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鐘室異變
鐘室裏很昏暗。
加上心情壓抑,簡直暗無天日。
季思奇通報獲準後,領着韓信一路進來,在路過頭頂高懸的大鐘時,心裏不由得又縮進了一下,他自然的停下步子,頭也不擡的給韓信指了指正在鐘下方的坐墊,低聲道:“淮陰侯請。”
韓信一路走得雄糾糾氣昂昂,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待到季思奇給他指了座位,他沒什麽表示,但眼睛卻快速的往上飛了一下。
季思奇心一抖,他看出來了?
将軍百戰,他已經可以把每一步都走成戰場,哪裏适合埋伏,哪裏适合偷襲,他自然能一眼看透,差別就在于,他相不相信這兒有埋伏了。
他坐下了。
季思奇強忍着沒有吐出一口氣,他往呂後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明白為什麽韓信敢坐下。
因為,呂後就坐在他正對面,不出十步。
她幾乎是半靠在身邊侍女的身上,一只手搭着桌下的暖爐,一只手揉着太陽穴,緊皺着眉頭,一副極為不适的樣子,看起來雖然心情不好,可是卻也虛弱無力。
一點都沒有威脅的樣子。
也難怪韓信放松了警惕,敢一屁股坐在鐘下,不過他怎麽也不可能相信呂雉會落下鐘來砸死他,這太誇張了。
“皇後宣臣,有何要事?”韓信一臉輕松的問。
呂雉長長的嘆了口一起,輕緩而帶點不耐道:“還能為何,皇上一離開,各路宵小群起,整日裏做些陰私醜事,散播流言蜚語,我這身子本就不好,生生的被這些宵小給拖垮了,丞相也諸事纏身,本想着你閑着,就算有些前嫌,到底都是為了這個江山,有些事情,有你出馬鎮着,我們必能放心。“
韓信一言不發,帶着微笑聽着。
呂雉也不看他,微垂着眼,低聲抱怨:“誰知剛起了邀你的心思,就聽聞有人構陷與你,說來說去,不過就是那些子髒事兒,你是知道的,皇上信你,若他在,必不讓那些小人胡言,然而他現在不在,我又力不從心,既不願讓皇上在外還要勞神這些小事,也不耐煩浪費人手去追根究底,不如當面問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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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的意思是,皇上信我,你,不信我?”韓信一點都不避諱,直接問了出來,笑容更深。
呂雉擡了擡眼,幽深的目光從指縫間射出來,看着他晦暗不明,她笑了一笑:“淮陰侯何必多此一問?”
韓信猛地大笑起來,邊笑邊點頭:“是也是也,皇後說的,總是那麽有理。”
呂雉不說話,接過侍女遞來的水,喝了一口,嘆了口氣。
韓信笑了許久,忽然收住,問:“那麽,皇後要問什麽呢?”
季思奇的心髒吊了起來,他偷眼看呂雉,只見她放下揉着太陽穴的手,提高聲音道:“我就問你,你究竟,有沒有反!”
她真的問出來了!韓信真的楞了!
反字剛落,韓信愣神的那麽一瞬,只聽到輕微的嘩啦一聲,一個竹籠從鐘裏忽然落下,正好罩住韓信!
韓信怒吼一聲要站起來。卻見門外和呂雉身後突然湧出二十個兵士,手裏拿着竹刀竹矛往他湧去,死死圍住了他!
大門立刻被關上了,室內更為昏暗,彌漫着無邊的殺意。
“呂雉!毒婦!你敢害我!”韓信怒不可遏了,站在那雙目赤紅。
呂雉自始至終穩坐在那,被湧上來的兵士護在身後,但從她僵硬的動作看,還是有些緊張的,平靜了許久,她長長的嘆了口氣:“韓信,你仔細想想,害你的,到底是誰。”
害你的,到底是誰?
這一句話,宛如一個重錘,砸得韓信踉跄了一下。
從始至終這就是一個局,從最開始艱難籌劃至今,女主,男主,配角,炮灰和場外,群衆演員越來越多,走到這一步,幾乎是一個衆人推牆的局面,以韓信的聰明,他怎麽會想不出原委?
他沉默了一會兒,嘶啞道:“你只要告訴我,陳豨,究竟有沒有死。”
呂雉輕笑,低聲道:“快了吧。”
“快了吧,呵呵,哈哈……”韓信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的笑容再無一絲豪氣和無畏,滿是凄厲,“沒死,哈哈哈哈哈!沒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站在籠子中狂笑着,笑得周圍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而呂雉,她冷着臉淡淡的看着,間或還喝一口水,像是在看一出無趣的默劇。
韓信笑得停不下來,沒一會兒已經雙眼泛紅,他終于停下來,嘴角還詭異的上翹着,時不時的還低笑兩聲:“蕭何在何處?”
他問得很平靜,沒有絲毫憤懑。
“招待群臣。”
“他若要我死,便親自來好了,何必讓你一個婦人羞辱與我!”
呂雉笑了:“淮陰侯,死在我手裏,你不冤。”
“死?”韓信也笑了,“你可知劉季準我五不死?我韓信只要無愧于大漢,無兵器可加諸我身!”
“是無銅鐵可加諸你身。”呂雉淡然道,“你可看清他們手裏拿着何物?”
韓信瞥了一眼周圍的人,見他們手上都拿着鋒利的竹刃,臉黑了下來,冷笑:“有勞你們費心了。”
“國士無雙,自然要有無雙的陣仗了。”呂雉似乎有些乏了,“罷了,你可還有話想說?”
“我要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呂雉挑眉。
韓信一字一頓:“我,沒有,反。”
“……”
“我只恨,沒有聽蒯彤的進言……”他咬牙,怒吼,“篡了這大漢!我自立為王!絕不會有你這等毒婦,做主未央,殘害忠良!”
呂雉笑了笑,揮了揮手,看了眼季思奇。
季思奇看到了,他哽住了,這是要他傳令?!讓他傳令殺了韓信?!他僵硬的扭過頭,表情癡傻,心裏噗通噗通跳,想裝傻充愣。
可呂雉不給他這個機會:“季內侍,我有些乏了。”
季思奇沒有應,他緊緊的閉上眼,努力放空了腦子,深吸一口氣,咬牙低喝:“殺!”
兵士們得令,舉着武器一擁而上,韓信站在當中比他們都高一個頭,此時他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或者說,他認真的看着周圍的每一個人,直到第一個人的竹刃紮進籠子縫隙的時候,他忽然雙手握拳,大吼起來:“啊啊啊啊啊啊!”猛地掙紮了起來!
呂雉一眯眼,咬牙揮手:“都上!快點!”
她兩邊的侍衛立刻沖上前去。
到了戰神手裏,捆住自己的籠子都能做武器,韓信從裏面抓着籠子轉了一圈就掃開一堆人,他力大無窮,一時之間雖然遍體鱗傷,兵士竟然也制不住他!
但離最後的結局也不過就是時間問題而已,在場的人都清楚。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一個兵士突然轉身,一只手握拳往呂雉的方向伸去,神似瞄準!
幾乎在其他人看到此人異樣的時候,一支小弩箭已經急速的飛向了呂雉,速度快到幾乎看不清,可呂雉身邊的大宮女蘭舒卻異變發生的瞬間就擋在呂雉的面前,用身體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有刺客!”季思奇喊了起來,他是離那個士兵最近的,下意識的就要沖過去揪那個刺客,卻聽那刺客一擊不中,低罵了一聲,左右兩刀抹了身邊士兵的脖子,腳一提踢起了關韓信的籠子:“将軍!你先走!”
來救韓信的!?沒道理啊!季思奇都懵了,他手無寸鐵,此時只能想到的,就是一腳踹過去,那刺客看也不看,随便的一轉一踹,他的小腹就被踢個正着,摔在一邊。
“我靠!”他忍不住叫了一聲,那刺客聞言一愣,冰冷的目光竟盯向了他。
他身上寒毛一豎,仿佛想到了什麽,大吼:“你是長空?!”
長空面色一緊,手上一操作,臂弩再次對準了呂雉,此時受傷的蘭舒已經被一箭穿胸,顯然是沒活路了,呂雉的胸前染了一大塊血,她的侍衛全都去打韓信了,竟然沒有別人可以上前護衛,季思奇腦子一片空白,爬起來就要沖過去!
沖過去幹嘛?
他不知道,此時什麽任務什麽歷史都沒有在他腦子裏,他就是這麽做了,一點都沒有猶豫。
但顯然,歷史根本沒給他安排角色。
在長空準備補刀的時候,呂雉冷着臉,一把推開蘭舒,手往下一探,抽出了一把長劍……
季思奇僵硬在了垂死掙紮的姿态上:“……”
呂雉抽出了長劍,眼中精光一閃,猛地一揮,竟然真的叮一聲擋掉了長空的第二支箭,随後橫握在身側,姿态擺的像模像樣!
“年輕人,你果真以為我是死的啊。”
顯然,她也認出長空了,雖然瘦弱,握着劍的姿勢也顯示出屬于劣勢者的防備,可她的臉上卻漸漸帶出了一抹殘酷的笑意,嘲諷,冷酷,充滿了壓迫感:“戚姬沒有告訴你,我在敵營,茍且求存了三年嗎?”她提高聲音,大聲喝道,“她沒告訴你!我回到皇上身邊後,要的第一樣東西,是什麽嗎?!”她緩緩挺身,侍衛終于回援了,緊緊護着她,她在人群中昂首站立,甚至撥開他們,擡手舉劍,劍尖對準了他,傲然道:“就是這柄劍!”
“我發過誓,我呂雉,再不會有無力自保的時候!”
長空死死盯着呂雉,臉上的表情有遮不住的忌憚,他雙手雙腳不停的擺脫着周圍兵士的攻擊,韓信逃出了桎梏,兩人聯合起來,二十個兵士還真是不夠看,這次,輪到韓信拉着他的手臂往外拉:“走!快走!”
季思奇猛地一個哆嗦,他強行把目光從呂雉臉上扯回來,只覺得呼吸都帶着戰栗,他爬起來,身邊已經躺了一地的兵士,韓信手無寸鐵,但是長空卻有備而來,而且出手即是殺招,轉眼已經血流滿地,他坐起來,擡頭正看到韓信拉着長空從他面前跑過,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兩個人,都是該死的。
各種意義上的。
鶴唳不在,他不能慫!
他不能再放過了!至少一樣,至少要完成一樣!幾乎想也不想,他撲上去一把抱住了長空的腿,大叫着:“殺刺客!快!殺刺客!”
長空回頭,眼中兇光一閃:“找死!”說着,他手起刀落,一匕首紮向季思奇!
季思奇當然知道自己抓住的是什麽人物,一看他動作就下意識的一躲,可匕首還是滿滿的紮進了他的後背。
“啊啊啊!”他慘叫起來,其實他還沒感覺到痛,可是恐懼已經放大了他的五感,他放開了手,向後探去,摸到了刀柄,死死的插在他的背上,這一瞬間,他好像滿眼都是死神,完全看不到轉身離開的兩個目标。
韓信拉着長空頭也不回的在鐘室殺出了一條血路。
他們心裏清楚,呂雉不敢大張旗鼓的殺韓信,要不然不會這樣迂回的把他請到鐘室,只要出了鐘室的大門,就是生路!到時候,到時候……
兩人面目猙獰,齊齊拉開了鐘室朱紅色的大門……
“喲!好熱鬧呀!”
笑盈盈的聲音,穩穩當當的身形,這人好像在門外站了一輩子,好整以暇,饒有興致。
而長空,他看着站在門外的,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宛如看着一個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