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語破情深難改
慶功宴設在晚上,白天桑格安排了一下軍中事,撫慰那些當初被圖卡殺死親人的族人,這日子就是這樣,無論發生什麽,總還是要過的,無論悲喜還是榮辱,終要被抛在昨日,這是他們游牧一族的生存法則。
喬逐衡被褚淮鬧了一通整個人狀态都不太好,自個坐在某個帳子頂冷靜。
這是他的習慣,閑暇的時候,心煩的時候,郁悶的時候,他總會把這些舊時書信翻出來看一看,這傳書一年最多也就四五次,再多也求不來,正因如此來信每每都能洋洋灑灑寫好幾篇,真當這些棉帛不要錢。
原先在當将軍的時候也沒人會打趣他,都知道喬将軍在皇城有一位情同骨肉的發小,兩人有一個專門用來傳信的鳥,機警又聰明,只是自喬逐衡逃離後,這近一年兩人徹底斷了聯系。
喬逐衡又把信掏出來細細看着,懷之打小就樣樣都行,雖總愛戲耍他,但關鍵時候還是會護着他,自己比懷之大一歲,早一年參加了武試,只是他閉關半年得了武狀元回家那天,隔壁已經遷走有一周了,他徒知那人字號,卻連名字都還沒知曉,找也沒處找。
若要說個中原因,還是小時候兩人都不服輸鬧的,懷之說只有喬逐衡打贏他了才告訴喬逐衡自己的名字,奈何喬逐衡每次都是被揍趴的那個,等喬逐衡拿了武狀元想着這下總能贏了,誰知道人不見了。
因為懷之莫名的爽約,喬逐衡心裏不爽,也不去費心打聽,只頂着一口氣埋頭打仗,未想第一年出征時有一只黃喙的小鳥一直跟着,在邊漠雪頭上跳來跳去趕不走。
那就是他收到的懷之的第一封信。
略過最初幾封信兩人鬥嘴,之後的每一篇都是說着各自的趣事,約定找時間一定見一面。
但打仗這種事情哪有一個準,常常是這邊戰事剛了那邊又起,奔波無止,第一次凱旋是大破南羌之時,三皇子設宴洗塵,彼時喬逐衡名頭之盛一時無兩,兜兜轉轉全是慶賀的人,喬逐衡不勝其煩閉門謝客,這麽一遭也沒見到懷之。
之後就更沒幾次機會了,三皇子受傷,□□式微,五皇子趁機興起,懷之只說自己受到波及被貶,兩人日後恐怕更難見面,喬逐衡那時也是如覆薄冰,外戚設陷,忙裏忙外焦頭爛額,但也多虧有懷之在城中傳信,讓他堪堪躲過幾次驚險,但大勢不可擋,終還是被縛。
喬逐衡都說不清楚自己什麽時候開始對這位舊時好友開始有了想法,兩人俱是男子,家族又都有些名望,遂這事喬逐衡也只敢在心裏想想。
因十年不見,人變成如何模樣喬逐衡也不知道,他只記得一次上朝回報見過懷之,不過那天日頭太盛,懷之站在逆光處,只看出個柔和的面部輪廓也就沒了下文,喬逐衡只能按着兒時記憶補充出來一個白嫩俊秀的少年郎,想着應該差不離,可惜他也沒妙筆丹青,畫不出一個畫像來相認。
喬逐衡腦袋裏亂糟糟的,褚淮剛才一句“心上人”又跳了出來,天天惦記着的怎麽不是心上人!但自己想是一回事,別人點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啊啊啊,煩死了。”喬逐衡恨不得把剛才那個激動的自己暴打一頓,那種反應一出來,只要眼睛不瞎肯定都能看出貓膩,褚淮又是朝堂裏的人,雖他說許多人都認不全,萬一就認識懷之呢?要是被褚淮知道是誰,回去大肆宣揚可不就慘了,以前他是将軍的時候大概也就是個不雅的名號,現在他叛逃在外,牽連上可就是死罪!
喬逐衡頓時一點都不想再見到褚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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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邊收拾好出來找人的褚淮繞了一大圈都沒找到人,一路問人也都說不知道,主帳已經在布置了,也都說沒見喬逐衡。
褚淮頭疼,這喬逐衡怎麽還跟個小孩子一樣,看見就看見了呗,跑什麽。
一時沒個頭緒,褚淮也不再去糾結,這人現在找不到,難不成還能一直躲着不成。
現在大家看見褚淮都敬重有加,聽說是西塔添油加醋一番誇褚淮哭笑不得,苦都是西塔吃的,他褚淮除了動動腦袋可真沒吃什麽虧,這群西夷人到時候說不定真是那種被賣了還幫別人數錢的。
褚淮對西塔的觀感很好,找不到要找的人幹脆就去拜會一趟,西塔正在周圍安排防守,看見來人喜不自勝,遠遠揮手:“褚公子。”
西塔熱情得讓褚淮汗顏,趕緊上前,西塔上來就給褚淮一個熱情的擁抱,這似乎是他們的習慣,褚淮受寵若驚,配合着拍了拍西塔的後背。
“昨天夜裏忙亂,也沒好好感謝褚公子,聽喬将軍說你疲憊先休息了,現在感覺如何?”
“好多了,謝謝。”
“哈哈,那就好,”西塔指了指周圍,“我現在在設計護衛,褚公子可有什麽高見?”
“怎麽敢。”
“褚公子的能耐我可是最清楚的,只求你不不吝賜教。”
褚淮一時不知說什麽,他在宮中十年,看慣了那些勾心鬥角,除了喬逐衡真再沒幾個人能讓他交心,誰知道這外族之游還能交這麽一個朋友。
“那就讓你見笑了。”
褚淮對這些了解不多,西夷的地況知曉也不深,只按照平時看的書提了一些建關于守執和設防的建議,一一詳盡說着,西塔記得仔細,不停稱是。
“這都是些前人的經驗智慧,我只是借來一用,不敢承贊。”
西塔長嘆:“漢人的文化果真博大精深,想來我怕就是學一輩子都無法窺見一二真谛。”
“西塔先生,就算是日日在這其中熏陶,真能得一二真理的漢人也沒多少,你不必低落。”
“哈哈,我剛這麽說是不是很傲慢。”
“沒有的事,讀書人的骨氣能叫傲慢嗎?”
“是是是,還是褚公子會說。”西塔話鋒一轉,“喬将軍呢?”
一聽這稱呼褚淮就頭疼:“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剛才還在問呢。”
“帳子周圍都找了嗎?”
“找了,也都問了,沒見到。”
西塔故作深沉點點頭:“褚公子,這下面找不到,試試找上面”
褚淮恍然,那日他被關時,普蘭也是從帳子頂給他傳的信,褚淮謝過西塔,又走了。
這兩天大雪,鏟開了堆在一起有的足有營帳那麽高,要是在雪堆上鑿坑是很容易爬到帳頂的。
褚淮左看右看,還真看見一人坐在營帳頂上,看那亂糟糟的頭發想來糾結了不知道多久了。
真行,褚淮心裏有些不舒服,倒是好奇是哪家女兒能讓喬逐衡牽腸挂肚成這樣。
褚淮不知如何去開口叫人,只能先走到離得近的地方等着,誰知剛走過去,迎面撲來一陣風,褚淮掩目退了兩步聽見喬逐衡驚叫了一聲,褚淮不知發生了什麽,剛把手拿下來就有一樣東西撲到臉上,褚淮被吓了一跳,連退幾步才手忙腳亂把糊在臉上的東西拿下來。
這是一張棉帛,上面寫了些字,褚淮覺得有些眼熟,細細辨認。
“三理觀今年開了廟會,去得人多,不過這些天手頭事務積壓也沒時間去看看,當中趣事也不知多少,沒法同仲衡講了,我聽聞邊關寒冷,今年聖上撥發了禦寒的衣物,不知……”
手中的棉帛被一把奪走,褚淮還愣愣得記得方才的內容,他說那字跡怎麽這麽熟悉,可不就是他自己的。
喬逐衡漲紅了臉,把那信揉在手裏,盯着褚淮半天蹦不出來一個字。
“你,你看見了。”
褚淮木木地點點頭。
“那你看見是誰寫的了?”
褚淮也有點轉不過來彎,僵硬地搖搖頭,但這明明白白就是他七年前寫的東西,雖具體記不得了,但大致內容還是有印象,一看就能認出來。
看褚淮的反應喬逐衡勉強放下幾分心,把那信又展開疊好放進懷裏,發現褚淮一反常态還在原地茫然站着。
喬逐衡擔心褚淮發現什麽端倪,忐忑道:“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啊。”
褚淮像是突然回神後退兩步,誰知後面是雪堆,褚淮忘了這個茬一下仰面跌下去,喬逐衡也首次見褚淮這樣,慌忙伸手拉人卻被帶着一同摔倒在雪地裏,兩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同時別開臉。
“沒事吧。”
“還好,還好。”褚淮竟覺思維混沌,說不清楚心境。
喬逐衡趕緊爬起來,順手把褚淮拉起來:“回主帳吧。”
“嗯。”
喬逐衡本以為以褚淮的性子指不定會拿這個戲谑他一頓,誰知褚淮比他還不在狀态,兩人各自神游天外在路上走着。
半路褚淮忽然開口:“喬逐衡。”
喬逐衡渾身一悚:“怎麽?”
“寫信的是你的心上人嗎?”
喬逐衡想否認,但話到嘴邊就是不知道怎麽開口,撓了撓頭去看褚淮,發現後者那雙一向鎮定而鋒利的眼眸中閃爍着幾絲緊張。
看見喬逐衡看過來,褚淮有些後悔問得這麽直白莽撞,還好喬逐衡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懷之,不然準尴尬死,不用看褚淮也知道自己現在肯定露了破綻,就是不曉得喬逐衡有沒有發現自己的異樣。
而這邊看見褚淮緊張的喬逐衡更緊張了,心裏想着褚淮不會認出什麽來了。
褚淮等了半天沒聽見回答有些失落,但也慶幸萬分,要是喬逐衡真說了什麽他也不知道怎麽應對。
見褚淮沉默了,喬逐衡心裏開始打鼓,褚淮看也看到了,他這麽聰明,遲早也是會知道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輩子,直到回垣國都要和褚淮這麽處着,現在交代了說不定還能從他這裏套一點關于懷之的消息。
褚淮慢吞吞地調整心情,怪自己這般大驚小怪,人家喬逐衡啥都沒說呢,自己別這麽自作多情,問這麽多像是那長舌婦一樣。
“是啊,這是我心上人寫給我的。”
看,他說是他心上人寫……什麽?!
心上人!!!!
幹!!!
褚淮的腦袋一聲悶響,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