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李奇勳坐在沙發上,默默轉着電視頻道。

手機發出聲響,他點開來看。是軒轅赫前幾日發的一張經典照片,突破五百條留言,外挂程序在群組內跳出一只動畫的舞龍舞獅,興高采烈地踩樁跳舞。

李奇勳忍不住噗哧一笑。老三露屁股也就罷,屁股上面居然還被人用簽字筆畫了一只小豬。他不曉得在老三軒轅黑屁股上塗鴉的人才是誰?但他很佩服對方藝高人膽大。

廁所裏又傳來一次沖水聲。他的視線離開手機屏幕,看向正前方浴室門口。

這是第幾次了呢?唔……應該是第三次了吧?

“電視聲音再開大一點!”在廁所裏奮戰的女人發出怒吼。

“這已經是最大音量了。”他憋着笑聲回道。想起今天白天和“她”在街上發生的趣事,他不禁莞爾。

李奇勳一腳跨在另一張沙發椅上,房間裏飄着一只大白鯊造型氣球,搖擺着尾鳍在房間裏繞圈。他盯着那顆鯊魚氣球,覺得很逗趣。

“噢……撕……”在廁所裏的女人發出抽氣聲。

嗯……感覺很痛,她再拉下去,恐怕不得了。他起身想找旅行必備良藥——

正露丸,給她緩解拉肚子的痛苦。

“你……到底給我吃了什麽食物?!”她一邊抱着肚子抽氣,一邊拍門大吼。

他攤攤手,無奈的說:“鳐魚生魚片……你自己硬要吃的。還有,你很勇敢的挑戰了吃蠶蛹。”

“我不能吃生的!”蠶蛹?那是什麽鬼東西?她還吃蟲嗎?

她坐在馬桶上,越想越頭皮發麻,抱着肚子,兩手發抖地拿出手機上網搜尋他口中的“鳐魚和蠶蛹”到底是什麽食物……這不看或許比較好,網絡圖片一看下去,讓她吓到想嘔吐了。

蠶蛹……這外表像蟑螂殼的東西……她居然吃下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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鳐魚……這根本是外星人變裝賣萌失敗的魚……她居然生吃下肚了?!

過了十五分鐘後,李奇勳終于看見她一臉虛弱的扶着浴室門走出來。他走上前關心,“這個給你吃。”

臉色發白的她,看見他手上三顆黑黑的、像兔子大便一樣的東西,無法相信在她拉得快虛脫的時候,他還拿兔子大便給她吃。

看她的表情,知道她肯定誤會了,他解釋道:“你別看它外表不讨喜,這東西可是治療肚子疼,家家戶戶必備良藥。”

她眼睛依然瞪得大大的。

“我不會害你……”見她死也不信的表情,他把一顆正露丸放到舌尖上給她看,“這真的是藥,吃起來涼涼的……”

她整個人往後縮,搖搖頭想往旁閃,“……我不要。”

他有些無奈。“乖,聽話。你已經拉了三次了,如果再來第四次,那就是食物中毒了。”

聽他像老大哥哄她吃藥的語氣,她心中五味雜陳。自從弄清楚她為什麽會突然失去幾小時的記憶,原因來自寄宿在她體內的“惡靈”——她是這樣定義的。

見過她體內另一個人的李奇勳,卻是判斷應該是她有跨越不同語言隔閡的——人格分裂症……而且還是少根筋的人格,年齡似乎很小,他推測應該是十五六歲的年紀。

她才沒有人格分裂症,哼!

另一個“她”,說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她本來不相信,但他把錄下來的影片播放給她看,看見影片中明明是自己的臉、自己的聲音,卻說出全然陌生的語言,叫她如何能接受。

因為她聽不懂中文,他還翻譯成英文告訴她;影片中的她——會說中文的“她”,留了一則訊息給她:

“纓丹姊姊,抱歉,我不知道怎麽就纏上你了。你長得好漂亮呀,應該是我占便宜了。”

“大叔說,我應該要跟你打招呼,自我介紹一下自己,不然大叔說他很難解釋,姊姊為什麽會突然又和大叔在一起。咳,我忘記自己叫什麽名字了,所以纓丹姊姊你就随便稱呼我吧。啊,遣有……我喜歡可愛的名字,看是要叫我……”

“熊大兔兔睡衣超可愛的對吧……現在的睡衣超可愛超漂亮……對不對?”

“今天和大叔去吃烤腸,有豬腸和牛腸,真的超超超超好吃的啦!纓丹姊姊有機會也跟大叔去吃看看。”

“纓丹姊姊……”

沒見過這麽樂觀的惡靈……她差點想一槍轟了他的手機。

雖然是她的臉、她的身體,卻比她還要更與他熟稔的親昵模樣,讓她心中頗不是滋味。

明明已經離開這男人了,卻總是在睜開眼的時候,又回到這男人的身邊。

“我要離開了。”她想推開他卻被他擋住,她困惑的擡眸,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臉頰,在她還未反應過來前,他的臉忽然朝她的鼻尖壓下來。

她以為他要吻她,心頭一緊,大腦瞬間空白,嘴裏忽然被他丢入兩顆黑藥丸,她直覺想吐出來,舌尖伸出,他陡然俯身壓上她的嘴,連帶把她的舌尖也推入嘴裏。

她當下是震撼的。那一晚,他不允許她親吻他的嘴唇。

她心中多少感受到失落,但那又如何?就算與他親吻,并不代表兩人的關系。

兩人嘴唇相貼,傳遞而出的柔軟溫度,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輕地離開她。

雙眼睜得偌大,她并未閉上眼,只想将他看得更清楚,像溫暖的陽光一樣的他。

“把藥乖乖吞下去。”李奇勳的聲音像微風穿越暖陽撲面而來的觸摸,一下子溫暖她的耳、她的鼻、她的心,整個人像融化的冰雪,在他關懷的聲音中幻化成水。如果可以,她想成為為他綻開的花朵,顏成為一朵追着太陽微笑的向日葵。

她默默地将藥丸吞下去,擡眸期待地凝視他。

“很好,乖。”他擡手摸摸她的頭,轉身欲走,她拉住他的衣角,他回過頭,飄浮在空中的大白鯊造型氣球,鯊魚頭撞上他的後腦勺,他吓了一大跳,扭頭看是什麽東西撞上他。

她也注意到那個看起來有點滑稽的飛行大白鯊氣球,問:“你買的?”

“怎麽可能。”他一掌拍飛那只咧嘴大笑的大白鯊,公布答案:“是你吵着要買的。”

“不是我!”她怒斥。

他愣了愣,勾起唇角,似乎覺得她在無理取鬧,“不是你就不是你……”

“真不是我,你別把我跟……惡靈……混為一談。”她壓低聲音警告道。

“惡靈?”他挑眉,“你真的要這麽稱呼‘她’?”

“不然呢?我還要給她姓給她名嗎?”

李奇勳靜靜地不發一語。

她追問:“為何不說話?”

他走到一旁,提起桌子上的牛皮紙袋,走到她面前,将紙袋放到她手中,“收着,這是那個小惡靈挑了一個多小時要送你的。”

“送我?”她表情遲疑,牛皮紙袋上頭還綁着粉紅色蕾絲蝴蝶結。打開紙袋,她看見裏面有一本熊大兔兔大頭封面的筆記本,還有一支莎莉公仔造型的原子筆。

“這些是……”為什麽要送她這些東西?

“小惡靈說,這些是給你煉習寫字用的。”

“練習寫字?”她為什麽要煉習寫字?他說的話她聽不明白。

李奇勳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小惡靈說,她發現你會拿便條紙練習寫字,她還把那張紙拿給我看。”

他拿出皮夾,從夾層裏拿出一張便條紙,上頭歪七扭八的寫了幾個中文字。

看見那張紙,她的臉頰瞬間發紅。

“你很想寫出自己的名字吧。”他的目光溫和,完全沒有嘲笑她如幼兒般的僵硬字跡,紙上的一橫一豎分得很開,馬字勉強還能看得出來,但纓字筆畫繁複,看起來像“系貝貝女”。

她說不出話來,臉色紅得像紅龜糕。

“來。”他指着床旁的一張小桌子,拉着她的手,往桌子移動,“你先坐下來。”

“你要做什麽?”她任他壓在單人沙發椅上坐好,像個準備上課的小學生。

李奇勳繞到她身後,将熊大兔兔格狀筆記本攤開,然後抓起她的右手,“筆拿好。”

溫厚的掌心牢牢覆蓋住她的右手,寬闊的胸膛從背後罩住她,她明确感受到他的胸膛觸碰到她的頭,發絲貼上他身上的毛料外衣的摩擦聲響。

內心騷動無比,明明是零下的溫度,她卻覺得體感溫度像夏日一樣炙熱,脖子和臉頰都是熱燙燙的,這樣的教學姿勢令人臉紅心跳。

“專心看我怎麽教你寫字。”

略微低沉的嗓音,從上方落下,猶如被陽光照射身上的暖暖感覺,她收緊下巴,認真地看他握着她的手,一筆一畫,教她如何正确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馬纓丹。

他的手引領她的手,在紙上寫下三個字,美麗端正的筆畫線條,仿佛那條手帕繡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順利寫完三個中文字,她眼神發亮地看着,“你的字好漂亮。”

“我小時候可是得過全國書法比賽冠軍呢。”

他握住她的手,在馬纓丹的字旁邊,寫下另外三個中文字,她看着問:“這三個字是什麽?”

“我的中文名字,李奇勳。”他用中文念道:“李——奇——勳。來,你跟我念一次,一邊寫一邊念,這樣記憶很快。”

“李——奇——勳……”她聽話的重複他的發音,他依舊握着她的手教她寫字,直到兩人的聲音完全同步,他在不驚動她的狀态下松開她的手,站在背後凝視她低頭認真寫着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她寫了将近十個馬纓丹和李奇勳後,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擡頭對着他說:“你的勳字下面有四個點點,我的纓字下面有三個點點,這是為什麽?”

差點被她的問題打倒的李奇勳,摸着下巴,想着該怎麽解釋比較恰當。

“中國漢字的組合有其規律,絕大部分是部首組合,有分‘獨體’和‘合體’。”他拿起筆将紙上的馬字和丹字各自圈起來,解釋給她聽,“你看,你的姓氏,馬,這就是一個獨體。丹同樣也是。”

她聽着似乎懂了,學他将李字和奇字圈起來,問:“這兩個也是獨體?”

他搖搖頭,“這兩個字不能算是獨體。”

“為什麽?”她還以為筆畫看起來比較少的就是他口中所說的獨體。

“漢字的結構……一時間我也無法解釋得很清楚。不過,這兩個字在漢字裏,還能拆成其它意思。像是李這個字,上下分開來寫,還能寫出木和子。奇這個字,則是大和可。”他分別在紙上寫下新的字。

馬纓丹聽不懂那些字的意思,她只想知道那四個點和三個點有什麽涵義,再問:“你可以解釋那些點點的意思讓我明白嗎?”

“勳底下的四個點,在部首裏是火的意思,就是火焰。”他盡量意簡言赅的解釋,“系同樣也是部首……唔,大概有種牽挂的意思。”

聽他“說文解字”後,她臉上明顯閃過一抹失落,似乎是和她期待中的解釋不一樣。

李奇勳雙臂環胸,走到她面前,低着頭問她:“你很想學中文嗎?”

他審視着她的面容,她的眼神全因他一句話起雲彩,不由得回想他們第二次相遇的情景。

會說一口流利中文的她,給他的感覺像一名青春活潑的高中女生,無論是神态還是說話的方式,都讓他有種遇見老同鄉的感受。後來,他帶着像孩子一樣的她逛街買衣服、陪她挑戰一般女性不敢輕易嘗試的韓國特色美食。

他本以為那是她裝模作樣的手段之一,但她毫無心機的笑容讓他幾度遲疑,若是演技,那她絕對可以拿下超過三座的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獎。

真正的馬纓丹醒來後,他本以為兩人不會再有交集,各自分開後,她突然興高采烈地從背後沖向他,還一把将他摟住,左一句大叔、右一句大叔。他認出眼下這張笑容不是那名和他談起過往,像深山迷霧般的危險女子。

他想相信她的話。她或許是在馬雅神廟被當地的惡靈纏身。

但,馬雅當地惡靈又怎麽會說得一口流利中文?

難道異國惡靈都自備一臺多國語言翻譯機嗎?他個人較偏向是她有人格分裂症,目前看來是雙重人格。

他跟着她搭計程回她下榻的飯店,發現她遞給司機的紙上寫着的地址,和他住的飯店是同一間,而且居然和他住在同一層。另一個“她”對他娓娓說着馬纓丹不輕易展露的一面。

他發現她的行李中有許多和他的能夠配成雙的配件:同一款的耳機、同一款的手套、同一款的情侶對表。起初,他的內心的确有嫌惡感産生,覺得她根本是個十足十的跟蹤狂,還是異常的愛情恐怖分子。

但她屈膝跪在他面前,拿着前一晚她在紙上寫下的內容,一張巴掌大小的紙條上,寫着無數個不知從哪裏抄來的中文字和中文翻譯。

他認了出來,她想寫下他的中文名字,可是她只記得他名字的漢語拼音,不知道漢字的寫法,所以她上網按照拼音一個字一個字查,希望能找回記憶中——

他的名字。

看着紙條上密密麻麻所有關于“李奇勳”的通用發音:其期齊旗奇,熏熏峋惹勳……太多了,那些努力拼湊的筆畫,多到令他鼻頭發酸,眼眶泛紅。

她的字很醜,卻是他這輩子見過最認真而純粹的字跡,每多看一個字,他就似乎看見站在迷霧背後的她,孤單脆弱的那一面。

艱澀難懂的中文字像一幅巨大的字謎,她努力地找,吃力的用不熟練的筆畫寫下他的名字。

他不曉得她是為了什麽原因關注着他的一切?又或許,他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曾經幫助過她?

他想不起來,任憑他如何竭盡心思去挖掘這幾日的記憶,都回憶不起在記憶中哪個角落曾有她的身影。

她的瘋狂,在這些字謎中變成一筆一畫的暗戀心思;那筆畫,那名字,是她的癡心妄想。

他被她的癡心和傻勁狠狠打響,咚咚咚!腦子裏仿佛浮現她低頭努力書寫他名字的模樣。

他輕聲再問她一次:“我教你寫中文,好嗎?”

馬纓丹張嘴忍不住想附和他,這時,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他眼神歉然地看她一眼,“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李奇勳拿起桌上的手機,走到一旁接聽,她乖巧地繼續低頭寫着她和他的名字。

他用中文和對方交談,她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內容。李奇勳并沒有刻意避開她。

“龍一,你怎麽突然打給我?有狀況發生嗎?”

他靜靜地聽着電話中軒轅龍一交代的事項,“四象黑市榜?怎麽了嗎?我很久沒關注四象黑市榜,不清楚現在賞金排行榜……是誰……”

“Idoloman tis Diabolica……魔花幢螂?”

馬纓丹手勢微微一頓,她聽見熟悉的代號,李奇勳是用英文念出的,所以她聽得懂。

“四象榜上特S級名單,為什麽哥倫比亞毒枭的女兒魔花螳螂會在亞洲的四象黑市榜上?”李奇勳的口氣瞬間凝重起來。

“火鶴?怎麽又牽扯到境外者組織成員火鶴……”李奇勳臉色凝重,沉眉斂目,他嚴肅道:“你方才說的事情都正确無誤嗎?火鶴胞妹的遺體已經運回臺灣……好,我會盡快安排時間回臺灣,替我跟火鶴說一聲。嗯,你交代的事情我會照辦,我還要在韓國多待幾日,假如有發現疑似魔花螳螂的女特務,我會先将人狙擊下來。”

“嗯……幫我和你母親打聲招呼,我很好,請她無須挂心。那先這樣了,再見。”他神色凝重的結束通話。

軒轅龍一把剛剛獲得的情報告訴他,哥倫比亞當地兩大東西毒枭,全死于魔花螳螂之手。沒有人知道,魔花螳螂為什麽會背叛自己的父親……

不過,根據他早年獲得的消息,哥倫比亞當地的兩大毒枭,各擁有火力強大的軍火,勢力五五,雙方壁壘分明。

魔花螳螂是東毒枭的女兒。東毒枭手下有一支性感模特兒特務團隊,網羅各種盾色的頂尖美人,其中名號最響亮的便是魔花螳螂,是東毒枭得力愛将,當然也有傳聞說,父女倆有不正當的關系。

東毒枭從不讓魔花螳螂以真面目示人,聽說她美貌驚人,凡見過魔花螳螂真面目的人都難逃一死,目前在境外者情報網中的唯一一張照片,是魔花螳螂執行任務時,被尾随的飛行瓢蟲監視器側錄到她的模樣。

他見過那張照片,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雙冷酷無情的眼,散發出驚人的可怕殺意。飛揚的長發遮住半張臉,臉上和脖子浸滿血漬。

東毒枭早有并吞地盤的野心,派出魔花螳螂色誘西毒枭的用意不難猜測出來。

只是,現在最棘手的是,東西毒枭全被魔花螳螂一手鏟除,哥倫比亞當地的黑暗勢力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各個地方派系的小頭目都想趁此機會占地稱王,成為下一個統治哥倫比亞黑暗勢力的新毒枭。

擾亂勢力平衡的元兇就是魔花螳螂。只是,這棘手人物怎麽會突然背叛将她一手養大的父親東毒枭,內情令人費解。

還有,火鶴的胞妹……又怎麽會遇上魔花螳螂,還被盜走了身份證件?被突如其來的重大事件擾亂心神的李奇勳,擡眼看見馬纓丹,這才想起他房間內還有人。

他一臉歉然的朝她走去,“抱歉,電話說得有些久……”

“我拒絕。”

“什麽?”他愣住了,一時間不懂她的拒絕原因為何。

馬纓丹起身,拿起桌上的紙筆,看着他的眼睛說:“我們,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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