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溫陽長腿一伸,也在最上面的臺階坐了下來。
看鄒昱這麽煞有其事的樣子還以為是他找到了什麽秘密基地,結果就是這麽一個樓梯間,雖然喜靜的自己也挺滿意。
不過嘴上還是不放過:“還以為你要帶我去哪兒呢。”
鄒昱以為自己一片好心打水漂,做勢要彈他額頭,說了句:“你還真當學校裏能找得出這麽多不為人知的角落啊,這也是正好來的早沒人,不然還只能回教室或者出去曬太陽了。”
溫陽不閃不躲,雖然最後只是化為了不痛不癢的一彈。
他又挑刺道:“這麽熟門熟路,是不是帶別人上來過?”
鄒昱靠近他,低聲給自己辯論道:“哪有。無論是來這裏還是男朋友,你都是第一個。”
溫陽“哼”了一聲,滿意了,順勢向往後一躺,被鄒昱摟住了腰,然後在唇上輕啄了一下。
鄒昱問他:“困?”直到剛才他看溫陽都一直在打哈欠。
溫陽點點頭:“昨天背書背得晚。”
鄒昱把他頭按在自己肩膀上,說:“那就睡一會兒。”
溫陽靠上去,陽光暖洋洋地灑在兩人身上,倒也是被激發出了睡意。他枕着鄒昱肩膀就這麽補了一覺,醒過來已經是一小時後了,人卻變成靠着牆。
他朝周圍看了看,鄒昱不在。他拿出手機也沒看到有什麽消息。他覺得口渴,準備給鄒昱發個消息然後下去買個喝的,一瓶水被遞到了自己面前。他擡頭一看,正是鄒昱。
剛才兩人上來的時候都沒有拿着水,大概是剛才趁他睡覺的時候鄒昱下樓去圖書館裏的自動販賣機買的,進而想到去年運動會的下午,他也是在自己睡着的時候替自己點了外賣料理好了一切,自己卻用逃避來回應對方。
有點心虛地接過水瓶,鄒昱坐在他旁邊,突然問他:“運動會前一天還學習。你……”鄒昱頓了頓,問道,“是在準備出國?”
溫陽正喝着水,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提到這茬,過了會兒才“嗯”了一聲。
他一直都不曾提起過這個話題,一方面是八字只畫了一撇,還沒到最終确定的地步,另一方面這個話題牽扯到他們的未來,溫陽的逃避心理又在作祟,本能告訴他能回避一天是一天,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時被鄒昱提起。
在一起之後,有次和鄒昱提到了冷戰的那個暑假,他坦白了自己是在上雅思班。
溫陽看鄒昱把玩着自己的大拇指——這是他在猶豫的時候下意識的動作。
果然,半晌過後他像是下定了決心,轉過頭來看向溫陽說:“我也在準備出國考試了。”
言下之意竟是想和溫陽一起出國。
換做別人聽到這話必定是歡喜的,畢竟聽聞異地戀是多少男男女女的克星,此時鄒昱竟是做下決定要和溫陽一起,怎該不歡喜?!
然而溫陽皺了皺眉,感情上的确是又驚又喜,出口卻是理智得很:“是為了我嗎?”
在當鄒昱和他說明這個決定時,他下意識的想法就是:鄒昱是因為不想和自己分開才做的這個決定。
鄒昱沒有說話,大約是默認。
可溫陽眉皺得更緊,擰好瓶蓋把水瓶放在一邊,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準備和鄒昱好好談談這個問題。
“你和父母商量過了嗎?”
鄒昱說:“提了一次,不過還沒定。”
溫陽看起來似乎有些生氣,聲音也大了點:“我不希望你單純因為我改變你的人生,你懂嗎?”
溫陽在感情方面一直自認是個理性的人,他不确定這麽一個選擇會對鄒昱的人生帶來什麽影響。理智告訴他他們只是談戀愛,以後會發生什麽事、他們究竟能不能天長地久都是未知,在這種選擇問題上鄒昱更多的應該是去多方面考慮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單純只是和他在一起的人生。
鄒昱從溫陽一句話就已明白他的想法。
他解釋道:“我并不是一時沖動做下的決定。之前知道你在躲我的那個暑假裏一直都是去上的雅思班後,我就大概猜到了。在那之後我也查過資料,比較過與在國內讀書的區別和優劣,幾番思考下做出的慎重的決定。”
“客觀一點來說,無論是有你的未來還是沒有你的未來,我相信以後都可以說出不後悔今天這個決定這句話,因為是我自己深思熟慮過後所做出的選擇。”
末了,他握住溫陽的手說:“當然更主觀一點只有一句話,我不想和你分開。”
溫陽看着他一片真情實意又怎會不明白,他又何嘗不是想一直和鄒昱膩在一起。
在金錢方面,俗話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感情又何嘗不是。他已嘗得和鄒昱談戀愛的好,那就想一生一世都與他在一起。
所以此時即使鄒昱給了他解釋,向他做了保障,保證了這決定絕不是一時沖動的産物,他還是自作主張地認為這其中還是主觀理由更甚一籌,客觀說法只是為他拿出來的好聽話而已。
他抽出了自己的手,看了眼鄒昱:“我認為還是應該再考慮考慮。”
下午回家的地鐵上,兩人雖然依舊是一起走,但是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還在別扭着。等上了車,溫陽故意沒和鄒昱站一邊門,開口說了句:“我們都先靜靜,想一想。”
這大概是那段時間的“冷戰”以外,兩人第一次有點不歡而散的意味。
可深愛的人,內心總是炙熱的。雖然內心堵着氣,卻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看對方的目光。
空氣中視線相碰,又匆匆移開,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
移開視線後,溫陽如以前一般低下了頭,只盯着地板發呆,無從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着什麽。
鄒昱在對面看着這樣久違地又回到自己的小世界的他,忽然明白溫陽堅持不接受自己出國這個選擇了。
他以為溫陽是對自己不信任,但其實,溫陽是對他自己不信任。
明明當初表白的時候鄒昱還留心過這點,這會兒卻是被甜蜜迷了眼,忽視了這一茬。
“患得患失”是由兩部分組成的。當年的溫陽害怕得到自己,現在便會害怕失去自己。
即使鄒昱多次表明了自己想與他一輩子的願望,還是沒能戰勝對方的自卑心理。他就像是攀着鄒昱丢給他的繩,鄒昱手上稍稍一松他就會往下滑落。
所以他心裏多多少少還會去考慮以後鄒昱會離開他的可能性,才會說出不想讓鄒昱為自己改變人生的話語。
鄒昱懊惱,這是自己沒給夠對方足夠的安全感。
還沒等鄒昱做出行動,到了換乘大站,溫陽這邊的門緩緩打開。
人群一下子湧上來,溫陽本可以抓着門邊的把手把自己固定在角落,保護自己的,這會兒卻有點熬不住。他随着人流往車廂深處走去,來到了鄒昱身邊。
短短的距離,短暫的時間,竟然已經讓他先急不可耐。
身邊人不少,溫陽臉皮薄,沒好意思在公共場合直接說出口,便拉過對方的手,在鄒昱手心簡單寫道:“離不開你。”
鄒昱拉緊了他的手,看着對方低下頭暴露在他面前的發頂,笑着說:“我們下車說。”
麥麥人不多,他們默認地走向了慣例的沙發位。
鄒昱吐槽了句:“這位子快成為心理聊天室的座位了。”
溫陽以笑回應了他。
兩人這回面對面而坐,鄒昱直接開門見山:“你是不是覺得以後我們會分開?”
溫陽看着自己擱在桌上的雙手,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我不想和你分開。”
兩個人的滋味太美好,他已經上了瘾。就如剛才在地鐵上,只是十幾分鐘,隔着一米的距離,他就覺得自己已經離不開鄒昱。
“只是,”他又說,“有些現實的東西會讓人不得不面對。高中畢業後我們的去向,未來對家長的坦白,在法律上的認可……會帶來變化的東西太多太多,即使現在做下一生一世的承諾,但未來什麽樣子真的是誰都道不明的,我……”
鄒昱直接打斷他的話:“這些另說,我只想确認一件事。”
溫陽看向他,示意他問。
“你愛我嗎?”
毫不猶豫,溫陽答道:“愛。”
鄒昱笑:“那不就行了。的确像你說的,未來有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性。要是我們去了不同的學校會使我們分開,那就努力考到一起,無論是國內國外。要是對家裏出櫃不順利,那就兩個人一起慢慢說,慢慢勸,石頭都總有被捂暖的一日,更何況是生養我們的親生父母。要是怕得不到法律的認可,我們就去國外,去同性戀合法的國家,接受所有人的祝福。你看,只要你愛我,只要我愛你,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每一個不确定都可以變成肯定。”
溫陽看着他,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發酸。
他的确是總把事情想得太悲觀。誠如鄒昱所言,每一個路口都會有一條通往完美結局的岔路選項,可他偏偏懶得查看周圍,只會被人一味地推着向前。
而心裏一旦有了一點點不安,他就會不自覺後退,十幾年的人生裏,他已經習慣了逃避。只要對于未來的預估有邁向悲劇的可能,他寧可從沒得到。
于是他在這段感情裏一直處于被動的狀态,直到鄒昱向他表白。而他在感情上、在他們的未來上唯一的主動甚至只是接受了兩人在一起的事實,哪怕送禮物也只是過着現在時。
但也許只要他擡頭看看,就會發現鄒昱正站在他的身邊。只要他在這段感情裏多主動一小步,就可以發現一條雖然可能會曲折,但寬敞,可以容納兩個人并肩行走的另一條道路。
他不能一味地只躲在自己的殼裏。
溫陽低頭抹了抹有些溢出的淚,嘟囔了句:“還真是心理診療室了。”
一眨眼,就到了高三開學的日子。
九月初的風依舊只會帶來多餘的暖意,吹得人心頭煩躁,溫陽心裏只覺得神清氣爽。
三十二步。
這是Y站站內通向站臺的臺階數。
每天早晨,溫陽都倒數着跨上臺階,去見那個一直等着自己的人。
他有時候想,明明自己的名字是陽,但真正照耀着他的太陽卻是鄒昱。
當初他是自己在封閉世界裏的救贖,是那道唯一照進來的光,讓他認清了自己的世界的渺小,以及開始對外面的世界感到憧憬。
之後那道光芒化身成了自己在深淵裏的救命稻草,只有順着繩子往上爬才能真正走出這道深淵,但他卻只學會了抓住這個繩,期待着上面的人往上拉,孰知再怎麽大力的人也會有力竭的時候。
溫陽數到二十六,停在了臺階上。他已經可以看到等待在站臺上的人,一如在高中開學時斜靠在欄杆上的樣子,朝自己揮了揮手。
他再次數着數走上臺階,又想起當初自己第一次在早晨走上這個臺階後,對方望向自己的眼神裏的驚訝,以及現在回想起來才品出來的欣喜。
他深知那個人會一直等着自己,知道那個人會一直照耀着自己,于是僅靠着對方來汲取養分,他以為自己開始變得強大,卻沒發現那其實都是自己的幻覺,自己仍是那只被包裹在殼裏的雛鳥。
雛鳥僅靠着陽光是不會成長的。
他也一定要自己破殼而出,一步,一步,向着他的太陽走去才行。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也許可能大概還有個小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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