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借口擺脫寧惜梅,她卻如影随形地跟着過來。
“何家駿,我想去一個地方。”
“我……我的頭有些暈,可能醉了,”何家駿東張西望,想找救兵,“要不,我讓悶哥開車送你去。”
“不行,你一定要陪我去。”寧惜梅斬釘截鐵地說,沒半點讨價還價的餘地。
“那,你想去哪裏?”何家駿無奈地說。
“你還記得第一次吻我的地方嗎?”
“象湖邊上?”何家駿小心地察看寧惜梅的臉色,搜腸刮肚地回憶,“要不,是在萬達影城?金葫蘆山莊?萬壽宮?”
“夢幻樂園,”寧惜梅的語氣有些傷感,“你真的不記得了?”
“對,夢幻樂園!我記得,我怎麽會不記得!那天晚上,我抱着你坐在旋轉木馬上。你說,你希望我一生一世都這樣抱着你……”
“夠了!走吧。”寧惜梅冷冷地打斷了何家駿的話。
“可是,我真的喝了酒,不能開車。”何家駿向悶哥招手,“悶哥,還是你來開車吧,送我們去夢幻樂園。”
悶哥并不情願,但經不住何家駿一直使眼神哀求。
“好吧。”
“我也去!”淩雁玉不知好歹地湊過來。
“不行!”這回,悶哥的态度很堅決。
“可是,我想去嘛,”淩雁玉不滿地說,“我一次也沒去過。”
“不如大家一起去吧,”何家駿惟恐天下不亂般,“浩東,你們再打一個車子,跟着來,好不好?”
“好!”淩雁玉第一個鼓掌歡迎,“這就對了嘛,還說要去看電影、跳迪吧的,結果一個個都食言。”
方媛搖搖頭,對蘇雅苦笑。這丫頭,完全傻了。別人躲來都不及,她卻撞上槍口。怪不得別人說,動了真情的女孩智商會嚴重下降到白癡級別。
“還是別去吧,這麽晚了,夢幻樂園也要關門了吧。”盡管希望不大,方媛還是想嘗試着阻止大家。
“是啊,要不,我們明天再去?”何家駿邊說邊看着寧惜梅。事實上,也只有她一個人真正想去夢幻樂園。
“不行,我沒時間了,現在就去!”寧惜梅沒有松口,伸手抓住何家駿的手,拖着他走向奔馳車。
“去就去嘛,你倒是放手啊。”何家駿掙紮了幾次,卻始終沒辦法從寧惜梅手中掙脫。
寧惜梅的手,仿佛一道鐵箍般,冰冷,堅硬,緊緊地扣着他的手,一直走到奔馳車前才松開。
何家駿的手腕上,明顯出現一道紅痕。
真奇怪,這個女人,什麽時候力氣變得如此之大了?
那晚,她到底死了沒有?
何家駿心裏直嘀咕,越想越覺得不自在。幸好,悶哥他們跟着出來了。
他把車鑰匙交給悶哥,叮囑他小心點開車,讓淩雁玉坐到副駕駛位,自己和寧惜梅坐到後面。
奔馳車開動了,車外的場景漸漸加速往後退,仿佛電影膠卷倒帶般,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飯店門口,剩下的人聚在一起。
柳雪怡說:“我們去不去?”
方媛說:“還是去吧,總不能扔下小玉一個人吧。”
吳浩東攔下一輛的士,五個人正好擠進去。
“去夢幻樂園。”
“你們去那裏玩?”司機表情怪怪的。
“是啊。”
“可是,那個游樂園,兩個月前就關閉了。”
“關閉了?”衆人愕然。
“你們不是本地人吧,”司機很健談,打開話匣子就收不住,“兩個月前,夢幻樂園連續發生三起意外事故,一個在摩天輪上被挂住卡死,一個是從雲霄飛車摔下來跌死,還有一個更離奇,是在鬼屋裏被吊死。”
“是意外還是他殺?”蘇雅問。
“誰知道呢!有人說,那個游樂園選址不好,招惹了邪東西,所以才這麽倒黴。政府對游樂場的設備檢查了好幾次,沒找出事故發生的原因,幹脆把它停頓整修。”
“到現在也沒整修完?”
“那倒不是。聽說,游樂場的老板是外籍僑胞,對經營游樂場本來就沒多大興趣。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地皮。”
“地皮?”柳雪怡不解。
“這些年來,全國房地産一片紅,南江的房價是嗖嗖嗖猛竄,地皮也越來越貴。游樂場的地理位置這麽好,占地面積又大,如果用來搞房地産,那還不發達!”
“原來如此。”柳雪怡嘆道。
“既然關閉了,寧惜梅為什麽還要拉着何家駿去?不是有病嘛!”李文淵不以為然。
蘇雅白了李文淵一眼,想要說些什麽,卻被方媛暗地裏拉了一下。
半個小時後,的士停到了夢幻樂園的大門口。
方媛鑽出的士,看到何家駿的奔馳車剛剛熄火,應該是悶哥故意把車速放慢,等方媛他們一起趕來。
寧惜梅走到夢幻樂園大門口,怔怔地望着裏面,仿佛夢呓一般:“怎麽會這樣?”
整個游樂場,都沒有一點燈光。靠近門口的浮橋、玩具小屋、多層滑梯等建築物影影綽綽,在微弱的月光下顯得陰森森的。
“惜梅,你看,游樂園都關門了,我們還是走吧。”何家駿低聲下氣地說。
“不,我要進去玩,”寧惜梅仿佛一個偏執的小孩般,“我一定要進去玩。”
“玩什麽啊,你沒看到,鐵門都生鏽了!這個游樂園,已經關了兩個月了。別說是人,連鬼影也沒看到一個!”李文淵沒好氣地說。
他一肚子的火氣。本來,他對方媛和蘇雅頗有好感,心裏在盤算着用什麽方法接近她們。可是,一見面就被吳浩東調侃了一番,讓他顏面又失。寧惜梅又陰陽怪氣,搞得氣氛全無,方媛和蘇雅正眼也沒瞧他一眼。
“小朋友,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李文淵吓了一跳。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長滿樹皮般皺紋的老人站到了他的身後,打着手電筒,一臉的壞笑。
“你是什麽人?”李文淵大聲喝道。
“我是這個游樂場的看門人。你們這麽多人,都是來游樂場玩的?”
“關你什麽事?”李文淵打量了一眼老人,輕蔑地“哼”了一聲。
老人“呵呵”直笑:“如果是別的事,當然和我無關。要是來游樂場來玩的話,也許,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幫上忙。”
寧惜梅問:“你能開門讓我們進去玩?”
“當然可以,不過要花錢買票。”老人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何家駿的嶄新奔馳車。
“別聽他瞎說,就算他能開門讓我們進去也沒用,你沒看到裏面全部停了電?”何家駿對這個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很不滿。
“停電是因為我拉下了電閘,”老人不緊不慢地說,“如果你們沒錢的話,那是另當別論。”
何家駿還想勸說,寧惜梅根本就不理會。
“老人家,開門吧,我們都進去,一共九個人,”寧惜梅一把拽過何家駿,從他身上搜出一大堆紅紅綠綠的大鈔,看也沒看,全部塞給老人,“這些,夠不夠?”
“夠了。”老人樂呵呵地走到門口小屋,打開鐵門,拉上電閘。
快樂輕松的音樂聲飄揚起來,流光溢彩的花燈閃亮起來,僅僅是一瞬間,游樂場就從一個黯淡無光的灰姑娘變成了濃妝豔抹的靓麗公主。
“快進去吧,沒時間了!”寧惜梅拽着何家駿沖進游樂園。
何家駿疼得龇牙咧嘴,連聲說:“輕點,輕點,好痛啊!”
淩雁玉也拉着悶哥進去:“走,我們去蕩秋千!”
方媛和蘇雅對視了一眼,跟了進去。
李文淵是最後一個走進去的。說實話,他對游樂場實在不感興趣。如果可以,他情願和方媛、蘇雅一起去看電影,和她們探讨人生和文學藝術,借此炫耀自己的文采。
游樂場很大,占地幾千畝,夜色中更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李文淵進去後沒多久,游樂場的鐵門就徐徐關上了。門口小屋裏的老頭沾着口水一張張地數着那堆紅綠相間的鈔票,眯着眼一臉的壞笑。
方媛和蘇雅也沒興趣玩這些游藝機,兩人找了一張路燈下木椅,拭去灰塵,坐在那兒遠遠地望着寧惜梅和何家駿。
“當當當”,鐘鼓樓上的大鐘響了,時針指向十點。
方媛心裏一動,寧惜梅說了兩次“沒時間”了,是什麽意思?
經歷了這麽多事,她早已處變不驚、遇挫不折,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與其怨天尤人,随波逐流,不如積極應對,主動尋求解決之道。
看上去,寧惜梅很高興,拽着何家駿陪她一起跷跷板。說來也怪,夢幻樂園裏有很多新鮮刺激的項目,如過山車、摩天輪、太空火箭等,可她卻像小孩似的玩簡單幼稚的游樂項目。
她的臉上,露出孩童般的笑容,天真純淨,仿佛沒有一絲雜質般的美玉。
何家駿似乎也看傻了眼。
認識寧惜梅這麽久,他從來沒看過這樣的笑容。以前,她也曾笑靥如花,但那時更多是一個妙齡少女的妩媚,給他的感覺嬌豔欲滴,讓他有種想要征服的欲望。可現在,分明是一個不谙世事的孩童,比湛藍的天空還要純粹,比輕舞的蝴蝶還要輕盈。
只是,寧惜梅的笑靥僅限于她旁若無人盡情玩耍的時候。離開跷跷板,看到何家駿時,她的臉色立馬變了,滿臉的不屑和厭惡,眼神惡毒得仿佛想殺了他。
可怕的女人。何家駿心想。他甚至在咒罵上天,讓他遇到這樣的女人。不過是一場游戲,她卻糾纏着他不放。
寧惜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冷冷地說:“你是不是後悔認識了我?”
何家駿當然否認:“不會,我怎麽會後悔呢!你又聰慧又漂亮,遇到你,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寧惜梅湊近他的耳邊,吹氣如蘭:“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何家駿恭恭敬敬地聽着。
“我不是你所認識的那個寧惜梅。”
“……”
寧惜梅“咯咯”直笑,笑得何家駿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我真的還想多玩一會,可惜,沒時間了。她想和你一起坐旋轉木馬。”
寧惜梅朝方媛蘇雅這邊望了一眼,伸手拽住何家駿,拖着他走向游樂園深處。
仿佛有股寒風,從游樂場的角落裏席卷而至,呼嘯着旋過去。
月光清冷,幽幽地映射在游樂園中心的湖面上,仿佛一個巨大的平鏡般,泛着慘綠的光芒。
旋轉木馬是一種很常見的游藝項目,它既沒有雲宵飛車的刺激,也沒有摩天輪的新奇,更多的是一種溫馨。
輕輕地依偎在愛人的懷裏,閉上眼睛,讓身體随着木馬起伏旋轉。心仿佛在飛,和愛人一起載滿幸福慢慢地飛翔,仿佛回到純真的童年時代。
現在,寧惜梅就仿佛孩童般露出陶醉的神情,閉着眼睛明媚的微笑。她的身後,是不知所措的何家駿,被動地摟着她,臉上惶恐不安。
木馬輕輕旋轉,載着寧惜梅的夢想,載着何家駿的驚惶。
方媛站在木馬旁,偷偷觀察寧惜梅,不時扭頭去看龐大的鐘鼓樓上的大鐘。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
寧惜梅始終沒有下來的意思,依偎在何家駿的懷裏仿佛睡着了。她的嘴角,始終帶着微笑,仿佛沉醉在幸福的夢境中。
悶哥、吳浩東、李文淵,方媛、蘇雅、柳雪怡、淩雁玉,所有的人都圍了過來,站在木馬附近,默默地看着他們。
十分鐘、二十分鐘、三十分鐘……
何家駿終于忍不住了,挪動了身子,想要從木馬上跳下來。
寧惜梅猛然睜開眼,一把揪住何家駿,冷冷地說:“你想去哪?”
何家駿緊緊抿着嘴,眼神從蘇雅、方媛、柳雪怡、淩雁玉、悶哥、吳浩東、李文淵一個個掃視過去,再回到蘇雅身上。
他看到驚奇、冷漠、譏笑、不置可否、幸災樂禍,尤其是蘇雅,分明是一臉鄙視的樣子。
沒有人說話,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何家駿的臉脹得通紅,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勇氣,大叫一聲,用力推了一把寧惜梅。
也許,他壓抑得太厲害,所有的郁悶都釋放在這一瞬間,用得力氣實在太大,竟然把寧惜梅從木馬上直接掀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顯然,寧惜梅沒有防備,重重地摔倒,額頭撞到了地上。等她擡起頭時,額頭上布滿了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仿佛盛開的桃花,格外醒目。
“何家駿,你好狠!”寧惜梅扶着木椅顫巍巍地站起來,伸手抹了下,手上全是鮮血。
“臭婊子、賤貨……”何家駿跳下木馬,張開嘴大罵,用盡了他所能想到的惡毒詞語,比市井中的潑婦還要罵得難聽。
寧惜梅怔怔地看着何家駿,仿佛不認識他似的,眼神從幽怨慢慢地變成了憤怒、仇恨。
“夠了!”寧惜梅大叫一聲,“這就是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對!”何家駿完全沒有收手的意思,“你以為你是誰?青春玉女?仙女下凡?不過就是一堆爛貨!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們玩完了,你為什麽要死纏我不放?”
“我死纏不放?”寧惜梅幾乎要哭出來,“是誰對我說,一生一世陪着我、呵護我?是誰對我承諾,讓我開開心心每一天?是誰賭咒發誓,和我一起慢慢變老?是誰!”
此時的寧惜梅,完全變了個人,長發散亂,滿臉血污,撕心裂肺地大叫。
何家駿越看越厭惡,幹脆豁出去:“是,是我對你說的。但那又怎樣?當時,我是真心的。那時的你,聰慧、可愛、乖巧、溫柔、善解人意。可是,人都會變的,我會變,你也會變。你也不想想,你後來變成什麽樣?愚蠢、啰嗦、蠻不講理,我無論到哪去你都想跟着去,恨不得時時刻刻都跟着我身邊。”
“那是因為我愛你!”
“愛?你懂什麽叫愛?”何家駿大笑,“你如果真的愛我,就要尊重我的決定,乖乖地在我生活裏消失!”
“你說過,你愛我的。”溫熱的淚水,從寧惜梅的臉頰慢慢滑下。
“你不是喜歡看書?我問你,你會一直喜歡一本書嗎?你會為了這一本書而不去看其他的書?你會為了這一本書而放棄其他所有的書?當你看完了這本書後,不想再看了,還會強迫自己反複去看?”
“我不是書,我是人!”寧惜梅大喊道。
“我不過是比喻!世界上有這麽多人,你憑什麽讓別人一輩子都只對你付出真感情?”
“無恥!”這話,是蘇雅說的。
何家駿狂笑:“是的,我無恥。既然我無恥,她為什麽還對我糾纏不放?我離開她,是為了她好。要不,你們勸勸她吧。”
蘇雅無語。
她能體會到寧惜梅那種心痛的感覺。當年,小龍剛離開她時,她的天空都失去了顏色,對什麽都失去了興趣,仿佛行屍走肉般。甚至,她想到過自殺,去那個未知的世界去尋找小龍。
但她終于挺過來的。她答應過小龍,要好好活着。她也答應過自己,要珍惜每一天。她不想活在虛僞和欺詐中,寧可和書籍和文字打交道,和古人交流,讓自己的思索變成一篇篇文章記錄下來。
後來,她遇到方媛,終于明白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對真善美的信仰。正是在這種信仰,她才能克服重重困難,和妹妹一起完成自我救贖。
“算了吧,惜梅,你愛的,不是眼前的這個何家駿,是那個已經死去的何家駿。”蘇雅竟然真的勸慰起寧惜梅起來。
每個男孩內心深處都有個白雪公主的童話。每個女孩內心深處都有個白馬王子的童話。
可是,童話只是童話,再美麗的童話也會被殘酷的現實粉碎。
“我不管!他既然說過要陪我一生一世,就要做到。”寧惜梅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氣,軟綿綿地坐到了木椅上,頭顱慢慢地垂落下去。
這模樣,好像——好像死屍。
但是,僅僅過了幾秒鐘,寧惜梅再次擡起頭,整個人都變了。仿佛吃了興奮劑一般,如彈簧一樣猛然站直了身體,眼神裏閃爍着餓狼般的兇光。
“當當當……”鐘鼓樓的大鐘悠悠響起來。
“小心!”方媛提醒何家駿。
這是她第二次看到寧惜梅露出這樣的目光。
可是,沒用。
寧惜梅鬼魅似地竄到了何家駿身前,伸出右手,扼住他的喉嚨,輕而易舉地把他舉了起來。
她的動作實在太快,快得別人根本就沒辦法看清,更別說躲避。
何家駿雙手本能地去掰寧惜梅的手,可是,無論他怎麽用力,都沒辦法掰動。
寧惜梅“咯咯”直笑,一邊笑,一邊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眼前的何家駿。
她的右臂,漸漸向上舉起來,仿佛一個支柱般,把何家駿慢慢提起來。
何家駿的臉憋得通紅,兩只腳慢慢地懸浮起來,仿佛一個被要被吊死的青蛙般,無力地蹬踏着。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何家駿起碼有六十公斤,一個女人,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力氣,單憑一只胳膊,就能把他舉起來。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她究竟是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