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生在武将世家自然免不得習武比較,喬逐衡小時在褚淮那裏常吃癟但在別人那裏可是半點虧都不會吃。
這個別人當中就包括宋之峤。
宋家和喬家之間走的不算太遠,喬梁四處征戰時兩家可是實打實的君子之交,自喬梁半卸任定居皇城後兩家的關系漸漸淡了很多,但逢年過節還是偶有走動。
宋家雙子性格迥異,也常是被人說道的。
宋家長子宋旭言為人溫厚,是個翩翩公子,進退有度甚得人心,而宋家二子宋之峤則截然相反,其人孤僻自傲,平素鮮少露面評價比起哥哥不那麽好。
褚淮第一次聽說宋之峤是在喬逐衡去過三戰會回來酒醒之後。
喬逐衡那時不過十二歲,面對長自己一輪的宋旭言毫不露怯,一手逐浪槍法戰意熊熊,最後一刻半招勝宋旭言險險得勝,喬逐衡也知道宋旭言因自己年長讓着他,即便勝了也是萬分謙遜。
戰鬥那之後就該落下帷幕,人群中忽擠出來一個拄拐的少年,看着喬逐衡語氣冷漠:“若非我行動不便,這頭籌是誰還未可知。”
說着似乎有以傷弱之軀和喬逐衡切磋一番的打算,不等喬逐衡回話上前祝酒的人就把他簇擁走了,他只來得及回頭看見那個少年冰冷的神色,雙目接觸後那少年又孤高地拄着拐杖離開了。
事後喬逐衡才知道那少年叫宋之峤,是宋家二子,原本三戰會最後的勝者之争應當在他們當中角逐,可惜會前宋之峤習武負傷,主管三戰會的人不好駁宋家面子,讓年長的宋旭言最後特別上場。
因這本就是同齡人場上競技大家搏個樂子,規則不是那麽嚴苛,即便宋旭言年齡已遠遠超過喬逐衡,也不是不可以一戰。
宋旭言性子不激進,不想以自己年長占便宜搶風頭,拿出七成力氣和喬逐衡打,後者亦不負衆望,對着宋旭言這般仍拿下勝果,大家雖知宋旭言有意留手,不過喬逐衡可是與比他年齡大一輪的對手搏鬥,不算喬逐衡占便宜,個個稱贊喬逐衡之後不可限量。
喬逐衡高興過之後就沒再把三戰會放在心上,先皇那時身體已經開始不太好,三戰會也開始沒了以前的盛況,另一方面喬逐衡一直在準備科舉,心思都放在潛心修習武學上關于宋之峤那個插曲漸漸就忘了。
哪知五年後科舉擂臺上,最後一刻走出一位執劍少年,神情冷漠,直直站在那裏,眼毫無感情。
“在下宋之峤,如約特來讨教。”
那是一場苦戰,宋之峤的劍法千變萬化,可以說是喬逐衡遇見的最棘手的對手,兩人戰了足足有一天一夜,喬逐衡最後臨場開悟以逐浪槍法倒數第二式——千浪遮天變式勝宋之峤嘯風劍法終式——踏雲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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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那時褚淮正在另一個考場上奮筆疾書無緣看喬逐衡與宋之峤這傳奇一戰,不可說不是憾事。
褚淮走出考場時只知道喬逐衡贏得了武狀元,宋之峤折劍在擂臺屈居第二,再具體的情況是在與喬逐衡以後的來往書信中零星知曉。
而也是這一戰開啓了宋之峤萬年老二的人生征程,同是武将免不了拿來比較,每一次喬逐衡總是會略勝宋之峤一籌,積累了十年,喬逐衡成了鎮國将軍,宋之峤仍舊只是在留雁家喻戶曉的宋将軍,直到喬家傾覆,褚淮再沒聽說過宋之峤的消息。
此次留雁之危則把這昔日喬逐衡的“對手”搬上了臺面。
褚淮沒與宋之峤打過交道,這個人是不是傳聞中那麽不好相處他不能肯定,只能先去喬逐衡那裏問問情況。
喬逐衡聽完褚淮關于宋祁安的敘述沉默了,他不确定褚淮是否知道他與宋之峤的往事。
“雖然這麽說可能會讓你笑話,但我和那個宋将軍……咳,關系不是特別好。”
褚淮對此心裏清楚得很,佯裝不解:“你們之間是有什麽過節嗎?”
“過節倒沒有,但這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釋清楚的問題,我只能說宋将軍一直心氣頗高,恐怕不太看得上我。”
“我知道他當年在狀元擂臺上敗于你,是不是和這個有關?”褚淮抛出引子,想誘喬逐衡多說點。
“不能說沒有關系,但之後還有許多事情吧。”喬逐衡苦笑,他剛才還沉浸在複明的欣喜中,現在聽褚淮說完關于留雁的事,愉悅的心情一下減了不少。
喬逐衡無奈道:“我是很願意幫助宋将軍,只是他自小高傲,我們幫了他不見得他會願意。”
看喬逐衡不是特別願意說關于宋之峤的事,褚淮沒有逼問:“先看看吧,之後有什麽情況我會再和你說。”
關于喬逐衡和宋之峤的事褚淮知道的不過是皮毛,有什麽只能等之後詳細問,現在先看唐紹他們能不能查到高家帶着那批糧草到底跑哪去了。
宋祁安被蒙在鼓裏,擔心燕門王他們什麽時候又變卦,一個人在李家坐卧不是,一天過去沒聽見消息飯也未好好吃,整個人看起來萬分憔悴。
李東晟看着心疼,讓李休言同宋祁安說些話,把他哄住,李休言不擅照顧人,把逗自個妹妹那一套拿出來對付宋祁安,差點沒把後者氣死,好在這麽一鬧騰宋祁安心緒平複了許多。
看宋祁安情緒穩定了,李休言提出兩人比試一下,兩個少年在院子裏切磋之後俱是疲憊地躺在地上。
“你看,我讓你了吧。”
李休言擦擦汗:“這就算你把上次說的話的兌現了?也忒沒誠意了。”
“不然呢,以後我走了可不見得有機會了。”
“行行行,我不和你計較。”李休言在心裏安慰自己大的要讓着小的,何況如果能讓宋祁安高興,吃點虧也罷。
宋祁安盯着陽光下的樹影:“你見過那個被稱作褚公子的人嗎?”
“當然見過,這次我們大獲全勝也是多虧了他。”
“他這麽厲害?”
“那是自然,”李休言很是喜歡褚淮,眉飛色舞道,“之前在我爺爺的壽宴上也是他出手幫了我。”
說着李休言添油加醋把那天的情況給宋祁安描述了一番,把後者聽得一愣一愣的。
“如果他是這麽善心的人,為什麽我之前求燕門王時他那麽不近人情”
宋祁安給李休言簡單說過他來的目的,當時他說過事情不順利,似乎是被燕門王身邊的一位幕僚阻了,李休言沒在意,現在聽宋祁安這麽一問,李休言知道這位沒說名字的幕僚八成是褚淮。
“褚公子他……應該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褚淮給李休言的感覺也一直很神秘,經過與徐滿及鐵騎衛一戰,加上自己父親說過褚淮深藏不露是個有本事的人,李休言便一直對褚淮心中敬重有加,現在聽了宋祁安的話,李休言覺得有些奇怪。
“說不定他看我只是一個孩子所以不肯幫我,要是我的小叔叔來了,情況肯定就不一樣了。”
李休言只能安慰宋祁安幾句,很是憂傷地看着院門,他現在愁的卻是另一件事——到底什麽時候他才能“大病痊愈”?
喬逐衡當下宜靜養,褚淮看人又歇下了便自己收拾收拾出了門。
宋祁安現在的心情如何褚淮再清楚不過,昨日送人走的時候可清楚看見那個少年掩不住的落寞神傷,褚淮無奈搖搖頭,到底還是孩子,想什麽全寫臉上了,難怪宋旭言放心不下。
李家經寺廟伏擊之後加強了戒備,盡管知道八成是徐家在搗鬼,苦于沒有證據只能作罷,好在這之後徐家似乎害怕露出什麽馬腳一直很老實。
宋祁安被叫走時正準備去吃午飯,知道是何許人之後戰戰兢兢跑去了。
“褚公子,午好。”宋祁安跑到門口,上氣不接下氣,不敢正視褚淮的眼睛。
看宋祁安這樣褚淮心中嘆息,孩子的善惡判斷何其簡單,褚淮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是不坐好的那一個。
“我有些事同你說,你且和我出來。”
宋祁安回頭望了望屋子裏:“李叔叔剛才叫我去吃飯,要不要和他說一聲。”
“我都給他交代過了,你放心和我來就是。”
宋祁安不知再如何拒絕,支支吾吾似乎想要推拒。
“你不用怕我,我們過幾日說不定還要朝夕相處呢,現在交好關系對你我都沒有害處。”
說着褚淮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容,又恢複了第一日見的溫潤公子。
宋祁安在心裏衡量了一下,從燕門王待褚淮的态度就能看出後者不是等閑人,和褚淮打好關系說不定還有助于宋家。
“嗯,我和你走。”
看宋祁安沒能完全斂好的愁苦褚淮暗笑:“如果不介意,告訴我你喜歡吃些什麽可好?”
宋祁安滿臉不解,含糊随便答了,等坐進了酒樓包間宋祁安更是手足無措,看褚淮對店家流暢說着菜名。
“你有什麽忌口?”
聞言宋祁安慌忙搖頭,不知道褚淮到底要做什麽。
待打發走了店家褚淮給宋祁安倒了一杯茶遞過去,後者受寵若驚接過,幹巴巴說:“請問褚公子到底有什麽想問我的呢?”
看着褚淮現在的宋祁安只能想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句話,不過褚淮自然的表現和這句話又實在搭不上,讓宋祁安心裏矛盾萬分。
褚淮哪裏不知道宋祁安心裏想的什麽,沒有着急問話。
“我知道你因昨日我的阻攔心裏不滿,但我希望你明白我那麽說既是為了燕門更是為了宋家,”褚淮表情沒有起伏,平視宋祁安,“單獨叫你出來則是因為我将你作為宋家重要的外使來看待,這是我對你的尊重,我從沒有因為你不是宋家主事而怠慢你。”
宋祁安神色有幾分訝異,褚淮似乎摸透了他的心思,聊聊幾句挑起他昨日的憂慮。
“我既然是朝中一員自然知道宋家大致情況,也知道你剛成年上戰場,這次恐怕是你有史以來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機,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對宋家我們絕對會伸出援手,但現下事态複雜,很多事并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既然你已經是個開始學着獨當一面的成人,這些內情我希望你能了解。”
宋祁安動動嘴唇,最終有些難受地低下頭,不自覺開了口:“可是現在家裏情況不妙,危情迫在眉睫,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會告訴你該怎麽辦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吃頓飯。”
話音剛落,伴随着唱菜聲店小二端上來了幾道菜,說着客官慢用向後退去。
“我聽你父親說過你心思要細膩很多,我猜從昨天開始你因為惦記這些事沒怎麽好好吃飯吧。”
被戳穿的宋祁安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沒有深究褚淮和自己父親相識一事。
宋祁安這會兒也确實餓了,看了看褚淮,後者揚眉:“別在我面前顧忌,放心吃吧。”
得了準許的宋祁安才開始動筷,有了褚淮方才的二次承諾,宋祁安安定許多。
等兩人吃完飯宋祁安看着褚淮等他下文——吃人嘴軟,褚淮都說了要問他話,不可能只是出來吃頓飯這麽簡單。
看宋祁安吃掉了三大碗飯褚淮輕笑:“看樣子你餓的不輕啊。”
宋祁安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
褚淮也不想吊着這孩子胃口:“我要問的事很簡單,你只要細心一想肯定能很快得出答案。”
宋祁安靜心聽着,褚淮仿佛有一種能夠撫慰人心的魔力,但凡和他交談過的人,好像很容易就能和他交心,願意信任他并希望被他信任。
“我希望你回去認真梳理思考一下,宋家這次的危機,難道僅僅是表面看見的短缺糧草那麽簡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