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突襲

屋檐上有個黑色的鳥巢,巢中有乳燕細細的呢喃。一公一母兩只紫燕,用圓溜溜的眼睛偷窺着屋內的光景,落日沉沉,一片溫柔祥和。前院中有笛聲,細細的吹響,杏花春雨,悠揚婉轉,仿佛要在這暮春時節,給落紅飛花,舉行一場浩蕩的送別禮。

遠處的笛聲傳過來,室內的嘤咛和喟嘆傳出來,那燕兒也不動了,兩只立在一起,安安靜靜。

忽然間,前庭院落又有人聲,來者氣勢洶洶,威儀不凡,瞬間扭轉了這福園輕巧奢靡的氣氛,仿佛一只美麗而強大的豹,來巡檢自己的領地。紫燕兒呼啦啦飛起,空中斜着轉悠了一圈,又飛回了巢中。

室內,寶樂的心跳從剛才的激蕩中漸漸平穩下來,臉上還帶着一絲潮紅餘韻,如同窗外這暮春,回光返照似的,美得晃人。齊天躺在她身邊,胸膛微微起伏着,竟然不敢有別的動作。直到她冷聲吩咐:“快下去。”

他急促的喘了喘氣,輕手輕腳的下床,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他渾身惬意的難以言表,只覺得她的呼吸聲都仿佛在耳畔。他忍不住輕輕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看自己是否是做夢,直到疼痛傳來,才認準剛才的幸福有切實發生。

寶樂略微緩了緩,才坐起身來,把小襖的紐扣系上,把裙擺放下去,雙手伸進去,摸摸索索把小褲穿上。不再與他有交流。

齊天心中又生出些遺憾,隐隐覺得,她終于是看不上自己的。如同方才,她揭開了衣物,卻仍舊拒絕他觸碰她的臉,親吻她的唇。而現在,她又如此冷淡,比那招婢女侍寝後的男主子還要冷淡。她始終是高高在上的。上床前與自己的玩鬧和耍性子,倒像是錯覺了。

寶樂慢條斯理的把外衫穿好,又從床頭翻出一面小鏡子來補妝,她的頭發早就亂了,因為汗水,連眼膏都暈開了,眼角下紅紅一片,倒像是哭過。

齊天不由得心裏發顫,自己弄疼她了嗎?還記得當初那個夜晚,她似乎也曾落淚,身體微微顫抖。今天……她大約是略微曉得了快活的。畢竟是光線暧昧的黃昏,他可以看到她臉上的表情。

寶樂通過鏡子,發現他正擔憂的注視着自己,頭旁邊,那麽長的生命燭,鬥志昂然的燃燒着。紅又亮。她又看看自己頭邊的,現在只剩下一粒大米的長度了。啧……好恨。

她啪的一下,又把鏡子蓋在了床頭。齊天有些奇怪,她怎麽又不高興了?難道方才自己沒能讓她滿意?“齊天,”寶樂忽然開口問:“你睡過多少個女人?”齊天一怔,臉刷地紅了,急忙擺手辯解:“我沒有,沒有……”

“以後呢?”寶樂一邊問一邊把發髻重新纏好。齊天沉默片刻,竟然一本正經的發起誓來:“我不會有半點對不起你,半點辜負你。如果違背,就叫我萬死……”

“好了!”寶樂打斷了他的話:“你又不是我,死了沒人知道。還是好好活着吧。”她說着,竟然笑了,齊天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哪怕未來不可期,這會兒她的歡欣卻是真的。

“主子!”阿長忽然闖進來,面色慌急:“長公主到了!華陽殿下來了!”

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我娘不是明天來嗎?她今天跟爹爹一起春耕了呀。寶樂一下子慌了,她急忙從床上爬起來,一手去挽頭發,一手又去拉衣襟。阿長趕緊為她穿鞋子,又叫小丫鬟來疊被。

寶樂一擡頭,看齊天還木樁子似的杵在這裏,頓時急了,踹他一腳:“還不快跑,我娘來了,她會殺了你的。”齊天一愣,趕緊轉身,卻又叫寶樂拽了回來,“不行,來不及了。”她已透過窗紗看到了公主母親健步走來的身影。一下子臉都白了。怎麽辦?怎麽辦!一回身,靈犀一點,按着齊天的脖子,将他一塞“快,鑽床下!”

厚重的錦繡床裙垂落下來,華陽公主已邁步而入,寶樂急急忙接出去:“娘親……”

寶樂見自己母親穿一身绛紫重裙,頭上梳着元寶髻,正中一朵碗口大金線牡丹珠花,熠熠生輝。不由得生出些敬畏和崇拜,“娘親,”她走上前去行禮,又把人往屋裏領。“我還當您明天才過來呢。您和爹爹種地種好了?”

華陽一看到自己女兒就皺了眉,她把她手臂一抓,扯到了眼前,上下一打量,明利的眼神掃的寶樂心裏發慌:“你的臉為什麽這麽紅?額上為什麽有汗?神色怎麽這麽奇怪?你的胭脂怎麽暈開了。你腰帶上的玉墜呢?”這問題想一個個石頭抛擲過來,寶樂險些被砸暈:“我,我,我剛剛在睡午覺。昨晚睡得遲了點兒,又睡得久了點。”

華陽皺眉,看了眼山巅落日:“那也太久了點。你一個下午都在床上度過的嗎?”

寶樂的臉愈發紅了,急忙擺手保證:“就這一回,以後都作息良好呢。”一邊說,一邊急忙忙岔開話題,把人往屋裏讓:“母親,我這兒有剛成熟的草莓,紅豔豔的,酸甜可口 。您快來嘗嘗,我原本以為您明兒才能到,就特意叫人拿冰鎮着呢。”

華陽任由女兒挽着自己胳膊,母女倆一起走進屋裏。寶樂把草莓從冰沙裏取出來,切成兩半,用小叉子叉了,親自喂過去,華陽張嘴含了,便覺一股清甜的味道沁入胃腹,浮躁的內心也平穩下來,看着女兒甜的滴蜜的笑,華陽剛冷的表情也不由緩和了許多。“你這丫頭,真是個幸福的富貴閑人。”

寶樂便伸出胳膊,抱住她的腰:“是因為娘親英明神武,我才平安喜樂,都是托您老人家的福。”華陽公主轉頭,仔細盯着女兒的眉眼:“真的平安喜樂嗎?去探望為母的路上,竟然出事了,哼,可見歹徒猖狂,不把我這個殿下放在眼裏!”一邊說,一邊怒拍桌案:“連我的寶貝女兒都敢下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她這一提,寶樂頓時又後怕又憤恨,眼睛都紅了,柔柔的匍匐在母親懷裏,“若非貴人相助,我就死了。”華陽一擡胳膊将她撩開:“都是你爹把你寵的!一幅沒出息樣子,被別人打了就打回去。只會哭哭啼啼,掉些沒用的眼淚。太子是不是還拉你做妃子?你做不做?”

寶樂果斷搖頭。“我不想當什麽皇妃。”

“那你打算怎麽幹?”“我……”寶樂答不上話。她想着自己反正還有一年多就死了,就用拖延戰術,他總不至于連屍首都不放過。“他總有自己太子妃管着……”話音未落,就叫華陽狠狠戳了一指頭,寶樂哎呦一聲,額頭上留下紅印。“罷罷罷,真是個沒能耐的東西。不能指望你了。”“唔----”寶樂悶悶的垂了頭。

她這位娘親,素有巾帼不讓須眉的氣概,當年她響應父兄起兵,殺伐果決,威名赫赫。雖說江山一統後,周主便采取了厚封賞薄威勢的做法,削減武将兵權,但提起她娘,卻無人敢有一個不敬。

然而華陽殿下向來不信怪力亂神,所以她頭次重生,告訴娘,自己還有三年就沒命了。她只當自己在撒嬌賭氣。“我快要死了,你趕緊多愛我一點”,所以全不當回事,一邊安逸的讓夫君給自己畫相,一邊潇灑的擺手:“放心,你的墓地我選好了,南山綠柳坡風景絕佳風水好。金絲楠木棺材紅珊瑚墊子腦門上擺顆夜明珠。滿意否?”

寶樂無言以對。誰會信呢?她不斷的找醫生問話,最終也只是讓大夫懷疑她精神有問題。

此刻華陽冷笑:“我那太子侄兒幼時還好,如今越長大,竟然越不成樣子了。成龍了,就忘記了小時候跟老爹四處奔逃的年月,就好比要飯的忽然得了金山,不知該怎麽花用,連自己姓啥加啥都忘了。尾巴根翹着要上天。生活奢靡被周主不喜,貪花好色被陰後不喜,如今還要強到我們家來。他真是儲君當的□□逸了。”

“母親……”寶樂聽她話頭甚是不善,心中不禁有些害怕。“您打算?”

“不管你事!”華陽大大鄙視了自己這沒魄力沒本事的女兒,“我只問你,你那救命恩公呢。”

寶樂一本正經的坐着,眼睛卻偷偷往床下瞄了一眼:“我原本是要好好謝他的。可那是個重義輕利的高人。只說見義勇為拔刀相助而已。他沒要我感謝。”

“啧,”華陽有些不悅:“那下次去雲龍寺供個長生牌位吧。”寶樂對長生格外敏感,張口就道:“他能活一百多歲呢,我明年就死了……”

華陽長公主頓時變了臉色,寶樂立即緘口,過了片刻,又磨磨蹭蹭的道:“娘親,若是我要死了呢。比如,我最近總是做噩夢,勾魂使者對我說,我只能活到十八歲。”

華陽殿下正忙着吃草莓,聞言,也沒往心裏去,随口道:“那就趕緊找個男寵快活快活。把想吃的,想玩的,想樂的,趕緊吃了玩了樂了。”

寶樂湊着下巴:“……娘親所言甚是有道理。”

齊天匍匐在床下,母女的談話聲,卻清晰的傳入耳朵 ,他差點高喊出“不要”。趕緊伸手捂住了嘴巴。男寵?這個詞彙闖入腦子,齊天頓時就懵了。她對自己的态度,那頤指氣使高傲不可方物的樣子,真的像對男寵哦。不,還是不一樣的。她還叫自己恩公。對自己撒嬌。齊天拼命的說服着自己。心裏黑暗的揣想卻遏制不住:她會不會豢養男寵呢?在這個美麗的院子,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還有別的男人,也像自己這樣藏着?作為大周朝唯一的郡主,只要她想,她真的可以。不不不,她雖豔動京城,卻不是绛雲夫人那般花名遠播的,她不會。一個又一個念頭翻來翻去,齊天額上的汗又冒了出來。

華陽長公主瞟了她一眼,忽然放下手裏的碟子,往內室裏去,寶樂一慌,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娘親。”母親狐疑的看她一眼:“你這是怎麽了,一驚一乍的。”

寶樂故作鎮定,走上前去,給她把腰帶上一顆珍珠嵌好:“快從金線上脫落了。”又若無其事的問:“您是想用我的床休息嗎?”“不,我趕過來出了汗,去脫掉罩衣”一邊說一邊撩開簾子,看看低眉順眼站着的阿長,又看看那鋪着三層新棉羅褥,宣乎的像饅頭似的床鋪,面上有些嫌棄:“你的床鋪的太軟了,我睡着暈,不解乏。”

寶樂松了口氣,急忙叫人去收拾客房,叮囑她們少鋪兩層。華陽殿下展開手臂命婢女為自己脫了大外罩袍,又拿了冰帕子擦手,她有些狐疑的四處看看,似乎察覺到某種異樣,回頭看女兒,女兒正笑意盈盈的給自己疊衣服。

“妙妙。”“嗯?”“你在為母面前何時這般狗腿了?”“我……我這不是多日沒見娘親了,想的慌嗎。”華陽輕輕皺眉,在地上團團轉了一圈,又圍着女兒一打量,開口便是:“你養男寵了。”

寶樂吓得剛折好的衣袍掉到了地上,她急忙撿起來做出委屈和震驚的模樣:“娘親說什麽話,我是那種人嗎?”華陽卻不理她的狡辯,只是對着鏡子,示意婢女把自己精美的花冠去掉。又問女兒:“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

寶樂一愣,腦海先闖出的是齊天的影子。他有深麥般的膚色,明亮的眼睛,和矯健的身手。結實的軀體透着強盛的生命力。連呼吸的溫度都要比一般人高些。他不用說話,只消站着,就像一個大樹,能擋雨能遮陽,但又很溫和,很包容,允許鳥兒啄他的葉片,在枝丫間嬉戲。這般想着,寶樂竟有些沉醉了。

華陽殿下啪的一聲沖她打了個響指,寶樂急忙回神,心頭打鼓。娘親好可怕,她卻是個笨蛋……“我,我,”寶樂一咬牙:“我喜歡爹爹那樣的,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好比玉樹映月,只剩下仙風道骨了。”

床下的齊天聽着,心裏灰了一半,他看看自己黧黑的手臂,隆起的肌肉,又看看自己粗粗大大的四肢,即便不曉得什麽叫“湛然若神”他卻曉得自己跟“仙風道骨”是沒有半點關系。他也不是玉樹,最多是大槐樹——但她願意跟自己睡覺……他想着法兒的,安慰了自己。人的口味總是會變得。

“撒謊!”華陽殿下皺眉,“你膽子大了呀。”她不允許別人動寶貝女兒一根指頭,但自己教訓起來,卻毫不手軟,寶樂剛要哀求,娘親二字嬌嬌的喊出口,就叫她一個眼神嫌棄回去:“去受罰,你知道該怎麽辦。”

“唔……”齊天透着厚重的床裙都聽到了腔調裏的哀怨。他忍不住悄悄撩開一道縫,就看到那總是驕傲的像只孔雀的小姑娘,捂着耳朵抱着頭蹲在牆角,像朵漂亮的蘑菇……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大家明天後天看到了更新……那都是錯覺。

作者在檢查前十萬字的錯別字和病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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