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啧。”

銀槍在地上滑了一圈,又乖順地被主人提起,身披銀甲的将軍微微垂眸,眼底有幾分嘲諷,那被盯着着的垣國将軍有些發抖地低下頭。

“放了吧。”

喬逐衡語氣帶着索然無味的意思,打了一聲呼哨,邊漠雪踢踏着過來蹭了蹭自己主人。

清點過物資幾個西夷士兵把糧草都捆好綁到馬上,這些糧草頂不上多久,不過總好過沒有,原本喬逐衡來這裏是準備大打一番,賺個盆滿缽滿,只是誰知道這最富的關口花了大精力在加固城牆上,原本就易守難攻的關口竟變得固若金湯,硬是沒有絲毫攻城的可能,最終對方可能看他人少派了一個喬逐衡見都沒見過的将軍出來對戰,那草包将軍沒幾下就被打得滿地亂爬,喬逐衡只搶到一點糧草,之後是徹底再咬不下半口肉來。

喬逐衡站在凸起的山崖上望着那高大的城牆臉色陰晴不定,這關口防守當初還是他喬逐衡親自監督建起來的,現在又加固一層當然是沒有打進去的可能。

馬上就要入冬,攻城除了拖延時間根本沒什麽用,喬逐衡把槍背好上了馬。

“你們幾個跟着我,我們往東走。”

士兵有些奇怪:“往東”

喬逐衡颔首:“這裏打不下去了,不要磨蹭時間,幾個人把糧草運回去,我們幾個輕裝去別的地方。”

西夷士兵立刻把令傳了下去,迅速有幾個身強體壯的士兵背好武器圍在喬逐衡身邊,喬逐衡稍稍清點了一下人一勒馬便是打頭跑了出去。

秦桓衣喝茶得時候很慢,手端着茶杯喂到嘴邊都有些哆嗦,褚淮知道這是因為他早年在宮裏寫文書手上落了病,宮裏到冷的時候還有好藥材擦手,到了這邊塞別說好藥材,連個暖手的都不怎麽舍得用。

“慶南城是小地方,侵犯談不上嚴重,都是小打小鬧,他們搶些東西走便不再叨擾,可能用不到兩位,自然也不會有什麽功勞。”

“搶一點自然也是搶,能守住定然最好,并非是為了功勞。”

秦桓衣輕笑一聲:“我倒覺得損失一點換一年穩當沒什麽不好,慶南城雖小,但喂狗的肉還是有的,反而是朝中外戚時不時重稅,名正言順劫掠一空,守都沒處守,這才是苦不堪言。”

徐谯裹着大衣扣手,把秦桓衣投來的蔑視阻擋在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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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主說笑了,我們來這裏并非代表外戚苛查,只是想貢獻一份力量,總不能讓那外族以為我們垣國好欺負,”褚淮頓了一下轉開話題,“若是秦城主願意,不妨讓我們看看守城圖,也好了解情況。”

秦桓衣揮了一下手,老仆應了一聲退下去,秦桓衣繼續道:“看了又有什麽用,莫不是你們兩人想二夫當關,萬夫莫開嗎?”

“我在這裏便抖落清楚了,整個慶南,守城的官兵加起來不足一千人,若是對上兇猛張狂的外族就算能贏也是損失慘重,糧食少了還能再種,大不了餓上一個冬天,若是為了你們的名利丢了命,便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二位要真有心守城,上那關口同士兵一同禦敵我秦某人自然不會多一句廢話,但二位若是就在這裏和我空口白牙談守衛,我勸二位還是莫要插手我城中事。”

徐谯緊張地擰手,側頭看褚淮,後者巋然不動,只是含笑道:“秦城主說的是,我們自然會出力。”

那邊老仆拿來了防守圖紙遞給褚淮。

圖上把城樓布置繪得清楚,看字應當是秦桓衣的手筆,想來他為了慶南城也是花了不少功夫,或許真的無願回朝,就準備在這裏紮根了。

褚淮收好圖紙:“我們準備去關門看看,請問可否引路。”

“這是我親信,你們随他去就是,城中還有事務,我就不奉陪了。”

褚淮也并未為此表露情緒,只說了感謝就帶着徐谯随仆從往城外去。

一出門徐谯的臉就垮了下來,委屈萬分。

徐谯:“這外族每年都來入侵嗎?”

老仆态度算是客氣,但語氣全然不是那樣,冷漠道:“喬将軍在的時候自然不是,自他走後,隔三差五就有外族叨擾,若說今年,怕是必然會來。”

徐谯立馬不再多問,他那小雞膽還撐不起那麽多驚吓。

喬将軍,喬将軍,他人已在關外外族,但名頭在國內卻依然響亮,三代忠名,并非一場清君側可以撼動的。

褚淮的眼眸微微低垂,遮蔽着本就沒什麽光彩的眸子。

三人登上城樓,遠望看見一地荒蕪,現在深秋,過不久立冬這裏就會被大雪蓋滿。

守城的将領看起來精神還算不錯,褚淮沒說他們的來處,只說是朝中派來幫忙的,報了自己名字,大家聽聞不是外戚的姓,态度好了許多。

褚淮問了問近況,守城頭領道:“慶南關是小關,比不上西邊曾有喬将軍守衛的長庭關,前些日子聽聞他們加固了城樓,讓前來劫糧的西夷人掃興而去,姑且算是個好消息吧,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往東來,不過慶南小,他們也知道,應當不會來讨沒趣,其餘外族來的次數不多,就算來了我們也勉強能應付。”

說罷又看了看褚淮:“你們可是帶軍支援。”

這個問題一下問到了尴尬的地方,褚淮總不能說他們是來當便宜将軍的吧。

“軍隊難行,先讓我們來了解情況,輕裝快。”

領頭沒有懷疑,點了點頭忙自己的去了。

褚淮又左右探查了一番,姑且算是大概了解了情況,不能說多糟,但确實只是勉強應付。

徐谯一直跟着,沒說自己身份,這會兒有些可憐:“褚兄,我餓了。”

再待下去也沒什麽用,褚淮點頭應了:“那我們先回去吧。”

回了秦桓衣府上已經準備了飯菜,簡單得讓徐谯目瞪口呆,清一色綠菜葉子暫且不論,那一碗清水裏幾十粒米難道是粥

徐谯看了看褚淮,後者已經上桌了,看徐谯還不過來有些奇怪:“你剛才不是還說餓嗎?不吃嗎?”

徐谯只能不情不願坐下,看那些菜也不是什麽好菜,不過是邊塞随便挖的野菜撒上些佐料清炒了就上桌。

褚淮不說話,徐谯也不敢說什麽,只是那秦桓衣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一個人吃得很香。

離席後徐谯不免抱怨:“好歹是城主,不沾葷就算了,野菜就這麽端過來也太随意了。”

“塞外小城定然比不了南方,若真是說起來原因也還是外戚掌權的引起的,我早先聽聞不少原本要發給東方的赈災糧有都被扣下了,說是與其給外族劫掠,不若留在中原和南方,省得浪費。”

聽見褚淮的評價徐谯只是嘟囔了一句不再多說,他不過是依附外戚的千千萬個猢狲中的一個,談不上對外戚忠心,就算有,這麽多場仗也早磨光了,所以對褚淮直言外戚錯責沒什麽反應。

褚淮耳力好,又離得近,聽見徐谯的話覺得有些好笑,他說的是“要是喬将軍在就好了”,是啊,大家都這麽說,可是喬将軍被迫背上罪名,不得不遠走的時候,怎麽沒人站出來替他說句話呢?

當然,這不能怪徐谯這種人,那些外戚自然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外戚最希望的便是朝堂忠良死個幹幹淨淨,好讓他們再無顧及,不然也不至于不等喬逐衡回朝就早早把喬老将軍害死在獄裏。

褚淮又習慣性地把眼睫壓低,像是一個低眉順目的小厮。

如守城官兵所言,褚淮在的五日裏來了兩小撮外族人,但沒讨到便宜,來了也不戀戰看打不過跑得飛快。

秦桓衣操心城裏人的衣食住行,每天摸不到半片人,只聽聞他前些日子寫奏折的時候手都快提不起筆。

這樣一來整個府上褚淮和徐谯反成了最游手好閑的人,每天看見慶南城的情況,開始還有不滿的徐谯也再不說什麽抱怨,城中凋敝,全靠秦桓衣一人艱難維持,未想反比那些大都城還要團結,街頭巷尾都是一派和氣,幾家情況還算不錯的都已經挂上了紅簾,等着過年關。

又過了一個月左右,立冬的那天秦府上出了件事——秦桓衣病了,這本不是什麽大事,他年紀大了多病也是尋常,只是今年可能操勞過度,病情竟是兇猛異常,幾個仆人亂成一團也不知如何是好,褚淮去拜訪的時候就看見秦桓衣坐在床邊滿頭是汗地寫着什麽。

“秦城主歇歇吧。”

秦桓衣輕哼一聲,聲音沙啞:“我倒是想。”

那筆運得直打抖,好好的字都有些歪扭,秦桓衣的眉頭死死打成一個結。

“若是不妨事,就由小輩來代筆吧。”

“你?你會寫字嗎?”

褚淮知道自己在朝中沒什麽名頭,只是謙恭道:“我本就是文官,被臨時調去前線當軍師的,談不上文采斐然,寫寫文書自當不在話下,若是秦城主信不過你口述我代筆也是可以。”

這麽多日住下來,秦桓衣從未深入了解兩人,自然也不知道褚淮和徐谯以前到底是做什麽的,連名字都記得不甚牢靠。

秦桓衣咳嗽兩聲,沒有堅持,顫巍巍放下筆:“你來吧。”

褚淮搬了凳子坐在桌對面,沾了墨:“請問是寫給誰,何事?”

“燕門王,向他借些糧食和兵馬。”

秦桓衣臉龐的輪廓在燈火下非常深,細看就知道全是蒼老的紋路。

褚淮颔首,運筆流暢,沒有多久就寫下一篇,落款時看向秦桓衣,後者輕咳道:“守義。”

守義,秦桓衣的字,看來兩人的關系應當不錯,褚淮輕巧兩筆落了款。

秦桓衣拉過紙,細細看了一遍,這篇文書遣詞妥當自不必說,尤是這字體流暢飄逸讓人看着愛不釋手。

“好字。”

秦桓衣一點不吝于稱贊,他原本在朝中也主持過科舉,對這些自然比常人敏感。

褚淮抱了抱拳:“過譽了。”

這麽一來秦桓衣對褚淮的觀感一下好了許多,原本他不喜歡褚淮也只是以為他是外戚的走狗,對于他這個人本身是沒有什麽偏見的。

“你剛說自己是朝中文官,何時入的朝”

“也有十年了。”

秦桓衣微疑:“那我為什麽未曾見過你。”

自己被貶也不過是去年的事,按道理應該覺得褚淮面善。

“說來慚愧,小輩能力有限,進了尚書沒多久就被調去做別的事了。”

秦桓衣看了看字,對褚淮這句能力有限抱有十二萬分懷疑。

“那你是做什麽”

褚淮不着痕跡細細看了一遍秦桓衣,輕聲:“給皇子陪讀。”

“天子之師……”

秦桓衣一時找不到話,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只能說褚淮實在是謙虛過了頭。

褚淮搖了搖頭:“并非秦城主所想,我陪讀的是三皇子,瑜瑄。”而且說是陪讀也太過擡舉自己了。

聞言秦桓衣啞得更加厲害,唔唔了兩聲,眼眉垂落看起來有些傷感。

三皇子,瑜瑄,本是嫡子皇儲,若非意外跌斷了腿,現任皇帝必然是他,三皇子文韬武略,舉朝皆知,其母是嚴皇後,也是出身自朝中頗有名望的世家,先帝和皇後琴瑟和鳴,對三皇子極其寵愛,三皇子非但不恃寵而驕反而謙遜有禮,時時給先帝進谏推賢舉能,協助朝中事務,當初朝中幾乎所有人都支持着三皇子,若其能登基自是衆望所歸,可惜天妒英才,竟讓三皇子遭遇此等禍事,那被外戚扶植的五皇子在其母徐氏的幫助下趁機奪走了太子之位,五年前五皇子登基後,垣國就開始了每況愈下,短短幾年竟就變為如此狀況,實在是天命難違。

秦桓衣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半晌才道:“那你是。”

褚淮輕輕一笑,眉目舒展,眼底似有光華掠過:“自然是三皇子的人,只是現在外戚掌權,大丈夫當屈則屈。”

“這倒是……唉,那一直跟着你的那位”

“他是被徐家提上來的将軍,我被派去佐助他。”

“他那哪有半點将軍樣!”

秦桓衣一直以為褚淮是派來的将軍,徐谯不過是一個小厮。

褚淮笑而不語。

秦桓衣擺擺手:“也罷,我都一把年紀了,竟然還犯以貌取人這種錯。”

信被四四方方折好,秦桓衣和褚淮說話的語氣一下親和了許多:“你說自己姓褚,可是那城南的褚學士的孩子。”

“正是。”

“了不起,了不起,我當初聽聞褚家兒郎當了登科狀元還納悶沒見過人,現在一見倒是了了心願。”

“當時不明事理,在尚書裏鮮少露面,也是我的不周。”

“年輕人能靜下心的人不多,你那樣未嘗不好,唉,只是可惜你長在太平盛世,卻無法享這太平盛世。”

“但也正是世道不平,才有機會來匡扶天下。”

“哈哈,現在這可是武将匡扶的機會,作為文官能做的太少喽。”

褚淮沒有接話,把信封提好,秦桓衣拿着字又是練練稱贊,褚淮都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有機會,倒是希望你你能留下些墨寶,這邊塞小城,能寫字的太少了。”

“若是秦城主不嫌棄,小輩自然不勝惶恐。”

“哪有什麽嫌棄的。”

秦桓衣把信封壓在鎮紙下:“等晚些時候謝伯回來,就讓他幫忙送去城東。”

“若是不嫌棄……”

“你來慶南沒多久,也不認人,免得被人誤會。”

褚淮知道這不是小事,沒有堅持。

秦桓衣把燈撚暗了一點,許久才輕聲問:“你走時,瑜瑄殿下如何。”

秦桓衣當年給瑜瑄當過一段時間老師,瑜瑄跌傷腿之後他就被調去做別的了,自那之後瑜瑄一直在皇城邊的宅子裏沒怎麽出來過,算一算時間也已經有七年了。

“三殿下好了許多,就是冷天腿會不太舒服,他也一直挂念着秦先生,聽聞我在邊塞輾轉,也托過我問候,只是沒想這麽久才能來。”

秦桓衣搖搖頭,看起來萬分悲傷,他膝下無子,內心大逆不道把那皇子像孩子一樣對待,這種痛苦難以向外人道。

“那……”

“城主——城主!”

門外高喊連連,聽聲音竟是年輕人,褚淮心覺不妙趕緊去開門,秦桓衣艱難爬下床,緊着披風慌急跟着褚淮。

剛開門就撞進來一個穿着官兵服的年輕人,差點一頭載到地上,褚淮手上用巧勁,一下把人帶住。

“咳咳,咳咳,”開門的冷風讓秦桓衣受風,咳嗽不止,“怎,怎麽,咳咳……”

褚淮趕緊接過話:“發生什麽了,詳細說。”

“西夷,西夷人,打打打打過來了!”

褚淮心頭一跳,現在已經立冬,按道理他們出兵的頻率應當不那麽頻繁,畢竟冬天氣候不宜推延戰争,而且一個小小慶南哪有什麽可搶的。

“他們有多少人?裝備如何”

士兵幾欲泣淚。

“三十多號人,都騎着馬,輕裝,但是……但是……”

“打頭的是齊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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