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此間無意識君心
喬逐衡一行人趕路花了整整六天,縮減了不少休息時間,終看見遠處營帳的旗子飛揚。
夜裏黑,帳前看不真切,喬逐衡攔住桑格:“桑格将軍,委屈你的馬了。”
“萬一沒有呢?”
“那就可憐我的賤命賠你戰馬了。”
喬逐衡聲音輕佻,帶着些不以為然。
桑格沒有繼續問,讓衆人下馬,脫了铠甲綁在馬背上。
“駕!”
将士們對着馬屁股一拍,馬兒載着铠甲狂奔而去。
喬逐衡抱臂坐在邊漠雪上,默然等着。
黑暗中營帳外圍陡然亮起,只聽一聲悠遠的下令聲,群箭脫弓而出,破空聲連成驚雷綿延,桑格面色一僵。
戰馬群嘶,接着是倒在雪地中。
衆将士一時無言,這證明易懂至極,再不必多一句話,桑格只覺胸悶氣短,猛然躬身,護衛大驚忙扶住桑格。
“桑格将軍,你……”
“還好,”桑格聲音發顫,“我的妻子……”
他同普蘭無所出,同甘共苦三十年,只有彼此,若說圖卡對他動了殺心,應當也不會放過他的愛人,三十年前普蘭風華正茂或許圖卡還會觊觎美色留普蘭一命,而今三十年已過,不再年輕貌美的普蘭恐怕早已經先他而去。
“桑格将軍不必憂心,她現在正等着你凱旋呢。”
Advertisement
“這種哄小孩兒的話你以為我會信嗎!”桑格暴吼一聲,随即又咳嗽不止,捂着胸口皺緊眉頭。
“在下絕對不會用這種事開玩笑,等一會兒。”
不多時,一支閃亮的箭射出,火焰在冷風中劃過一條溫暖的亮色弧線。
喬逐衡被風雪凝固的臉漫出笑意:“他們成功了。”
桑格茫然不解,喬逐衡揮手:“所有人上馬,回家了。”
衆将士興奮喊了一聲,紛紛幫助桑格将軍的手下,喬逐衡一笑:“我這四蹄畜生犟得很,就不同桑格将軍分了,來人幫一把桑格将軍。”
桑格就這麽莫名其妙被兩個人拉上了馬,一扯缰繩,馬兒已經狂奔而出。
等趕到營帳前,只見護欄大開,火把在黑暗中浮游,領頭的是被妻子攙扶的塔姆爾,後面跟着還沒來及換下衣服的女眷,看見自己的丈夫或父親,這些女子哭着沖上去抱住自己的親人,又是一片哭聲不止。
桑格迷迷糊糊下馬,眼睛在人群中沒有焦點。
“桑格姨父。”
這聲互呼喚已經許久沒有聽見了,自西塔決意跟着塔姆爾,他們的關系一度降到冰點,現在這一聲難道是老天可憐他告訴他他還有一位親人嗎?
“桑格……”
踉跄的腳步從身後來,桑格一轉身就接住了一個泣不成聲的人。
“普蘭……”
普蘭說不出話,只能用無力的拳頭發洩自己的不滿,普蘭早哭沒了力氣,這一下一下倒像是曾經的嬌俏少女在撒嬌。
“抱歉……我回來晚了。”
普蘭泣不成聲:“不晚,一點都不晚。”
另一邊喬逐衡和塔姆爾用力擁抱在一起。
“謝謝你,仲衡。”
“是我該做的,別說謝。”喬逐衡比塔姆爾還高半個頭,像是抱了一只熊。
擁抱過後塔姆爾感嘆:“真的是太驚險了,還好你沒事,多虧了你帶來的,額,愛……愛夫?”
喬逐衡這才想起褚淮,忍住無奈:“他可不是我的愛夫,他在哪?”
塔姆爾不确定地指了指後面:“一起跟過來了吧。”
喬逐衡拍了拍塔姆爾的肩膀,撥開人群向後去。
走過一圈人也不見人,原地駐足片刻忽聽呼喚:“喬将軍。”
喬逐衡循聲望去,看見褚淮站在偏僻處,一半明一半暗,雪落了他一肩,裹着一身士兵的獸皮铠甲,暗色的血在雪的映襯下有些醒目。
“你怎麽!受傷了”喬逐衡猛上前兩步,握住褚淮的肩膀。
“狼的。”
褚淮拂去了喬逐衡的手,安慰喬逐衡一般笑着:“沒受什麽傷。”
喬逐衡不知該說什麽,只能用力把褚淮抱進懷裏:“謝謝你,褚淮。”
“喬将軍,現在說謝謝可太早了,以後要說的時候還多着呢,攢着吧。”
“這哪能攢,以後有是以後的。”喬逐衡頓了頓,“我一直不擅長這些,褚兄不要嫌我不會說話就行。”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說話,你個傻子,心裏這麽想着褚淮嘴上還是道:“兄弟之間談這個就太見外了,何況喬将軍當初調戲我的時候不挺伶牙俐齒。”
“哈哈,”喬逐衡松開褚淮,笑意飛揚,“看來這事是要被你記一輩子了。”
褚淮只能配合着喬逐衡笑。
找到兩人的塔姆爾本向上前,卻被自己的夫人一把拉住:“沒看見他們說話呢嗎有沒有眼色,蠢蛋。”
塔姆爾一臉迷糊,他只是想上去認真介紹一下自己,怎麽就是沒眼色了,夫人你不要這麽說我嘛,你講講清楚啊!我不是蠢蛋啊!夫人!
圖卡在最後被人壓着,看見這合家歡的場面愣得說不出半句話,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待大家說罷笑罷,回首見呆呆傻傻的圖卡各自心中不知滋味。
這野心勃勃的西夷王者如何落到了如今這樣不必明說,是他親手把自己弄得衆叛親離再無轉圜餘地。
塔姆爾當初答應和喬逐衡還有褚淮聯手争奪西夷王之位,但現在真把這頂王冠舉到他眼前不免心中犯怯,他從未管理過如此大的群落,沒有把握真能當好他們期望中的王。
喬逐衡似乎看出了塔姆爾心中的遲疑,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後背:“一切在你,我們都會支持你的。”
塔姆爾看了看周圍,大家看他的眼神帶着希冀,仿佛他無論怎麽決定都是他們最樂意看見的結果。
“外面冷,大家都先回主帳吧。”塔姆爾心頭穩下來,帶着衆人往營帳走。
褚淮走在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天邊泛紅,破曉将至,原方才那極致的黑暗真是黎明前的一刻,讓人恍覺長夜未央。
“褚淮。”
喬逐衡刻意注意着褚淮,果看見他沒有緊跟過來。
“怎麽了?”
褚淮上前兩步,搖搖頭:“沒什麽,可能是有點累了。”
此次謀劃全是褚淮操持,喬逐衡不知自己不在的時候褚淮受過什麽苦,原本這一切不需要褚淮承擔,心中當即有些歉疚。
“要不你先去休息,之後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也行,有事叫我。”
褚淮沒有堅持,真掉頭往深處去。
喬逐衡看褚淮單薄的背影又忍不住緊兩步跟上:“我送你回去。”
褚淮沒忍住笑了一聲:“喬将軍,這會兒都結了,不用再演了。”
“沒有演,那些我演不來,我關心你還不行嗎?”
這話倒是貼心。
“好好,那就承喬将軍好意了。”
腳下深淺不一,影子逐漸在朝陽的拉扯下從腳邊滑出,成了另外兩個纖長的同行者。
“等晚些時候你休息好了再同你說其餘的事,這次你功不可沒,我和塔姆爾一定要好好謝你才行。”
“這些都不打緊,只要喬将軍願意跟着我走就是天大的謝了。”
“這是我之前答應你的,一定會做到,要另當別論。”
看喬逐衡回答得一本正經褚淮也不好反駁,胡亂答應了窩回了帳裏。
誰知道喬逐衡又跟了進來,褚淮莫名其妙:“你跟進來做什麽?”
“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褚淮只能先躺下,喬逐衡從一邊抱起毯子過來給褚淮蓋上:“早上寒氣重,多蓋一點。”
“……其實我不怕冷的。”
“等睡着了你就知道冷了,快睡吧。”
喬逐衡殷勤得讓褚淮緊張,但睡了好幾天牢房,這會兒挨到軟墊就克制不住困意,也不再多管,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睡着了。
看褚淮安穩睡了喬逐衡才輕手輕腳離開,回了熱鬧的主帳。
關于圖卡的處置很簡單,流放,其餘的全看天命,因他過往跋扈,這會兒落難是一個心腹都沒有。
烏爾木的親筆信已經寫明了他的立場,桑格雖還有猶豫,但表明暫會觀望事态,若塔姆爾真有擔當再全力歸順也不遲。
西塔将褚淮的計策認真講給了塔姆爾幾人,在場聽的人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啧啧稱贊,且不說褚淮能此般忍辱負重甘被人識作男寵,僅這謀算的能力就已堪稱絕無僅有,其中幾步驚險,一個差池就是萬劫不複,此等魄力教人佩服。
不過環視場中計謀的主人卻不在,聽喬逐衡說褚淮累了在休息個個有些遺憾,塔姆爾忙道等褚淮休息妥了再好好設宴慶賀。
褚淮睡得舒坦,醒來的時候看見旁邊有人在燈下坐着,等困勁過了才看清是喬逐衡,後者穿着常服,頭發松垮挽着,支着腦袋不知道在看什麽。
聽聲音像是織物,喬逐衡看得極仔細。
褚淮沒有驚動喬逐衡,爬起來收拾了一下輕輕靠過去把頭探出來:“喬将軍,在看什麽?”
喬逐衡被吓得不輕,手一哆嗦驚呼出聲,趕緊把那些東西胡亂塞在懷裏。
“你,你醒了怎麽不叫我?”
“叫了啊,但喬将軍看得仔細,沒有回應。”褚淮撒謊眼都不眨一下。
“是,是嗎,不好意思。”
喬逐衡還沒從慌亂中反應過來,只是尴尬地撓頭:“那你醒了就準備準備,塔姆爾要設宴慶賀。”
“這個快得很,”褚淮還是盯着喬逐衡的胸口,半片棉帛還漏在外面,“這是什麽?”
“一些信件罷了,”喬逐衡又往懷裏塞了塞,窘得說不出話,“快也別耽擱,讓他們等急了。”
褚淮邊收拾頭發邊随意發問:“信件喬将軍在這關外,還有人同你通信?”
喬逐衡支支吾吾:“舊時的書信。”
“心上人的?”
“才不是!”
喬逐衡反應大的很,猛然站起來,連連否認:“才,才,才不是心上人,才不是!”
褚淮也吓了一跳,他就随口一說,看着喬逐衡手忙腳亂地否認都替他心疼,這欲蓋彌彰的樣子不就是承認了嗎臉都紅透了。
看褚淮一臉同情,喬逐衡都不知再說什麽,緊跟着褚淮又道:“喬将軍,臉紅了。”
“什!什麽?”喬逐衡趕緊用手肘捂臉,“你,你別胡說。”
但手邊的燙意卻已經出賣了他,何止是紅了,怕是都燒透了。
褚淮的眼神已經變成了憐憫,真不知道喬逐衡這麽多年是怎麽過的,能純情成這樣也是世間獨一,之前不很會說嗎,怎麽現在成了這樣,褚淮還以為他是個花間熟手。
“喬将軍,你別緊張,我就随口一問。”誰知道你自己賣得這麽快。
喬逐衡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尴尬地撓撓頭,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陡然轉身跑出了帳子,褚淮鬧不清楚,但一想到喬逐衡心裏有人還是有些不是滋味,匆匆拾掇了一下就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