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十天晨
外界的風雲詭谲對皇宮似乎毫無影響,像嚴寒一樣被死死的擋在了厚厚的帷幕外。
鶴唳一身輕薄的宮裝, 正躲在角落裏……系帶子。
她太瘦了。
“艾瑪……什麽世道!”
這兒不乏瘦的宮女, 但是天性愛美的她們早就被席卷全唐的潮流給帶胖了,于是宮中标準的衣服基礎尺碼越來越大, 打底少說L碼。
鶴唳只有瘋狂健身到肌肉全鼓起的時候才會穿穿L的衣服。
這陣子各種病各種傷,S碼都能挑戰了, 陡然穿上L,跟沒發育的小女孩兒似的。
身後有個人靠近, 鶴唳一笑, 自覺地放手,任身後的人替她用力的系緊了帶子, 還要求:“我喜歡蝴蝶結!”
“不能那麽随意, 宮有宮規。”系帶子的手不停, 又給她環繞了一圈, 打了半天結,“好了, 就這樣,以後多吃點就好了。”
“謝謝方姑姑。”鶴唳回頭嬉皮笑臉的,“瘦着才有人心疼啊,你瞧我每天都有姐姐勻給我的肉吃。“
“女人心疼有什麽用。”大宮女姓方, 讓鶴唳叫她方姑姑,“你要有男人心疼,不讓你到這來,才好。”
“嚴青镕要是心疼我, 那陛下可怎麽辦呀。”
“陛下。”方姑姑往內殿望了一眼,輕笑,“心疼陛下的人多了去了。”
宮女們從內殿門口接過裏頭遞出來的空碗,列隊無聲的離開,剩下幾人靜靜的站在門口,随時等着裏面的傳召,偶爾眼神悄悄看向方姑姑,隐隐的帶點不忿和委屈。
二張牢牢把控了女帝的飲食起居,縱使上官婉兒求見也沒什麽用處,太平公主更像是被下了禁足令一樣毫無動靜,只是聽說嚴青镕還未失寵前又來了第二回 ,沒坐一會兒就鐵青着臉離開了,可見她的登天之路就此是斷絕了。
奏折源源不斷的被送進內殿,又隔三差五的被送出來,有些批示過,有些則沒有。張柬之和姚崇等在想曾經領着群臣求見,也被張昌宗以皇帝身體不适為由而頂了回去。
不管皇帝是男是女,強闖寝宮都是滅族的大不敬之罪,到底還是讓二張給狐假虎威走了。
反而只有方姑姑,能每日帶着宮女進去伺候女帝沐浴起居,成了二張外最靠近女帝的人。鶴唳因為實在太臉生,一直都在外殿混吃混喝,由此也發現其實女帝身邊壓根不缺護衛。
跟她一樣在外殿混吃混喝,甚至臉熟到能天天進出內殿的宮女中,至少有兩個都是好手,雖然不至于和她對抗,但對付三兩個護衛也是灑灑水的。
這讓她有一點點不爽,搞什麽!一個皇帝身邊怎麽可能一點護衛力量都沒有嘛,所以說嚴青镕到底只是個平民,一點眼力見都沒有,聖父情懷倒是哐當當的能容下這整個天下,才多長時間就為了個八十歲的老女人賣隊友了。
渣男!哼唧!祝他在奉宸府被爆菊!
轉眼,約定的日子快到了。
鶴唳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她也沒興趣,不管發生什麽,只要是這個朝代該發生的,那都不該是她該關心的,只不過不管怎麽樣,在第九天的晚上,她還是申請輪值,打算徹夜留在宮中。
方姑姑雖然不知道她與嚴青镕的約定,但不知怎麽的,平時嚴于宮規的她卻意外的沒有說什麽,不僅有些心神不定的應承下來,還讓鶴唳換下了一個奉藥的宮女。
這意味着,在外圍混了快十天的鶴唳,終于要在約定的最後一天,見到一牆之隔的女帝大大了。
平靜還是籠罩着這一天,清晨,第一碗藥剛被送來,宰相張柬之又帶着衆臣齊聚在門口。
這一次,他們靜靜的跪在殿外,烏壓壓一片。
剛下過一場大雪,即使早已有宮人清掃過,地上還是冰寒徹骨,一群糟老頭子在外面直挺挺跪着,穿着最正經的朝服,神情嚴肅緊繃,帶着一股即将爆發的隐忍。
“陛下!”張柬之帶頭呼喊,聲音響亮,劃破了蒙蒙亮的靜晨,“陛下!臣,張柬之!求見陛下!”
穿透了兩層宮牆,那聲音還是隐隐約約進入了內殿,方姑姑剛帶着宮女列隊跪在門口奉藥,張易之坦然的站在內殿門口,剛接過藥,聽到聲音,不耐的哼了一聲:“怎麽又來了。”
“大人……”方姑姑低頭,極為恭敬的詢問着。
“六郎,你來奉藥,我去驅走他們。”張易之說着,繞過他們往外走去。
天真的孩子,他還不知道外頭啥樣子呢,鶴唳跟在後頭偷笑。
張昌宗懶洋洋的走過來,伸手要接過方姑姑手裏的托盤,還沒拿穩,就見張易之急匆匆的走過來,表情凝重:“六郎,與我同去。”
“怎麽了。打發不走?”張昌宗表情不耐,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吩咐道:“你們侍奉陛下用藥,記住,陛下此時心情不可過激,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你是她身邊的老人了,自然清楚。”
“奴婢省的。”方姑姑沉着應答,她等二張攜手走出去了,才回頭看了一眼,道,“金蓉,阿瑞,你們守在門口,其他人随我進去。”
金蓉阿瑞就是鶴唳看到的兩個好身手的宮女,聞言頭也不擡,直接跪着挪到了門兩邊,其他宮女随着方姑姑進了內殿,關上了門。
殿內暖如盛夏,卻藥味濃郁,暮氣沉沉,女帝靜靜的躺在重重薄紗中,毫無動靜。
“陛下!”好不容易有了與女帝獨處的機會,方姑姑眼眶通紅,幾乎強忍着眼淚跑過去,一邊奉藥一邊給另一個宮女使眼色,“花芝,給陛下看脈!”
花芝是一直守在門外的醫女,但是卻從未有履行職責的機會,聞言趕忙從袖中掏出一個極為樸素的手托放在床邊,要給女帝請脈。
“不用了。”女帝被托起上半深,喝了一口藥,垂着眼擺手,“朕的身體,朕清楚。”
“陛下!張昌宗他們……”
“縱使沒有他們,朕也無力再管那些事了。”女帝的面容蒼老,氣息深沉,她說着,嘴角甚至還泛着一絲笑,“他們固然任性胡來,可到底不會害朕。”
“可是朝臣現在都跪在外面請命,陛下,這天下還不能沒有你啊。”
“這天下哪是不能沒我,是不能沒皇帝。”女帝冷笑一聲,一口喝完了藥,她微微擡眼,眼中竟然依舊清明如昔,“萍兒啊,這麽多年,委屈你了。”
“萍兒不委屈。”方姑姑終于忍不住像小女孩兒一樣哭泣了,“萍兒替陛下委屈,您殚精竭慮那麽多年,英明勤政,好不容易贏得萬民愛戴,卻最終,最終還要……”
“朕這一生若說無所圖那是笑話,但終究不過是做想做的事罷了,昌宗和易之把他們最好的年華給了朕,又陪朕度過那麽多美好的日子,臨到頭來,荒唐一回又如何呢,更何況,朕也不是沒荒唐過。”女帝嘴角帶着絲微笑,“朕甚至有些後悔,讓他們二人在外為朕守身,到現在,連個能讓他們依靠的人都沒有,你說,他們不緊張我的身體,緊張誰呢?”
方萍無言以對,又說不出什麽話來,她沉默着把空碗遞給身後的宮女,給女帝揉着手臂。
那接過空碗的宮女一直沉默低頭不聲不響,卻不料此時突然擡頭,一臉天真道:“可他倆明明有兒子啊。”
這個傻大姐,當然就是鶴唳。
嘭!
女帝一袖子拂過鶴唳還沒捧穩的碗,藥碗掉在柔軟的毯子上發出一聲悶響,不響,卻也驚得整個內殿的人都一身冷汗。
方萍驚恐的瞪着鶴唳,仿佛在看一具屍體,鶴唳還是一臉天真與女帝對視着,兩個素未謀面的女人,一個半躺一個跪坐,竟然對視了許久都不曾眨眼。
女帝雙頰抖動起來,忽然悶咳了兩聲,漸漸咳得厲害了,噗的一下噴了鶴唳一臉血。
“陛下!”方萍不敢大叫,她聲音顫抖的撲上前扶住劇烈咳嗽的女帝,回頭憤恨的盯着鶴唳,“你,你明知陛下……你罪該萬死,下去!”
鶴唳一臉淡定的抹掉了臉上的血,似乎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哪裏不對,還繼續作死:“陛下對他們那麽好,結果他們卻這樣欺瞞陛下,那才是罪該萬死!“
“你,從何得知!”女帝一陣猛咳,反而通了氣,喘息着喝道。
“很多人都知道啊,只是不敢說。”鶴唳梗着脖子,“我還知道,那孩子叫張國忠呢,背着陛下偷偷與外面的女人厮混,竟然還敢起這麽個名字,豈不是在打……額,豈不是太諷刺了!”
“咳咳咳咳咳!”
“陛下!陛下!”方萍着急得臉都抽了,“宣太醫!快宣!”
“不必!”女帝咳得臉都紅了,配着她的眼神,莫名的狠厲,她攔住方萍,脫力的靠在軟墊上,一邊順着氣,一邊不知在想些什麽,許久,她冷笑了一聲,“呵,五郎啊五郎……”
她不見的有多悲傷,眼神卻有些放空,八十多歲的老太太竟然有些少婦般的情傷,連帶着整個內殿都沉寂下來。
“你是何人。”
沒想到剛聽聞如此勁爆的消息,女帝在傷感一會兒後,問的居然是這麽一個問題。
但也在意料之中,鶴唳早有準備,她繼續梗着脖子傻大膽樣:“奴婢一直在殿外服侍,是青镕君有恩于奴婢,讓奴婢誓死保護陛下,奴婢才求了姑姑一起進來奉藥,卻不想陛下您竟然不知道那二張有兒子這件事。奴婢氣不過!”
“你氣不過什麽?”女帝竟然笑了一聲。
“有人什麽好處都沒從陛下身上得,一心為陛下着想,結果在角落裏受人欺淩謀害。有的人作惡多端,卻還能在這兒耀武揚威……”鶴唳的聲音在女帝的審視下恰到好處的弱了下去,終于消聲,她遲疑了一會兒,跪趴在地上悶聲道,“奴婢冒犯了皇上,奴婢知罪!”
女帝看了會鶴唳的後腦勺,平靜的看向方萍。
方萍這時候很冷靜,她微微垂眸:“她無親無故,受了點青镕君的恩惠就……陛下,請容奴婢将這賤婢帶下去以宮規懲處!”
“哎……懲罰她,又有何意義。”女帝又閉上眼,很是疲憊的靠在軟墊上,轉而問,“外頭,張柬之他們又在請命了?”
“……是的,陛下。”方萍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是集體诤谏。
“他們兩個都出去了,可見群臣這次,聲勢不小吧。”
“陛下明鑒。”方萍也拜倒在地。
“這是又要讓太子代政或者……繼位”
“陛下!”
“萍兒啊,不是朕不給。”女帝嘆口氣,“是朕給不下手!”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陛下願意給誰,就給誰!”
“太平,李顯?”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恨不得什麽都聽不到。
“若論資質,和為皇的禀性,太平強過李顯不知多少,可是,那些國之棟梁卻又強過她不知多少,以太平那點手段,她若真的登基,必會被群起而攻之,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女帝沉着臉,“原本只想她真當個無憂無慮的太平人,卻不想她偏偏自以為是,非得與她說明白了,方才罷手!”
“可若是交給李顯……哼,朕敢說,今日群臣所做一切,皆是群臣自發為這江山在拼死一搏,絕無他李顯半分功勞!若李顯真有這本事鼓動群臣做到這份上,朕馬上退位讓賢,心甘情願!”女帝一臉恨鐵不成鋼,“可偏偏,他不行啊!”
“這大周走到今日,明明前路一片光明,卻無一可托付之人,難道,真的是朕做錯了嗎?!”
“陛下!”方萍已經無言以對,只能跪伏在地上暗暗流淚。許久,她擡頭,剛張口想說什麽,就聽到門口扣扣扣三聲,她面色一變,一秒變成溫順平靜的表情,低聲道:“陛下,奴婢先告退了。”
“恩。”女帝無暇計較,她知道是張易之和張昌宗的回來讓方萍如此忌憚,見方萍自己撿起地上的碗往後退,忽然道,“慢着。”
宮女們都低頭停住。
女帝的眼神逡巡了一遍,慢慢的聚焦在了鶴唳的頭上:“青镕托你護我,可是有何特別之處?”
鶴唳連忙跪下,不知怎麽的,她不想僅僅用那套獵戶小娘子的瞎話,而是先很正經的自我介紹道:“奴婢,善刺。”緊接着才道:“埋伏,偷襲,祖傳的獵戶!”
“哦?”女帝沉思着,不置可否。“你可知,以你的來歷和今日所為,在往日,早就死了?”
顯然,不管方萍怎麽掩蓋,女帝并不是那麽容易被蒙蔽的,她沉沉的盯視着鶴唳。
鶴唳很坦然,她避而不答,而是道:“奴婢的恩人很多,他們都愛着您的天下,奴婢如果報答不過來,死也無所謂了。”
女帝微微一怔,眯起眼凝視着鶴唳,鶴唳怡然不懼,坦坦蕩蕩的回視,兩人再次對視良久,直到門外傳來宮女問候二張的聲音,方才停止。
“你,留下吧,自己藏起來。”
“陛下?”方萍不敢置信,她本來已經迫不及待要把鶴唳帶下去好好教訓一頓了。
“金蓉和阿瑞都在外面?”女帝問。
“是,若陛下需要護……”
“他倆不傻,不要徒增波瀾,就她吧。”女帝說罷,閉上眼,不再看他們。
方萍瞪了鶴唳一眼,帶着衆宮女徐徐離開。
鶴唳琢磨了一會兒,嘿嘿一笑,在內殿門打開時,已經不見蹤影。
女帝再次睜眼,冰冷的雙眼在看到二張強顏歡笑的俊顏時,倏然變得溫情脈脈。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有關二張兒子的問題,這只是野史記載,比較好玩,居然叫張國忠。
讓我不由得想到傳言楊國忠是張易之外甥的問題,會不會有可能幹脆是親兒子或者親侄子比如張昌宗的兒子呢
嘎嘎,當然只是野史野史,不過年齡真的挺符合的= =
……艾瑪……細思恐極
傳言女帝為了防止二張給自己帶綠帽子,每回二張回自己府裏就讓他們到自家閣樓上,然後命人撤下梯子,跟長發公主一樣供着,然後二張的親娘扛不住,暗度陳倉讓二張之一跟他們親老婆生了娃
所以如果野史是真的,人張國忠是正兒八經的婚生子,那個,女帝大大,咳咳,才是外面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