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青镕站隊

迎仙宮中,女帝正在床上熟睡。

嚴青镕端坐在一旁照看着熏香, 半面鍍銀的面具反射着燭光, 倒比他的眼睛更為有神。

他有些神思不屬,一面猜測着上官婉兒遇刺是否與鶴唳的失蹤有關, 一面忍不住回想前幾夜聽到的太平與女帝的對話。

那日他如鶴唳般摘了面具後,女帝确實因為新奇而龍心大悅, 當場遣了二張,連寵了他兩日。

她也知道二張嫉妒心強, 所以特意留他在殿中日夜随侍, 精神很是煥發了兩天。二張屢次求見不成,第三日, 太平公主竟然過來求情, 還特地選了他侍寝的晚上。

他曾經見過太平公主, 宮裏的女人都保養有道, 女帝精于采陽補陰,八十多歲了依然神采奕奕, 作為其幺女的太平公主更是容光煥發,美豔動人,絲毫不像已經四十歲的婦人。

于是來自那明豔女子的輕佻鄙夷的眼神,就更讓他難以擡頭。

似乎是為了表示袒護寵愛, 女帝并沒讓他退下,而是讓他在外殿等待,不知前面說了什麽,忽然就聽到太平大聲哭訴。

“母皇!太平到底哪裏不好, 太平再不濟,也遠勝過那個李顯,他為了取悅你,連親生子女都可以舍棄!這般沒種的太子,如何擔起大任!還是就連你也以為,我身為女子,比不如那些男兒?那你又将自己置于何處!”

嚴青镕一驚,見兩側的宮人都自覺的退後三尺,他立刻也跟着後退,卻忍不住屏氣凝神,仔細聽起裏面的動靜。

女帝是不會大嗓門說話的,一時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太平卻更為激動:“太平若無自保之力!早已經進了皇陵見先皇了!怎麽會撐到今日,來你面前受如此教誨?是你教我帝王心術,你教我治國方略,現在你卻告訴我,教我這些,是為了保我性命?哈哈!待你仙去,李顯登機,太平縱使胸有萬般丘壑,也抵不過君王一旨诏書啊!”

“……”

“那太平真是要謝母後盛寵了!”

“太平!”女帝提高了聲音,卻一時接不上氣,咳嗽起來。

宮人面面相觑,都望向嚴青镕,嚴青镕哪敢這時候進去,只能示意大宮女去請了太醫。

太平的聲音裏終于有了驚慌:“母皇,母皇,都是太平不對,太平不孝。”

“太平!我這麽一路過來,可曾害過你!”女帝還是忍不住呵斥,“我讓你嫁薛紹,讓你嫁武攸暨,哪一個不是在保你太平!?這兩任夫家,一個是皇親,現在更是國戚!不管日後誰做皇帝,哪個敢動你?“

“母後……”太平依然不甘。

“你下去吧,此事休得再想,易之和昌宗不懂事,你是我女兒,是大唐的公主,怎能與那些末流子弟一般短視。說出去都丢我的臉!”

太平不再掙紮,轉而壓低了聲音,随後沒多久,她走了出來,路過嚴青镕時,停駐不前。

“青镕君好手段啊,以前都沒看出來。”太平公主身量很高,氣勢驚人,“連母皇都放不下你,讓我日後照拂你一二。”

嚴青镕紋絲不動:“臣身無長物、亦無大志,所求不過安穩度日。“

“哼,安穩。”太平不置可否,“你身在奉宸府,卻不與張昌宗他們為伍,可能安穩?”

“與二位國公為伍,怎能安穩?”嚴青镕反問,“公主殿下不是應該深有體會了嗎?”

想到方才的對話,太平眼神一厲,轉而又冷靜下來,她想了想,忽然彎下腰湊到嚴青镕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嚴青镕面色一變,驚詫的擡頭看了公主一眼,連忙低下頭。

太平公主眼神冷厲,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見面禮。”

嚴青镕心中砰砰直跳,他伏下身,真心誠意:“謝公主。”

太平公主心情不是很好的拂袖而出,嚴青镕冷靜了許久,才重新進入內殿。

太醫只來了一會兒就被女帝斥退,她窩在軟墊中出神,嚴青镕跪在她身邊替她蓋上柔軟的毛毯。

宮人再次全部退下,內殿一片寂靜,只有燭火偶爾爆起的噼啪聲。

“青镕啊。”女帝的聲音蒼老疲憊,“你也以為,朕對太平太過苛刻了嗎?”

“青镕不知。”嚴青镕回答,他尚未被宮中磨平他的英氣,嗓音便不似二張那般柔美刻意,“青镕初來乍到,并不懂這些。”

“你很聰明,也有膽識。”女帝嘆息,“若早幾年……”她不再多言,而是繼續道,“你以為,這天下,是誰做皇帝重要,還是,皇帝是男是女重要?“

嚴青镕沒有回答,他知道女帝既然這樣問出來,那必然是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同時,他的心裏也不由得産生了可能很多人都有的疑問。

太平公主很好的繼承了她母親的優點,聰慧、霸氣、有遠見、手段高杆、政治素質強悍,是個玩弄權術和人心的好手,又正處于最年富力強和成熟理智的年紀,她權勢通天,連女帝的娘家——武家都管不到她,真正可以算得上是大周最幸福的女性。

無論身份、性格還是手段,都不低于太子李顯。

如果武則天都能做皇帝,為何太平卻要被排除在繼承者之外?

“青镕君,陛下的藥來了。”門外,大宮女的聲音拉回了他的神智,自那日太平公主來過後,本來身體就虛弱的女帝大概因為心緒不平的緣故,病情又加重了,這兩日只能早上提起精神接見幾位宰相,午間開始便動辄調理休息。

“時辰未到,溫着。”嚴青镕走到門邊,隔着門吩咐。

“是……可要奴婢伺候陛下洗漱?”

嚴青镕看了一眼明黃的帳幔,遲疑了一下,回:“陛下昨夜咳得厲害,夜半方入眠,晨起又見了朝臣,現在讓她再睡一會。”

“是。”大宮女沉默了一下,又道,“青镕君,奴婢有事要禀。”

嚴青镕遲疑了一下,還是到了外殿,跟着大宮女走到角落:“何事?“

“青镕君可有托張怡給你打聽一個女子?”大宮女業已中年,眉目有些常年恭謹導致的嚴肅,但看着人的樣子卻平靜而柔和。

嚴青镕心裏一緊,張怡是負責在奉宸府照顧他起居的宮女,前幾日與二張不合後,他自己去新晉的宮人中挑的,雖然知道很不保險,但還是忍不住讓她自下層宮女中打聽一下鶴唳的情況,誰知這麽快就傳入了大宮女的耳朵,顯見自己真是毫無私密可言,忍不住有些緊張難堪:“只是在下一個故友,若是……”

“加上青镕君,已經有不少人馬在打聽這個女子了。”

嚴青镕更緊張了,他身單力薄,宮中任何一個勢力都不是他自己能抗衡的:“可否告知……”

“上官大人,右羽林将軍,還有……奉宸府。”大宮女竟然毫不避諱,直接報了出來,她緊盯着他,“只是奴婢不明,這奉宸府中,燕小滿君與青镕君是否是一起的?”

嚴青镕斷然否認:“絕對不是!在下最擔心的,就是她落入小滿手上。”這大宮女看來什麽都知道,他也無暇去思考該隐瞞什麽了,只下意識的覺得這是大宮女抛來的橄榄枝。

大宮女嘴角露出一抹笑:“此女最後一次出現,乃是前幾日在命婦院,她出手救了上官大人,故而上官大人亦在打聽她。奴婢不才,在命婦院中有友人交好,她夜裏瞧見,有一個男子帶走了你要找的女子,觀其形貌,不似宮中之人。“

“莫非她被帶出宮了?”嚴青镕不知該緊張還是輕松。

“不會,這兩日右羽林軍衛戍宮城,他們也在找這女子,還沒聽聞有這般形貌的男子将她帶出去,應該還在宮中。”

嚴青镕看着大宮女,琢磨許久,試探着問:“上官大人,有何吩咐?”

大宮女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嚴青镕這就厘清了自己的來路,微笑道:“青镕君明鑒,大人是大人,青镕君是青镕君,怎有吩咐的道理,只是青镕君平素照料陛下很是辛勞,其他若有所需,吩咐奴婢便可,奴婢不才,也就這宮中的事情,還能盡一份力。”

好大一束橄榄枝!

嚴青镕當即一拜到底:“那女子與我有舊,實在不忍她落入虎口,若姑姑能助一臂之力,青镕不勝感激。”

大宮女連忙避開他的大禮,順帶瞥了眼後面各自轉頭的小宮女們,回頭道:“青镕君無須如此,都是為了皇上。“

嚴青镕起身,正準備進入內殿,忽然想起一件事,回頭道:“不知姑姑可否幫青镕再打聽一人?”

“哦?誰。”

“青山。”

大宮女反應極快:“那個在馬球賽中傷你之人?”

“恩。”

“青镕君。”大宮女想了想,還是勸道,“這個時節,糾結舊怨,是不是有些不妥?”

嚴青镕想到鶴唳提起青山時複雜的眼神,心情也很複雜,他勉強一笑,一臉諱莫如深:“姑姑應該知道青镕進宮是為小滿所薦,青山分明也是陛下喜好的類型,為何在馬球場上大出風頭後又沉寂不出?論體貌技藝他均與我不相上下,在下擔心若有一日他不知從何處殺将出來,為小滿還有國公爺又奪回聖寵,豈不是……前功盡棄?”

大宮女也看了那場比賽,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青山會繼青镕之後成為入幕之賓,誰知道佑吾揚威闖了那麽大一個禍,随後皇上也不再提及,可若有一日青山被二張安排着自薦枕席,皇上絕對會笑納的,她忽略了嚴青镕說完那段話後有些心虛尴尬的眼神,鄭重道:“此話有理,奴婢這就去安排。”

“有勞姑姑了。”嚴青镕再拜,悄聲回到房中。

女帝還在沉眠,她緊皺着眉頭,不知在為何事發愁。

嚴青镕看了她半晌,好不容易壓下方才因為一番“防止青山出來争寵”的言論而升起的羞恥感,淡定上前到女帝耳邊,輕聲喚道:“陛下,該用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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