身發冷,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吳浩東是個玲珑八面的主,看勢頭不對,又沒搞懂狀況,幹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自顧自地吃菜喝酒。
李文淵相比之下明顯呆板了許多,竟然問:“咦,大家怎麽都不說話了?”
淩雁玉向李文淵擠眉弄眼,示意他別亂說話,他居然渾渾噩噩地說:“你幹什麽?你眼睛有問題?”
“沒事,呵呵,來,我敬大家一杯。”淩雁玉端起酒杯,強裝笑臉,仰頭一口喝幹,心裏直罵李文淵。
寧惜梅沒有舉杯喝酒,仍然反複盯着何家駿細細打量,仿佛在欣賞一件藝術品般,嘴角卻露出不屑的嘲笑。
何家駿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身體開始微微戰栗。
他哆嗦着拿起桌前的餐巾紙,不停地在額頭上擦汗。
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吓了衆人一跳。
電話是同寝室的楊皓軒打來的。
“家駿,你帶悶哥他們去哪裏了?寝室裏怎麽一個人也沒有?”
“我和悶哥、老三、浩東在香格裏拉吃飯,你能不能過來?”
“吃飯?沒事跑那去吃飯做什麽?又貴又不好吃,純粹是浪費錢。不是又在追女孩吧,我不過去了。”
“不是追女孩子,是和聯誼寝室一起搞活動。你快過來吧。”一向自大的何家駿竟然露出幾分哀求之意。
“聯誼寝室?我怎麽不知道?”
“你別問那麽多了,快過來吧,算我求你了。”
楊皓軒聽出了異常:“家駿,你們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我們能出什麽事。皓軒,你就別問了。總之,如果你當我、悶哥、老三、浩東還是你兄弟的話,現在趕緊過來。”
何家駿不等楊皓軒回答就挂掉了電話,擡起頭,意外地發現寧惜梅的臉色平和了許多。
“楊皓軒?他會過來?”寧惜梅慢慢地坐了下來,拿起紅酒旁若無人地自斟自飲。
方媛松了口氣。她一直在暗中觀察寧惜梅,生怕她作出殘暴的事情出來。
在寧惜梅譏諷何家駿沒有良心的那一刻,她甚至懷疑寧惜梅會殺了何家駿。
這個女孩,絕不像表面上看過去的那麽柔弱。
“要不,我去接皓軒過來?”何家駿仿佛在征詢大家的意見,眼神卻始終沒接觸寧惜梅。
“好。”悶哥艱難地吐出這個字。
“那我現在就去接他。”何家駿馬上站了起來,想要走出包廂。
“我也去,”寧惜梅對何家駿說,“我們一起去。”
她的手,很自然地挽到了何家駿的身上。
“啊!嗯,這個,我看,還是算了,他要來,自己會來。”何家駿有氣無力地說。
“來,惜梅,我敬你一杯,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方媛倒了杯啤酒,站了起來,隔着桌子敬寧惜梅。
寧惜梅把目光從何家駿身上轉到方媛身上,高深莫測地微笑着,輕輕地咬了下紅彤彤嘴唇,仿佛在抑制某種欲望般。
方媛心裏打了個寒戰,毛骨悚然,不知怎的有種莫名的心悸。
不知為什麽,她怎麽覺得,寧惜梅仿佛想吃了她似的。
這餐飯,吃得很沉悶。
何家駿掩飾不住心中的驚懼,搞得包廂裏死氣沉沉。
現在,不僅僅是441寝室的女孩們,332寝室的男孩們也感覺到寧惜梅的異常。
從始至終,寧惜梅都沒有吃一口菜、一粒飯,只是不停地喝酒。
一會兒的功夫,她一個人就喝了兩瓶紅酒,越喝臉越紅潤,卻渾然沒半點醉意。
以前,他們也曾經和寧惜梅一起吃過飯,喝過酒,那時的她,勉勉強強喝兩杯紅酒就醉意綿綿。
而現在,她整個人,都變成妖魅般,不僅僅是眼神,渾身上下都彌漫着一股強烈的陰冷之氣,多看幾眼都心寒。
原本,332寝室的男孩們還想帶女孩們去看電影、進迪廳,現在卻巴不得盡快散夥。
何家駿拿出金卡刷完賬單,還在想用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