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聞君已是書中人

垣國喬家,将門世家,名冠三代。

開國有功,護國忠貞,鎮國無雙。

三代武将尤以鎮國将軍喬逐衡最為驚才豔豔。

喬逐衡其人,喬家第三代獨子,束發之年以一杆銀槍成名,獨占鳌頭奪武狀元,行走沙場十年,軍功無數,邊塞蠻族聞其姓名無不色變,兩股戰戰,不戰而退。

世人皆傳,喬将軍紫纓銀槍所指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得此良帥,國祚無終。

然,天有不測風雲。

大勝塞外西夷的最後一年,垣國外憂盡解,蠻人遠退,朝堂聽聞發令催歸,滿身挂譽的喬将軍凱旋而回,行至國中忽接傳書密信,喬将軍展信,面色連連驚變。

後歸朝将士講起當日情景多是不忍,說是只見喬将軍先是大驚,随後大恸,最後竟是仰天狂笑,震得天公簌簌,抖落千重鵝毛。

不及衆人反應,喬将軍随手将書信撚為齑粉,飛身跨上他的千裏神駒“邊漠雪”,銀槍一挺就是在地上龍飛鳳舞寫下一首詩

——少年意氣,踏山河,關山難度。問蒼生,何處歸,壯志未盡。十載榮辱處不驚,三朝忠名堅如磐。心戚戚,自笑負惡名,且随之。

最後喬将軍的手竟是顫抖不止,長嘆一聲,在那未完的半闕詞下寫下最後幾個字,勒馬狂奔入重重雪幕。

衆人望去見是六個字——

恨、恨、恨。

罷、罷、罷。

衆人只覺心如冷水猝澆,那馬帶起的風似乎此刻才來,呼地卷起那地上飛斜的字,化作一道白色龍卷,也随着喬将軍而去,再不見蹤影。

半月後,群龍無首的喬家軍接信,這才知朝中以徐家為首的幾個勢力借莫須有的罪名,打着清君側的旗號,讒言喬家,編造喬逐衡裏通外族的僞證,喬逐衡十年間入朝次數寥寥,又功高蓋主,本就對喬家心懷猜忌的新皇不顧先皇之令,先治了喬老将軍叛國罪,催喬逐衡歸朝本想一并發落,未曾想有人先行知會,竟讓他跑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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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朝中得知喬逐衡逃離已是一月後,靠着神駒“邊漠雪”,喬逐衡怕早已逃出國境,後聞各城池守城官兵所言,他們那時見到的是宛如白色狂風般的人與馬,氣勢磅礴,早已逃離垣國不知所蹤,只留下一個雪夜長奔的背影……

話音微微頓了一下,再開口又是抑揚頓挫的口音。

“且說那喬将軍逃離垣國,本當不再出現,誰知五個月後,鶴上洲的城關被破,西夷人長驅而入劫掠糧草,就在百姓叫苦不疊之時只見一騎着高頭白馬的人駕馬而出,威風凜凜,銀槍爍爍,氣勢逼人!随手而起正是那喬将軍成名槍法——逐浪槍法!定睛就見那馬上騎跨之人正是不知所蹤數月的鎮國大将!”

“啪。”說書人驚堂木一拍,聽客俱是肩頭一聳,說書人的折扇在手中兜了一圈,語氣忽不見慷慨反而轉而沉郁。

“就在大家以為救星駕到之時,變故陡生,那喬将軍一槍洞穿了守城将領,滿目肅殺,幹脆利落,見此景衆人俱是大駭,這才驚覺那莫須有的叛國之罪确不是空口捏造,這喬逐衡果真背信棄義投奔外族,當起了叛國将軍。道是天公作弄,只可憐喬家滿門忠良,最後竟出這一亂臣賊子,敗壞了百年忠名,再無從申冤,可惜啊,可惜……”

一聲接一聲的可惜在茶館裏飄蕩,連帶聽衆的面色也滿是不忍,鎮國将軍威名舉國皆知,誰也無法想象一個以忠立名的人忽然叛變,皆是想恐怕是有隐情,為了滿足大家的好奇,就光這個隐情坊間編造的就有不下百種,若是能遍游國內茶樓,就能聽見千奇百怪的原因,凡事能扯上一點的都在瞎說。

果不其然,那說書人吊了觀衆胃口片刻,徐徐開口:“要說這個中隐情,自是……”

“褚兄,這喬将軍……真像他說的這麽厲害”

說話人是個看着有些木讷的年輕人,五官算是端正,只是看起來有些唯諾,眼神飄忽不定。

他身旁坐着一個着粗布青衫的人,那人面色偏白,五官隽秀,微微垂眸,看起來極為溫和,乍一看沒什麽特別,但卻極為耐看,天質自成,倒是斯文雅致。

這被稱為褚兄的人微微擡眸,那眼眸沒什麽光華如同一泊死湖,一下讓原本還算清俊出挑的容貌減色不少,許久才聽他慢吞吞道:“既然能成為鎮國将軍,征戰沙場十年遍立威名,自然是有過人之處,雖沒有坊間流傳得神乎其神,應當也差不到哪去。”

聞言徐谯的臉色變得不那麽好起來,皺成一團,忍不住扯了扯身上的狐裘大衣,竟像是在發抖,雖現在已是深秋,天氣涼得快,但也斷不至于冷成這樣。

“不過我們此次來自然是遇不見他的,徐将軍大可放心。”

褚淮說話溫吞,但清晰有力,似乎很有鎮定人心的作用。

“我這不……這不怕嘛。”

徐谯讪笑兩聲,縮着脖子像個呆頭鵝。

褚淮沒有吭聲,他不怪這個草包慫成這樣,畢竟一個十戰九敗,僅有一戰還是嗷嗷哭着逃跑的慫包再多的安慰都是沒有屁用的。

誰叫自己運氣不好呢,當年喬逐衡武狀元登科之時他褚淮也是蟾宮折桂,當了文狀元,只是這幾年垣國新帝不似以往,勤政幾年後就荒淫起來,外戚抓準時機粉墨登場,把一個原本根基雄厚的家國分得四分五裂,一個個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不知怎麽盤算着名正言順拿下這個尚值垂涎的垣國。

褚淮當年蟾宮折桂入了尚書,因為和幾個老官意見相左,有人趁着外戚橫行将他趕去了那斷腿的三皇子手下伺候,這幾個月外族頻頻入侵,喬逐衡跑後良将被打壓得凄慘,拿出來充帥的都是外戚的草包,帶着一大堆老弱病殘東奔西走,不是今天被打就是明天挨揍,好好一個強盛國家硬是變得左支右绌起來。

比如這個徐谯,連外戚都算不上,就是個不知哪來的同姓的人,認了徐家一個幹爹,封了一個将軍,給了幾百號人就趕上了戰場,褚淮因些變故被扯進了這個殘破的隊伍。

當初聽說的時候褚淮都不知是氣還是笑,這昏禍亂世,将軍一抓一大把,誰說不可笑。

就是這樣一只破隊,蹭着垣國殘存的一只外戚大軍跟着上了不少戰場,當然,但凡輪到徐谯的小仗自然是沒有一個能打贏,這一百多人的隊伍兩三仗就敗光了,這徐谯也是狗屎運奇好之人,十戰九敗,次次讓他逃了回來,每每抱着褚淮哭得像個剛斷奶的孩子,最後大軍內部忍無可忍,說入秋東邊邊境的慶南城易遭侵犯,但敵人數量不多,正缺人手,借此就把徐谯帶着褚淮一起一腳端了,說是已經給慶南城打了招呼,軍隊在那裏借,何況離燕門近,還有先帝同父異母的弟弟燕門王在,應當問題不大。

于是光杆将軍徐谯帶着唯一一個屬下褚淮上路了。

不過真要說起來,恐怕這兩人中還是褚淮做主居多,褚淮雖沒上過戰場,但兵書到底讀了不少,加上年少有習武的底子,總是強過一個連軍書都沒讀過的昏頭将軍,徐谯次次死裏逃生,褚淮必然有不少功勞。

兩人在茶樓裏又坐了些時間,确實挨不住天色漸晚,必須要去會見一下慶南城主,商量商量這過幾天守關的事。

慶南是東邊邊陲的小城,離皇城十萬八千裏,是一個貶谪勝地,古往今來那些被皇帝瞧不上眼的朝中官員年年總有幾個被貶到這裏,鬧出了不少舊官未離新官接任的烏龍,但這些被貶的官員中剔除那些少部分沒什麽才學的庸才,倒是有不少才識過人的清官,把這個小小城鎮管得井井有條,雖還是比不上富庶的南方皇城,卻是別有邊塞風光。

這裏毗鄰外族,就像是狼口邊的肉,不光被惦記還時不時被啃一口,好在因為地方小油水也不足,每次算不上損失慘重,真要草包來頂着也不會壞什麽大事。

只是這裏的守城官員恰是去年不畏身死也要上谏拔除外戚的一位前朝老官秦桓衣,其人剛正,先帝在時沒少被他氣得跳腳,但也如此其身有忠義之名,這樣一想就該知道他對褚淮二人定然是極不待見。

兩人摸着黑扣響了城主家的門,開門的是一個老仆,褚淮說明情況遞了書信等着通報。

深秋夜寒,褚淮穿得不多風一吹袍子就亂飛,光看都覺冷,相對比旁邊的徐谯身披白色狐裘卻還哆嗦得直跳腳。

“褚,褚兄,你說他不會不讓我們進去吧。”

“不會,就算再不待見我們,這面子還是要給,禮數還是要做到。”

剛說完那老仆就開了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褚淮微微颔首似是道謝,讓徐谯先進了門。

雖說是城主的住處,但也不大,和尋常民宅相比也就多了幾間廂房,正廳只是兩盞油燈就已經映亮了整個屋子。

秦桓衣穿的是尋常衣服,外披一件绛青色的披風,想來應當是已經歇下了。

見來人秦桓衣只微微行了一禮:“有失遠迎。”

褚淮還禮:“冒昧打擾。”

“既然天色已經晚了,不若先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議可好。”

問的可好,語氣卻已經做了決斷,褚淮也沒有精力去和這位老臣互相折磨,說了句有勞算是答應。

雙方都沒有自我介紹,不過稍想就能明白緣由,秦桓衣肯定知道這兩個人認識他,至于這兩個被強行塞給他的外戚賊子,他秦桓衣是沒有一丁點了解的興趣,褚淮心裏清明,知道兩人身份不受待見,也沒有主動介紹攀談,一路默然無聲。

徐谯不光在戰場上是個慫包,其他地方基本也是從不主動出頭,時刻跟在褚淮身後絕不多話,這點倒是深得褚淮之心。

到了住處秦桓衣說了好生歇息就離開了,褚淮進屋生了火才覺凍僵的身子恢複了點知覺,剛把身體烤暖隔壁徐谯的呼嚕聲已經響了,褚淮只是無奈地揉了揉眉。

看着跳躍的火光,褚淮似是回憶起了些許過往,曾經,他考慮過上書自薦做那喬逐衡的軍師的,只是……真是,想些有的沒的。

褚淮自嘲一聲,翻上了板硬的床鋪。

作者有話要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

而是我在書裏,你在書外。

哈哈哈,新坑撒花,感謝看我瞎侃,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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