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血誓
師尊讓他伸出左手。
左手上有血誓的印記。
師尊是他血誓的見證人。
沈禦岚猛地一驚,将剛剛擡起的手縮了回去,并連退三步。
他猜到師尊的主意,難得露出了慌亂,退到第三步時,卻被柳放舟以劍鞘橫擋,退無可退。
“師尊,不可如此!”
顧安道兩指并出,瞬時朝沈禦岚身上各處重穴點去,氣勢如風,不容置疑。沈禦岚無可閃退,擡掌欲擋。
一來一去間,師徒二人已過了數十招,互不相讓。
容秉風還愣愣站在一邊,為眼前突然的變故感到不解,好好的一家子,怎麽忽然就打起來了?
沈禦岚焦急地喊了聲:“師尊!”
若非迫不得已,他是萬萬不願和師尊動手的,故而招招都束手束腳。顧安道卻面色冷靜,見他是打定了主意,幹脆靈氣彙聚指尖,給了心愛的徒兒頗重的一擊。
這一擊,顧安道用了三分力道,沈禦岚生生受下了,身體向後倒去,被柳放舟拽着站好,一時間天旋地轉,只覺氣海翻滾,渾身上下的經脈跟着刺痛起來。
顧安道來到他身前,抓起人的左手,沉聲道,“仙門七人慘死之案,丹藥靈石被竊之案,皆已水落石出。”
手心上的紅線隐隐發出紅光,顧安道已經開始解除血誓的儀式。
血誓之重,誰人不知。若未能完全達成解除條件,由見證人親自強行抹去,便能保全立誓之人的安危,代價則是對見證人的神魂留下重創。
沈禦岚從未想到師尊會如此強硬,一時間什麽顧慮都忘了。
寒鳶出鞘,銀光閃過。
顧安道不躲不閃,胸口被正中刺入,道,“傻孩子,你忘了自己的劍意了嗎?”
沈禦岚身形一頹,寒鳶失了光芒,摔落在地。
結成金丹那一年,沈禦岚為自己的佩劍命名寒鳶,劍靈應運而生。
正如樂正白的含章刀靈,可随主心念取人性命,不為萬物阻擋。而沈禦岚的佩劍寒鳶,自然也是随主而動,其劍靈剛中帶柔,靈動如鳥,劍鋒所及之處,可辨敵我。
換句話來說,寒鳶這把劍,随它主人,有着不會誤傷的特別屬性。只要是沈禦岚不肯奪的性命,劍鋒都能自行繞開,只要是他不肯刺傷的,便不會留下傷口。也正因如此,沈禦岚的這把寒鳶,背地裏常被人戲稱為留情劍。
他情急之下想拔劍逼退師尊,顧安道才能不受影響,不躲不閃。果然,那方才明明被寒鳶刺中的胸膛,此時只有道袍破損,不見鮮血迸濺。
他說,“師尊,您究竟……還知道多少?”
顧安道沒有說話。這一沉默,沈禦岚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兩天前他立下血誓,将查清殺人案和失竊案,讓真相大白,是為了換個自由身,也是想親自洗清冤屈。如今失竊案已查清,殺人案卻另有隐情,其牽扯之大,是他在前幾世裏也不曾徹底窺探清楚的。
沈禦岚重生了這麽多次,也只是摸着了孟長老的尾巴,估測着此人意圖掀起仙門中的大風浪,具體目的,原因為何,背後是否還有他人,一概不知。他将全部力氣用來在這風浪到來之時保全出雲門,保全江淮遠,甚至力不從心,連自己都祭了出去。
原以為,這一次,他能夠借着前世的記憶走得更遠,保住更多人,現在看來……卻是更加失敗了。
顧安道自有他的打算,不假。如果今日不快些解除血誓,那麽他徒兒沈禦岚的下場只有兩個。
要麽第三日在衆多修士、仙尊面前,說出實情,指出幕後有長老推波助瀾,引起仙門間的猜疑不說,同時因禍上身,讓真正的幕後指使盯上出頭的沈禦岚,以及出雲門。
要麽就在那時裝傻,一切只供出七人內鬥,陳未寧走火入魔,及恰巧被花無欺偷竊,可若是如此,血誓便會自動斷定沈禦岚有所隐瞞,如遭到反噬,就算修為性命能保住,後果也不堪設想。
這樣的兩條路,都是顧安道不願看到的,不如趁着期限尚存,提前解除血誓,保住徒兒。
沈禦岚不确定師尊做出如此的決定,是否已經猜到了孟長老參與其中這條線索,還是說,知道更多。可根據沈禦岚的認知,能夠肯定的就是,如果師尊做出如此決定,不但會神魂俱損,還會給其它十一仙門留下把柄。
心疼自己的首徒,找到真相後就立即私下解除血誓,還能夠對外解釋為護短,可這樣一來,他沈禦岚是保住了,卻同時會連累整個出雲門。第一仙門的位子不好坐,一切安好無事時,都尚且能感受到來自其它仙門虎視眈眈的眼神,一旦門主神魂受創之事流傳出去,加上出雲門為護短而壞了規矩,以後要找麻煩,還愁沒有借口、沒有底氣嗎?
沈禦岚愈發不确定起來,難道還有什麽未知的隐患是自己未曾察覺的,逼得師尊做出如此下策?
眼看着法陣已經亮起,沈禦岚在瞬息間心思百轉,急忙勸道,“此事還有轉機!”
顧安道這才看向他,暫時停了手,“什麽轉機?禦岚,事關重大,為師并不想你受牽連,在你知道太多之前解除血誓,才能及時止損啊。”
沈禦岚額頭冒出汗來,這樣聽來,師父還以為自己并不知道更多線索,是怕他繼續查下去會更難解除血誓,就算查到最後,也沒法保證沒有漏網之魚,“師尊,來不及了,徒兒……徒兒已經查出了眉目,此時強行解除血誓,風險過大,請師尊停手!”
顧安道皺着眉,不肯相信道,“你不過是知道有人下毒,又從為師這猜出有幕後指使,兩天時間而已,能查出個什麽眉目?就算是知道下毒之人身份,也算是破了案了,此時解除血誓,傷害最低,禦岚,別倔強了。”
按照顧安道的邏輯,在此時沈禦岚所了解的真相中,這案子幾乎算是查清了,強行解除血誓,不過會讓身為見證人的顧安道受點小的損傷,繼續查下去,這案子成了懸案,到那時,顧安道才沒法用此下策保他。
沈禦岚看他要繼續動手,顧不得多,一把抓住了顧安道的衣袖,道,“是孟長老!”
于身後一直半抓半扶着他的柳放舟猛地一驚,“你說什麽?!”
顧安道掃了大驚小怪的柳放舟一眼,終于收了法陣,松開沈禦岚的左手,整個松了口氣似的,“你總算肯說出來了。”
吓出了一身冷汗的沈禦岚聞言先是怔愣,後是驚怒,也顧不得氣力還未恢複,硬生生一把甩開了柳放舟,“師尊,您……!”
出于已經刻在骨子裏的尊師重道,後半句他沒說出來,顧安道卻看出來了,微微一笑,接了他的話頭,“是啊,為師使詐了。”
被師父詐出了本打算一直隐瞞下去的線索,沒法再獨自查案,這個氣自然是不能沖着顧安道去的,沈禦岚忽然想到什麽,轉過身狠狠瞪向了柳放舟。
柳放舟迎上這雙怒目,縱是對于沈禦岚的憤怒早有預料,臉上也有點挂不住了,心虛地幹咳了一聲。這件事,結果上來說是為了沈禦岚的安危着想,行為上還是逃不脫不講義氣出賣兄弟的标簽。
若不是顧安道心思缜密,猜到以沈禦岚的性子和能力,很可能查到了很多卻打算獨自面對,柳放舟也不會想到如此一個騙局,逼沈禦岚說出實情。況且,就算沈禦岚還未來得及查出幕後還有他人這條線索,那今日真的強行解除了血誓,也算是最佳的對策了。
此時沈禦岚明白自己被詐,自然也明白這樣的鬼主意,定然是柳放舟想出的,看了他心虛的模樣更是氣得眼紅,提了劍就打了過去。
沈柳二人,平日裏就有過不少次鬧了小矛盾,拿刀劍比試解決的先例,柳放舟看躲不過,正要認栽給人打一通出氣,卻見人連劍還未抓穩,便臉色驟白,吐出一大口血來。
傷上加傷,急火攻心。
按理說,舊傷已好的差不多,昨日受的也只是外傷,今日顧安道出手也是有分寸的,不該如此。柳放舟和顧安道二人将人扶至一旁的木椅之上,一個拿藥,一個手掌抵着人後心輸送靈氣,助人調息。
柳放舟像是随身都帶着用不完的傷藥,塞了一個到人嘴裏,連連嘆氣,“你啊你,何必生這麽大的氣,又不是第一次被我坑。”
沈禦岚咽了藥,聽了這話似乎想起了諸多不美好的回憶,臉色更差了。顧安道一下心疼起來,站在旁邊就以訓斥的語氣說道,“柳道長,少說兩句。”
這麽一句,仿佛就把自己撇清了。
修道之人,大多難以外表判斷年齡,顧安道修為高深,除了頭發銀白,還是三十出頭的青年樣貌,柳放舟對着這麽一張臉投去鄙夷眼神的時候,是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的。
等沈禦岚臉色終于好轉,氣息穩定後,顧安道才撤了一直為其輸送靈氣的手,坐到一旁喝了口茶。
再年輕的臉也改變不了一顆老人的心,老人一喝茶,便要開始談話了。柳放舟一看這架勢,早有準備地拽着自己的小跟班——他還沒承認容秉風這個徒弟——坐到另一頭去了,開始喝酒。
“禦岚啊,你一直是同門中最有天賦,又最有上進心的一個,為師對你一直很滿意,故而也很放心于你。”顧安道慢悠悠放下了茶,也不在意旁邊還有兩個不算出雲門內的人在聽着,繼續道,“可為師看的出來,你也是這些師兄弟裏面,心最重,也最容易鑽牛角尖的一個。”
沈禦岚低着頭,沉默聽着。
“近些日子,為師做了個不太吉利的夢。說是夢境,卻仿佛親身經歷過那般真實,在夢裏,為師見到你……舍生取義了。”
顧安道皺着眉頭,似乎是不願詳細描述夢中所見,又是嘆了口氣,“諸多細節,很是讓人心酸,醒來之後細細回想,卻覺得那夢合情合理,在那樣的境況裏,你的确是會如此選擇的人,越想越是惋惜。”
“禦岚,答應為師,別做這樣的傻事。”
這話說得語重心長,借着夢境的說辭說出,也難減鄭重,一時間,三雙眼睛都朝沈禦岚看了過來,等待他點頭答應。
作者有話要說:顧門主夢到了非常了不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