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逢總被無情惱

“就,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徐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話也說不清,對着秦桓衣驚怒的臉屁都不敢放。

“你怎麽,你怎麽……”

秦桓衣把桌子拍得直做響,剛想罵兩句,胸口卻堵得發不出聲。

他看錯了褚淮倒罷,竟連帶看錯了這個便宜将軍,雖光看就知道這徐谯不靠譜,誰知道不靠譜到這個份上,直接把人撂下自己跑了。

“咳咳咳……”

秦桓衣的臉皺得看不出五官,才剛剛和這孩子說了沒兩句知心話,就遭遇這種禍端。

“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我……他們說讓我可以走的……”

秦桓衣是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了,只是盯着油燈發木。

正難受卻忽然聽門外有馬車的聲音,駕車的人趕緊跳下車高呼:“城主,城主,我們贏了!”

褚淮在車一角動彈不得,喬逐衡反而随意得很,若不是被捆着怕是這會兒都閑适地翹起了腿。

馬車駕得快,每颠簸一下褚淮閉着的眼睛就猛顫一下,密密的汗綴在睫毛上,全然沒了剛才咄咄逼人的氣勢,喬逐衡注意到竟覺得有些可憐,只露出眼睛的頭盔無法詳盡看到褚淮的神色,不過喬逐衡清楚自己那幾槍下去雖沒有給褚淮開洞,但絕對也好受不到哪去,估摸着肋骨怕是斷幾根。

“咯噔。”

馬車這次大颠了一下,好幾粒汗珠被甩下眼睫,看着像是在哭,褚淮睜開眼睛都沒力氣匡論說話,難受只能忍着。

“趕着投胎麽,會不會駕車。”

喬逐衡的聲音低沉,在狹小的馬車裏輕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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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的速度陡然慢了下來,颠得也不再那麽厲害,褚淮的眉眼這才稍微舒緩了一些,雖不知道喬逐衡為什麽這麽說,但還是在心裏謝了他一趟,疼痛還是緊緊齧着,不過到這份上褚淮只能慶幸自己沒有死,原本他以為挨那一槍怕是要命喪黃泉,好在少時習武身體底子好,槍法這些年疏松了許多但偶爾撿起來還算能看上幾分,後來跟着徐谯東奔西了半年算是把身體鍛煉了,加上盔甲不合身,竟陰差陽錯把最後要緊一槍的力氣散到了全身,骨頭應該是沒有傷太狠,只是喬逐衡的力氣真的不是坊間瞎侃,現在全身都痛得要命,閉着的眼裏亮一會兒暗一會兒,受內傷是躲不掉了,最後拖着喬逐衡回城真的純粹是靠意志。

馬車速度慢下來回去時間就長,原本的一次一次陣痛現在變成了鈍刀磨肉,褚淮喘氣都哆嗦,打定主意之後是再也不幹這種玩命的事了。

喬逐衡無聊得要死,他倒是不擔心自己之後,他一身武藝,除非這些人別給他松綁一刀給他屍首分家,不然等解了這些束縛,再來十個褚淮都不夠打,這麽一想喬逐衡就有點郁悶,恐怕是勝太多了,加上玩心大起竟然把沙場首敗便宜給了這個家夥。

捱了好久,馬車終于停了下來,車剛穩當就聽那小厮回報的聲音,喬逐衡幾不可見皺了一下眉,眼裏裝着不快。

褚淮艱難地動了動手指,卻聽旁邊聲音道:“我勸你先別動,等他們給你找來大夫看看再說,不然你怕是就交代在這馬車裏了。”

這話在理,褚淮沒有多動彈,很快就聽見腳步聲過來,秦桓衣的聲音有點發顫:“褚淮,你……”

喬逐衡懶洋洋道:“還沒死,但要是你們再晚點找大夫來就給他,建議準備聯系義莊收拾收拾吧。”

秦桓衣沒想到車裏還有個人一時有點不知情況,側頭看駕車人,後者附耳說了一個名字,秦桓衣臉色大變,但還是立刻穩住情緒叫人先聯系了大夫。

好在大夫離秦府近,很快就趕來,撩開車簾看見小小的空間擠着兩個人,不肖多想就知道是旁邊那個縮着的人是病人。

“還是先別移他了,挨了我十幾槍,沒死算他命大,你趕緊給他看看指不定還能和閻王打個商量。”

喬逐衡似笑非笑的聲音已經聽不太清了,褚淮一時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大夫上前小心翼翼給褚淮解開盔甲,頭盔已經徹底被汗涮了一遍,頭發散亂地堆在額梢側臉,一時連面目也分不清,盔甲裏面是一層很簡單的粗布長衫,拉開腰帶看見情況大夫只覺一驚。

右胸口有一道貫連上身的烏紫淤青,而其他地方的皮肉也好不到哪裏去,青青紫紫連成一片,竟連一處好肉都沒有。

喬逐衡瞥見了,歪了歪頭:“唔……”

這人外面瞧着瘦瘦弱弱的,身板倒結實,傷成這樣不吭一聲也算能忍。

醫生艱難地拿出來一些化瘀的藥給上上,褚淮發出細細的抽氣聲。

折騰了好一會兒褚淮似乎有些清醒,擡了擡手,喬逐衡在旁邊看着都想稱贊褚淮的意志力。

“如果不介意,我建議先把我搬下去。”

喬逐衡動了動肩膀看着旁邊侯着的秦桓衣,秦桓衣叫了兩個人把喬逐衡搬進屋裏,自己搭手把褚淮扶了下來,他也看見褚淮的傷情,心疼得厲害。

“還……好。”

“你先休息,之後再說。”

“他,我,處理。”

褚淮說不了多話,秦桓衣知道是誰,連連應了,叫大夫把褚淮送進了裏屋。

一躺到床上褚淮的意識就沒了,等再醒來已經是第三天,恍惚着起來只覺得做了一場很長的夢,除了在戰場上和喬逐衡搏殺被打得幾乎沒命的記憶,還有好多自己小時候習武的經歷,那時也是時常受傷,只是從沒有哪一次被喬逐衡打得如此慘烈,畢竟小的時候都是他褚淮吊打喬逐衡。

褚淮一時倒是想笑,這命裏注定喬逐衡總是要把小時候吃的委屈都讨回來,只是這讨得太狠了,差點命都讨走。

胸口的痛比起兩日前好了點,但一說話還是震得疼,遂也沒有叫別人,褚淮自己穿了鞋子摸索着就出去了。

接着死物東扶西摻,褚淮費了大力氣挪出去,拐進前廳就碰見了謝伯,兩人一照面謝伯立刻殷勤迎過來:“褚将軍,您感覺怎麽樣了可還好我給您準備點吃的您先回去躺着吧,我一會兒差人送去,大夫說了您外傷和內傷都挺嚴重,最好靜養。”

“好,不必。”

褚淮的用的是氣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話說的也短,謝伯毫不介意,他現在對褚淮的崇敬之情趕得上秦桓衣,趕緊讓褚淮坐下,自己去聯系後廚,又出去找秦桓衣。

現在不管做什麽動作都不能大,不然就疼得五髒六腑翻個,褚淮艱難緩慢地坐下,開始細細思慮起來,這次誤打誤撞把喬逐衡抓了回來真是走了大運,雖然過程很不順利,但是艱難的第一步邁出去了,接下來的計劃就好處理多了。

褚淮淺淺呼了一口氣,覺得肩上的擔子輕了不少,三皇子現在在皇城應當也已經開始着手準備了,這一路下來只能愈發小心,褚淮自己都覺得有趣,誰能想到各種選擇交融在一起,竟然能讓他到現在的生活一波三折成這般。

秦桓衣聽說褚淮醒了幾乎是立刻趕了回來,看見褚淮在前廳坐着氣色看着不錯稍放寬心。

“秦城主,好。”

只是四個字,說完褚淮竟然頭有些暈,秦桓衣聽大夫說的仔細,知道褚淮的狀況:“褚淮你就別說話了,要做什麽指指就行,那套虛禮也別拿出來讓我們都難受。”

褚淮彎了彎眉眼,似乎是說好。

“藥上了嗎,”說着秦桓衣側首看向謝伯,“煎藥的人怎麽還不來?”

謝伯:“我現在就去催。”

看人走了秦桓衣趕緊又轉向褚淮:“你先回去躺着,我叫人候你那裏。”

褚淮沒有點頭,只說了一個字:“喬。”

“阿,他在,他在,還捆着,之前差點不小心讓他找了機會跑掉,現在守得嚴。”

褚淮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不适合和喬逐衡聊事,卻仍道:“看。”

秦桓衣知道褚淮想看看,為難了一下還是帶着褚淮去衙門。

褚淮看見喬逐衡的時候後者被捆上了鐵鏈,看見來探望的人,喬逐衡一笑:“褚将軍褚軍師勞您大駕。”

這話含着諷意,畢竟喬逐衡栽坑不是褚淮用正當手段贏的,難免他心中不快。

褚淮微微皺眉,側首:“開。”

秦桓衣指示了一下,旁邊的人把牢門打開。

見褚淮磨磨蹭蹭但還是能走,喬逐衡略有訝異:“看來你恢複的不錯。”

挨他那麽多槍,尋常人恐怕怎麽也要躺上十天半個月,哪有褚淮這驚人恢複力。

褚淮沒有接話,待走到喬逐衡眼前只是默然看着喬逐衡,後者莫名其妙:“你若是有什麽話盡管說就是,我又不會讀心,你看着我作甚。”

林林總總算下來,褚淮和喬逐衡也有十年不見了,自從陪了三皇子,褚淮上朝也少,幾次聽聞喬逐衡凱旋也未曾接應,年少兩小無猜,誰知道成年後第一次見面竟是這種情景。

喬逐衡變得高大壯實了不少,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被他褚淮打得嗷嗷的小鬼,眉眼長開之後變得鋒利而俊美,加上十年沙場磨砺,眼角眉梢帶着的都是殺伐血性,竟是連小時候的些許影子都找不到了。

褚淮的心情有些複雜,難道自己變化也如此之大,相對竟難以相識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喬逐衡臉上除了越來越多的疑問是半點憶起往昔的跡象都沒有。

褚淮有些失望,原本還有些華光的眸子又暗了下去,眼皮再次低垂下來,變成了原來的那個褚淮。

“回。”

那細微的神采變化沒有逃過喬逐衡的眼睛,只是喬逐衡本身就不擅長記人,褚淮不提醒,別說十年不見,就是半個月不見喬逐衡都能忘掉一半人。

“你有什麽話就說啊,別變臉似的。”

褚淮沒應,慢吞吞往外走,喬逐衡卻不死心:“你這人倒是別把我撂這,要殺要剮給了準信啊。”

看褚淮的背影越來越遠,喬逐衡真的摸不着頭腦,擔心對方一時興起,幹脆關他一輩子大牢,那可太憋屈了!

“褚将軍,褚軍師,你別走啊,你不顧傷情跑來不會就是看我一眼吧。”

看人不為所動已經走了出去,喬逐衡趕緊回憶了一下褚淮剛才的表情,那欲說還休眉梢颦蹙的模樣,那含霧帶水迷迷蒙蒙的眼神,這熟悉的場景,看着就像,就像……

“褚軍師,你莫不是喜歡我吧!”

一幹人聽見這中氣十足的一聲俱是目瞪口呆,喬将軍沒有謠言說的青面獠牙三頭六臂,如坊間流傳英姿飒爽俊美非常,但也不能自戀到這種地步吧,何況褚淮是個男的,縱使垣國不禁男風,喬将軍這樣也忒開放了一點。

喬逐衡哪裏知道褚淮這會兒是傷勢尚重,說話不便,加上疼痛難耐生理淚水只能勉強控制,配上那溫雅的面龐看人的時候倒是有幾分白面小生對着心上人的樣子,而從小課業不好都是話本代替聖賢書的喬逐衡根本沒想過欲說還休的原因千千萬,并非只有對着心上兒郎的欲說還羞,竟是想也不想就先用嘴巴代替思考了。

褚淮神情沒變,只是掀起眼皮,終于有了一個能回答的話。

“滾。”

喬逐衡:“……”

回去之後褚淮就躺下了,在牢裏最後回話的時候用了真聲,震到了胸口,一時竟沒有緩過來。

看來那小子是真的忘性大,褚淮在心裏冷哼,虧自己還一直惦記着這個蠢蛋,現在看來倒是喂了白眼狼。

也罷也罷,記不記得不算重要,反正人都找到了,還怕以後跑了不成

褚淮閉目養神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一個問題。

好像……一直沒看見徐谯。

褚淮心裏有些覺得不妙,叫來床頭侍從。

“徐谯”

這人不甚伶俐,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褚淮是問徐谯哪去了。

“你說那個徐……将軍,他這兩天在關門那裏,那天褚先生回來的時候他看見你和喬将軍之後像是發了什麽癔病一樣傻颠颠的,回了房之後第二天就跑去城關那裏了,這兩天都沒見到人。”

褚淮心裏咯噔一下,最終只能幽幽嘆氣,這陰差陽錯,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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