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東西裝在箱子裏,挺大的物件,也不會輕到哪去,裏頭都是她用慣了的繪畫工具,一開始是不想要了,這會打開一一翻看了遍,就又想帶走了。
程毅将身後的門合上,施越蓋上箱蓋,起身看他。
保潔阿姨打掃過後,這個屋子裏便再也沒了油彩水粉味,而眼下,施越也只能聞到兩人身上的酒味。
他越走越近,她下意識往後退,踢到了箱子要倒下去。程毅伸手攬住她腰肢,另只手按住她後脖,帶到眼前,俯身去吻她。
施越狠狠捶着他的肩,試圖讓他停下嘴上的動作。程毅沒辦法克制自己,直到嘗到她流下的淚,才緩緩放了她,摟在懷中。
“圓圓,請你相信我,自跟你在一起後,我真的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知道你顧慮的很多,也知道你讨厭被欺騙。杭州說過一次謊後,真不敢了,那時也答應過你,絕不騙你,至于為什麽那晚不解釋,我承認,當時自己也被氣昏了頭,沒做過的事怎麽一個勁兒解釋,現在想想,我當時可真混,應該靜下心來,好好跟你解釋的。分了一個月,撂了再狠的話都不行,我還是想你,一閉眼就想你。”不知道她還在不在哭,程毅一下一下撫摸輕拍着後背,安慰她。
“程毅,我們分手了。”
她輕輕動着身子,外套上的毛毛沾了他一身。
推了程毅,兩人面對面站着。
秦甄說的沒錯,越是程毅這樣的男人,到最後,話說的越真。施越原以為自己想要那個真實的答案,可當知道那個答案後,她仍不能撫平內心的缺口。
“我信不信你,都一樣,我們不會在一起。我也很抱歉,用一種你最讨厭的方式來逼問你。”
“不提那些事,只要你知道,我什麽都沒做就行。”
施越擦擦下巴上的淚,“你認為我們之間的問題是這個?說真的,一個月了,我也漸漸相信你說的話是真的。我們雖然談的不長,但我至少也懂你一些,你吧,壓根不會拒絕女人對你的那點小心思,不管你懶得應付,還是覺得這些根本就不是事,可在我看來,你就是沒把我真正放在心上。可我有時候又覺得,你是真的愛我,所以我自己很矛盾,我們吵架時,無論誰對誰錯,那個最傷心的人,永遠都只是我。”
他啞口無言,從不知道,施越有這樣的心理狀态。
“你說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我承認,可我心裏有你,也只有你。”
“你心裏最多的只有自己。你很少會發現我的情緒不對,不顧及我的感受,只做你想做的事,即便我不願意,即便我們在吵架。”
Advertisement
“這我有改,我也跟你說過,你有心事,只要你願意說,我就願意聽。”
她打斷,“那你呢?也有對我說過嗎?程毅,大家都沒做到對方想要的那種狀态。”
他擡頭大口喘氣,伸手解開了襯衫扣子,也只有這樣,才能暢快呼吸。
“就拿改變這件事來說。跟你在一起,我簡直像變了一個人,可能在你眼裏看來,我是在進步,可我做着做着,就不那麽快樂了。我努力去學做菜,想做給你吃,跟你開開心心在這個家裏生活。我買電視回來,添點人氣,買加濕器,學打掃衛生,整明白洗衣機,給你天天洗衣服,我做這些是為了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似乎只有這樣,我才能覺得可以讓你依賴我,甚至你也開始習以為常。”
程毅眼眶紅了,可對面的施越望着他再也不流淚了。
“對不起。”
而程毅做的改變,僅僅只是愛上她。
可卻不是施越想要的。
“我矯情了,其實我可以什麽都不用做,你也跟我說過的,請阿姨就行了,是我自己非要跟自己較勁,你沒必要對我說對不起。”
“真沒可能了?”這一刻的聲音,顫抖着呵出。
“你是自由的,一直都是,我卻試圖想要去管束你,希望你對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這種想法,很可笑,也讓你疲憊吧。我承認自己是一個不喜歡去示弱的人,我希望你能發現我的脆弱,照顧我體諒我,可我想要的多了,你就越來越不能顧及到我,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想要的多,苛求的多。這次分手,我是真的想分。”
“你是不愛我了,還是覺得我沒能多關心你,考慮你,讓你失望透了?所以你才離開我。”他盯着施越,後怕占據了整顆心。
施越低了頭,轉身去扣箱子邊的暗扣。
說不愛了,她沒勇氣,說失望了,她有,有對他的失望,也有對自己的失望。但更多的,施越希望自己,能夠暫時放下情情愛愛,去過一段她理想中的生活。她已經很久沒有放下身心,被困在這個北京,像是日日被籠罩在霧霾中看不見陽光。
“我以前喜歡穿高跟,頭發只在做飯洗澡時紮上,大學戀愛後,就更加沒穿過這種大大的休閑款式。可我現在這樣,改變一下自己,我發現也行,我也很适應,我以前喜歡的東西,喜歡這樣喜歡那樣,不代表我就要一直奉行,我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她抱着沉重的箱子,厚厚的衛衣下一直用着勁。
以往,她一定會撒嬌讓程毅幫她,可現在,又變成了那個倔強的施越。
程毅低下頭,看着她穿着的拖鞋,那雙兔子拖鞋,他一直沒扔,放在家裏,每次出門回家,都能望它好久,希望有天,這個女主人能夠再出現。
可再出現了,他們依然不可避免這種結果。
這個姑娘,是真的不要他了。
“謝謝你,你對我真的很包容。我除了對不起,想來也不能再說些什麽,讓你糟心,覺得糾纏了。”他開了門,走到一邊,空了位子給她。
從程毅身邊擦過,施越的心有一瞬間的刺痛,她知道,程毅是真的放棄她了,明明是件好事,可就依然那麽不順暢。
她走的很慢,不知是吃力還是有意想看看這裏,那幅挂在牆上的畫不見了,大概是收起來了,或者扔了。加濕器依然在客廳,液晶顯示屏幹淨的反光,冰箱上的小兔子冰箱貼也一直在。望着望着,緊緊咬着牙齒,往玄關大步走。
秦甄說,好好跟他告個別。施越依然沒有這個勇氣,她已經跟他告過別了,給他自由,也還給自己選擇的人生。
門鎖合上的瞬間,像枷鎖松了勁。
他和她,終于結束了。
在南京待了一個星期,施華和姜箬漸漸接受了施越的決定。
她從小就有主意,硬是強求她留在身邊,折了自己的翅膀,對他們來說,只會是給孩子造成負擔。
祿口機場,施越拖着兩個行李箱跟父母告別,他們眼中永遠是對她的牽挂,施越覺得自己很對不起父母,18歲離家後,她便再也沒有長久待在他們身邊。
可他們依然會全力支持她。
巴黎開春的季節,游客衆多,西方正在放假,施越安頓好住所,便去了Henry的畫廊拜訪。
Henry的母校是巴黎美院,他本人也現任油畫專業的教授,學校有設立對于自由畫師進修的課程,通過Henry的幫助,施越又一次回到了課堂。
她所在的油畫進修班比較雜糅,世界各地的人群都有。而與國內大學的不同,在于西方教授上實踐課時,都會将地點提前通知好,并且一星期都不重複。
有時是在埃菲爾鐵塔前的草地,有時是在塞納河畔的流水邊,人群不多時,他們還去過凱旋門,和亞歷山大三世橋。
似乎只有身臨其境,結合西方油畫歷史,才能讓他們更好的吸納接受。
來這一個多月,施越一個人生活在一居室的公寓房內,而周圍只有幾位他的校友,白種人居多,另還有一位華裔。
這位華裔在她身邊,她還能天天和他交流交流中文,倒也不會覺得日子乏味無趣。
某個夜晚,巴黎轟隆下了一場大雨,春雨多涼,她住的這地隔音效果不是太好,窗外的雨聲很大,吵的睡不着,她就戴耳機聽音樂。
時常是戴上耳機,一覺到天亮,第二天對着板磚似的手機揉耳朵,丢床頭充上電,再去刷牙。
巴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游'行,這也是施華和姜箬擔心的地方,覺得巴黎有些亂。每逢游'行日,學校自然不安排課程,施越也是前天就會準備好在家一天的吃用。
有時,她會開着窗,看遠處的法國梧桐,看舉着牌子喊口號宣誓各種人權的游'行者。
有時,她會煮一杯紅茶,不再去放檸檬,靜靜喝一下午,戴着耳機學法語。她好像真的是有天賦,只要認真學,連法語歌都會唱了。
住在巴黎,她一個星期會做三次飯,中餐,翻來覆去做那幾個北京菜,吃膩了,再和校友去巴黎街頭找隐秘的小店嘗嘗鮮,試試水。
好的,記下位置,差的,直接付錢走人。
那位華裔叫連哲,整日頂上梳着一個丸子,兩側卻剃着板寸,留着一撮小胡子。施越說他這樣,真像個搞藝術的。連哲吃着施越做的飯菜,跟她說,他這可不是什麽用外貌标榜自己,純屬是喜歡這樣。
大概是發現施越翻來覆去就這幾個菜,偶有一次他問能不能換幾個。
施越當時用法語告訴他,“愛吃不吃。”
不過自那後,施越也開始嘗試學新菜。倒不是為了連哲,她偶爾叫他吃飯,也只是因為一個人吃不完,而學做新菜,也是因為真的吃夠了。
…
宋婉蓉最近身體差了,突然這樣,程毅也就沒心思想別的了,跑老宅也跑的勤快。
有一次送補品過去,程汐也在,老人睡下後,她拉他去了院子裏說話。
“你最近忙什麽呢?”
程毅踢踢院子裏的石頭,“西安的項目,出了兩趟差。”
不知是不是程汐的錯覺,她覺得程毅改變了,有時候給他打電話,也不會打不通或者半途就被按掉,連廢話都願跟她說幾句。
“醫生說奶奶年齡大了,按照身體衰老的自然規律,我們得接受。”
初夏的陽光,還殘留一絲溫柔,不過雲層散開後,程毅就覺得熱了,低了頭。
“我知道,我會經常回來的。”
程汐拍拍他肩膀,想起小時候的程毅,他似乎一直都這樣強撐着自己,獨立生活,又有着自己的那套原則。
“上次看她發朋友圈了,去法國讀書了?”
程毅手插在兜裏,表情都沒變,“是吧。”
雲淡風輕的樣子,倒一點都不關心了。
“挺好的,你也要積極生活。”她沒權利去幹涉程毅的想法,總之人是得為自己而生而活,她也希望弟弟幸福。
是怎麽知道施越去了法國的?好像是她認識的圈子裏,最晚知道的那個,比林曉還要晚。
林曉找施越想再約畫,才得知她人在法國都兩個月了。一次聚會上,程毅一直喝着悶酒,他們聊天時,他錯愕的神情,似乎是才知道這件事一樣。
在那後,程毅便回了以前那樣,對什麽都是懶懶無謂,更提不起興趣。
人離開他,遠走高飛了,程毅自然也不會堕落,主動拉合作講投資,滿中國的出差跑業務。
跟在他身後的Linda一直吃不消,有一次去海南,大雨瓢潑,下飛機一輛車都打不到,等了一小時才來了車。突逢暴雨天氣,Linda又淋了雨,第二天便感冒了。原本以為程毅會關心她,可是沒有,依然被要求帶病上陣,講完了甲方客戶要求的方案後,她回酒店就發燒了。
仍記得那夜,程毅給了錢讓酒店大廳的女員工給她送去了醫院。
Linda躺在病床上吊水,不免回想起程毅扔給她手鏈時的那刻。
他冷冰冰的語氣,她當時還不怎麽覺得可怕,可現在想來,是一整顆心都冰透了。
“不跟你講白了,是希望你能有點自知,有野心是沒錯的,可用錯地了,就是你的不對。”
Linda喜歡程毅,沒有自知之明,以為男人都是楊民凱那種,對她沒有抵抗力。自作聰明丢一條手鏈,又不顧及他非單身狀态,上趕着倒貼,他終有一天,會從了她。
可是沒有,自他和施越分手後,她和程毅之間,也還只有工作可言。
海南項目後,Linda辭職了。她追求者衆多,一直都靠男人養活自己,公司上班這段時間,她也沒少用手段拉業務,楊民凱給的分手費她揮霍光了,也更加不想待在這,被程毅瞧不起。
臨走時,她又一次跟程毅站在大平臺眺望北京城。
“轉眼都入秋了,北京可真是讓人蕭條。”
愛情蕭條,事業也蕭條。
程毅沒看她,自顧自喝咖啡,看對面的公司忙忙碌碌。
良久,Linda收回了她的目光,笑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側臉真的很帥。你那張微信頭像,可真選對了。”
程毅依舊沒什麽話說。
“辭職了,我就什麽話都敢說了。程毅,我喜歡過你,也知道你壓根對我沒感覺,懶得搭理我那種。我不抱歉自己對你的感覺,卻挺抱歉做過的一些事。”她聲音沒什麽變化,連抱歉都跟在說PPT一樣。
咖啡喝光了,他随手扔進了身旁的垃圾桶,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能早一步遇見你,我們會有可能嗎?”
這天的秋很涼,程毅看向薄薄的天空,吐出一口氣。
“要是有如果,這世上就沒那麽多後悔的事了。”
Linda咽了一聲,朝程毅彎彎紅唇走了。
她曾後悔,如果程毅不知道她和楊民凱做過的交易,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北漂族,或許在他愛情失敗後,她會有機可乘,以陪伴化解他。
可那個後悔,她聽出了,這個男人的心,從頭到尾,沒有忘記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