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劍戰橫空金氣肅
對陣的地點在平原上,兩軍各自為據,凜凜相望。
褚淮因為前夜的變故整夜未睡,看着還算精神,身體卻很乏,好在周圍人都緊緊盯着對面,不曾注意他。
這不同于以前經歷的那些戰事,沒有任何技巧和多餘的算計,只是硬碰硬逐出勝負。
褚淮心中不安,強打精神瞭望遠處。
離烽這次換了裝束,着一身漆黑铠甲,兩把彎刀在日下烨烨生輝,隔得遠看不清面目,單看昂然傲立的樣子,應是自信滿滿。
太陽滑到雙方頭頂正中時,同時拔出武器的刀劍摩擦之聲響成一片。
“殺!”宋之峤的聲音一沉,宋家軍登時沖出,毫無遲疑。
褚淮還沒有完全意識到戰争的起始,甚至有幾分恍惚,此刻的他就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兵,勉強知道點技巧就被趕着沖上了戰場,血液全部湧了上來,手腳冰冷,心口卻是滾燙的。
兩邊黑色的軍隊像是洶湧的浪花,同時撲向對面,撞擊的一刻響起的不是海水的澎湃之聲,而是混合着刀劍锵然和詭異咆哮的合鳴。
即刻就有血花飛散出來,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戰友的,紅豔豔浸入戰甲,燙得人眼紅。
這不是褚淮第一次殺人,槍飛舞在手中,滑過敵人堆,轉瞬帶落殘肢。
血,慘叫和戰馬嘶,這一切構成這個混沌的戰場。
褚淮無暇關心周圍,只知道用盡自己的氣力去揮舞武器。
太陽刺得人眼睛發痛,身上自然不可避免中了幾刀,身體因為緊張而滾燙不已,在激昂的喊殺聲中,無人後退。
這場人潮的對撞完全沒有休止的時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家完全只剩下本能的搏殺。
不知何時戰争已經進入了白熱化,手心中是粘稠的血液,好像是敵人的也好像是自己的,只要稍微一注意就能聞到血腥味,沖得人頭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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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擡眼,褚淮看見了兩個身影在人群中纏鬥不止,沒有人插手其中,或者說無人能切入戰圈。
劍花千重,數道白影飛濺,彎刀回環,如同牢不可破的圓盾。
作為一名上戰場的戰士,宋之峤劍法的花樣太多,但每一劍都不是随意而為,影子之下盡是冰冷白刃。
他的對手非常滑頭,似乎是知道這些劍影并非玩笑,跳躍如兔,左突右閃,只有在避無可避時才揮刀抵抗。
像是生死之間的一場捉迷藏,離烽享受這場戰鬥。
在宋之峤執着于一對一決勝的時候,喬逐衡已經無形中接管了另一隊副将的隊伍,這些人認得喬逐衡,對他的過去避而不談,如同曾經并肩戰鬥時一樣信任着他。
隊伍變作幾支,騎兵開路,步兵逐殺,敵軍從開始的團結一致趨于分散,如果仔細聽就會發現這群敵人雖然都在嘶吼,但說出的話卻各有不同。
他們彼此之間無法聽懂,更不知道指揮去了哪裏,只能狼狽地與同族抱團,以求禦敵。
褚淮想起之前宋旭言說的這是一個雜糅的隊伍,裏面族群各異,前幾戰還算協調,但今天不知道為何如此混亂。
看他們叫嚷與張望的方向,幾乎所有的目光時不時會聚向離烽,可以肯定,他是這支隊伍的主心骨,更是這些人彼此連接的橋梁。
“速戰速決。”
看見敵人已經分散,褚淮和喬逐衡幾乎是同時下達了這個命令。
看見越來越勇猛的對手,敵軍開始撤退,從這一刻起,他們已經敗了。
刀與劍的角逐進入了短暫的歇戰,兩人後撤幾步,想要發現對方的破綻。
宋之峤提劍緩行和離烽周旋,這次他沒有披着那件獸皮披風,只能看見一雙紅色眼睛自頭盔的縫隙露出來,如同炙熱的烈焰。
“你們已經輸了。”
離烽輕笑:“是他們輸了,而不是我,我們之間的勝負還未定呢。”
“呵,”宋之峤冷笑,步子一停,“馬上就定了。”
出手的速度太快,明明是三次變化,看起來卻像是一劍直指,此乃嘯風劍法第三式——萬枝斜,此招迅猛如狂風瞬息而過,千樹萬枝随之飛斜。
哪知離烽早有準備,反手橫劈将這招劍法的力量帶過,袖子被斜斜削掉一片。
離烽喟嘆一聲,滿是贊嘆驚奇。
“雖然私底下研究過很多遍,但親身一試果然還是應對不及。”
宋之峤臉色稍變,不過對方并未立刻回手,反而招了招手:“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如果你想要一個對手,我想我就是最好的。”
說完又補充一句:“甚至比喬逐衡更好。”
這兩句話和招手動作對宋之峤而言無異于羞辱,宋之峤瞬間暴怒到極點,陡然又冷靜下來,越是憤怒,越是不能被情緒支配。
“那就試試吧。”
這次的劍帶着的是十成十的殺意,沒有留絲毫餘地,眼裏只剩下斬殺對方。
喬逐衡和褚淮已經帶着各自的人在打掃殘兵敗将,看場中宋之峤與離烽的争鬥,隐隐有幾分擔憂。
宋之峤既然已經動了真本事,離烽自然不能随意相待,兩人打得忘我,分不出高下,關鍵時刻宋之峤忽然退出戰圈,踉跄兩步以劍支地。
大家一驚,離烽尚在戰酣,刀鋒緊而跟上,沒有留意到宋之峤的變故,電火光時的一瞬,一支槍猛地橫進來,和刀鋒撞在一起,因變故突然,喬逐衡來不及穩住身形,為免宋之峤再遭禍擠身進來擋住宋之峤,這一下槍沒托穩,被挑翻出去。
離烽猛然收刀,連退幾步,細細看眼前插進來的人。
正觀察着這位不速之客,破空之聲刮過耳邊,離烽大駭:“小心!”
但箭已往喬逐衡而去,喬逐衡下意識擡手阻攔,正當時半空中的劍突然被一物掃開,金屬之間刮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幾乎可以看見箭頭在自己鼻翼前,喬逐衡下意識握住了飛來的長槍。
入手稍沉,握手的地方還帶着餘溫和血跡。
褚淮站在遠處驚魂未定,還保持着扔槍的姿勢。
“喬将軍,槍可要拿穩了。”
一連串的變故讓人始料未及,但這暗箭來得突然,讓人找不出确切方位。
喬逐衡穩了穩心神,正視離烽:“你接下來的對手……”
“讓開!”宋之峤推開喬逐衡,站出來,“這是我的對手。”
喬逐衡了解宋之峤為人,這時候也不能與他為這事争執,踯躅片刻只能側身把自己的槍掂起來,帶着些漠然道:“別死了。”
宋之峤提起劍,冷笑一聲:“少廢話。”
離烽一直默默看着,突然道:“我給你的藥你沒用嗎?”
宋之峤哪知道什麽藥,不給回話:“繼續。”
說着再次執劍而來,離烽此時已經沒了方才的氣焰,只守不攻,宋之峤大怒:“你在幹什麽!”
“宋将軍身負重傷,我勝之不武。”
“你個蠻人,懂什麽勝之不武,真懂戰時禮儀還會夜半偷襲我留雁!”
離烽眼中流竄過一瞬的錯愕:“我……”
宋之峤發了狠,一劍劃開了離烽的胸甲,一線血流了下來,離烽也沒意識到這個場景,連撤幾步有些發懵。
“宋将軍,劍下留人!”
這聲高呼伴随着接連幾箭射向離烽。
已來不及思考太多,褚淮幾步飛撲過去把離烽推開,饒是如此還是有一箭射中了離烽的後背,一口熱血噴在褚淮身上,離烽轉瞬暈死過去。
“你在做什麽!”一劍落空,宋之峤的臉陡然陰沉下來,有幾分扭曲地看向褚淮。
褚淮沒有絲毫畏懼遲疑:“我之後會解釋,不過現在,已經結束了。”
宋之峤看了看周圍,空曠的原野只剩下他們的人和遍地屍首,方才放暗箭的人也不知從何而來,這遠遠一看半個人影也沒有,宋之峤深吸一口氣,勉強冷靜下來。
“那麽,我希望你之後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褚淮在宋之峤的營帳前垂首站定,喬逐衡也和他一起等着,今天這場戰事确實詭異,而褚淮的行動更是奇怪,幾次救人于危急關鍵,要說這是他算的未免也太神了。
一直等到夜半,宋之峤的營帳簾才動了動,看見臉色有些蒼白的宋之峤。
“進來。”
喬逐衡剛擡步卻看宋之峤眼神一厲:“沒說你。”
“為……”
“喬将軍,”褚淮平靜地打斷了喬逐衡,“沒事。”
沒再等喬逐衡說什麽,褚淮已經迅速随之進帳。
宋之峤的傷是積勞舊疾,不是一兩天能治好,一旦陷入拉鋸苦戰,很容易激出來,半月前才剛好轉,這下又前功盡棄。
“今日事确實是我的錯,是我自作主張,無論如何請不要牽扯上喬将軍。”
“我要是想牽扯他何必讓他在外面等着,”宋之峤很是不悅,“你們感情倒是和小時一樣好,我還沒說什麽就急着替他開脫。”
褚淮輕咳一聲演示尴尬,轉換話題:“離烽他……現在怎麽樣了?”
“你倒是挺關心他。”
“這倒沒有,只是他身上現在挂着不知多少人命,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有個萬一,我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呵,你倒是會說,他一個和我們素未謀面的外族人,怎麽就關乎我們的性命了。”
“若他關系到三皇子,宋将軍還會覺得這事和我們無關嗎?”
宋之峤的眉峰動了動:“三皇子……說清楚。”
“昨夜我的帳中有不速之客到訪,指明要我帶離烽到他眼前,而且聽他的口吻,似乎對我們正在做的事很了解。”
“他說什麽?”
“他讓我幫忙保全離烽,不然會讓我們的計劃敗露,現在外戚還沒拔幹淨,真要讓他們看出端倪,恐怕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你就這麽信他了?”
褚淮默了片刻:“我們暫處被動,若離烽在我們手上,姑且算是籌碼。”
對于這個行動褚淮心中天人交戰了無數次,又擔心唐紹他們,又擔心這個無名人有意害宋之峤,左右權衡只能铤而走險,若到了萬不得已……
“知道了,你回去吧。”
褚淮一愣,似乎不太相信這麽簡單就放過他。
“我本就不打算殺他,他身上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至少也要等搞清楚一切再解決他,當時要不是你及時出手,恐怕他已經喪命旁人之手,不見得對我們有什麽好處。”
褚淮稍寬心:“宋将軍明鑒。”
宋之峤點點頭,不再多說,褚淮作揖告退離開營帳。
出去後喬逐衡把褚淮上上下下看了一個遍:“他沒怎麽你吧?”
“哪能,宋将軍不是什麽壞人。”
喬逐衡不予置評,帶着褚淮迅速往回走,想搞清楚褚淮今天的反常。
進了營帳,褚淮的表情不再輕松,方才騙宋之峤倒罷了,面對喬逐衡是半點掩飾不住:“喬将軍,我們恐怕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喬逐衡心裏咯噔一下:“什麽……意思”
“骁影衛他們……”褚淮猶豫了一下,“很可能已經沒了。”
說着褚淮摸了摸口袋,攤開手,布滿裂縫的染血令牌靜靜躺在褚淮手上。
作者有話要說:離烽的日記小本本:今天和宋将軍切磋了一整天,還被宋将軍帶回去悉心照料,要開心地昏古去啦!
所謂悉心照料的內情
宋之峤:有一口氣在就行。
最近好像進入寫文的疲軟期了……調整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