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晉江首發
一切事情, 都會有一個逐漸适應的過程。
比如殷妄之, 第一次想要坦白心意被意外打斷時,是噎得慌的, 是不爽的, 提起長刀就要和展狗打成一團。
第二次的重要時刻被打擾時, 是心梗的, 是憤怒的, 恨不得直接把溫久捏爆。
到了第三次, 好不容易醞釀的氣氛被瞬間打散, 一次次被師尊繞進怪圈裏, 總是捏不住主動權時。
他已經開始迷茫,然後反思自己,最後……終于能夠泰然處之了。
殷妄之淡定地望着師尊, 笑容逐漸虛假, “切磋?”
餘笙見狀, 忽然敏銳地反問道,“你剛才想說的, 不是切磋?”
當然不是。
殷妄之沉住氣, 咬牙道, “沒錯,是切磋。”
直覺告訴他, 如果現在不趕緊答應下來, 下次他真想切磋的時候, 不知道又要有什麽幺蛾子。
随着一次次奇妙地交談, 殷妄之逐漸學會珍惜師尊的一時興起,也懂得了見好就收的重要性。
餘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将信将疑地點點頭。
“那就開……”開始吧。
話剛說到一半,拂塵已出,眨眼前還寧靜柔軟的空氣仿佛同時變得沉重鋒利,自四面八方傾軋而來。
殷妄之丁點準備還沒做,冷不丁被近距離來了一個硬招,險些來不及招架,瞳孔驟縮,腳下一滑瞬間向後退去數丈遠。
他擡刀抵擋,心下又是驚嘆又是無奈。
驚嘆的,是師尊一副迷迷糊糊酒氣上頭的模樣,此刻卻突然清醒無比、雙眸清明一片,下手更是穩準狠,哪裏還有丁點被酒影響的樣子。
無奈的,是師尊看着正經嚴肅,卻偏偏要攻他一個不備,挑在話說一半的時候出手。
他早就在打聽師尊真身時,聽聞過不少‘玉央子不喜歡循規守矩’的說法,卻沒想到是這麽個不喜法。
可要說他不講公平和道理,卻又在突然出招的同時,分出了一部分靈力,迅速擴散開一道靈光,于大廳四周第一時間張開了一道結界,避免了此次切磋誤傷家具。
就連那只白團子,都被擋在了結界外面。
餘笙手執浮塵,平常裏總是綿軟順滑的末端白毛,此時直愣愣地豎着,被貫注了海量的靈氣,微微發着熒光,長矛般直愣愣指着殷妄之,陰氣與靈氣碰撞,交界處光華激蕩,一黑一金泾渭分明。
“其實,我真的很不擅長切磋打架。”餘笙一邊不斷加大靈力,發絲衣袂都被吹起,一邊還騰出了精力說話,“我不擅長各種各樣的招式,也不懂應對,所以我們一擊定勝負吧。”
殷妄之一言不發盯着他,絲毫不敢放松,也不能放松。
洶湧澎湃的威壓自兩人力量的交彙處炸開,幾乎将整個結界內的空間劈成兩半,以此為中心,不斷向外傾瀉出幾欲将一切都燒成粉末的波動,看似只是風,實際卻有如泰山壓頂,又如洪水滔天,與這樣可怕的力道比較起來,就連腳下的重力都不值一提。
有那麽一瞬間,殷妄之幾乎産生了一種錯覺,方法他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背靠着萬丈懸崖,懸在空中,被千萬斤的重量壓在身上,稍有不慎便會墜入深淵。
他終于明白了師尊要及時張開結界的意圖,這不單單是為了他的宮殿,更是為了保護這方圓百裏內的鬼界天地。
在這樣的沖擊下,倒是無所謂究竟在哪裏開打了,就好比一個□□落下去,究竟是落在平地還是落在屋裏,結果都是一樣的。
師尊是認真地在與他切磋,沒有試探,沒有應付,沒有瞻前顧後。
這個認知讓殷妄之不禁心緒激蕩起來,眼底因興味而變得明亮有神,那光亮不似餘笙眼裏的潭水,更像是冷制兵器的反光,鋒銳而危險。
力随心念而盛,寒冷黑暗的陰氣猛然膨脹,不再是簡簡單單的抵擋,而是開始較量高低。
到此時,他已經完全不在意究竟是何時開打,又是如何在猝不及防下應對,鬼界本就危機四伏,他經歷過這麽多決鬥,本就沒有哪次是雙方心平氣和,喊了一二三才同時動手的。
餘笙眼中透出一抹欣賞,明白這是鬼王答應他速戰速決了,擡起左手,輕輕搭在拂塵柄上,也加了幾分力道,只片刻,稍稍朝着鬼王傾斜的天平,便又有了被掰回來的趨勢。
倒不是他特別放心,相信殷妄之不會一邊和他角力,一邊再出別的招式,所以才将全部精力放在這一暴擊之上。而是在殷妄之也認真了之後,兩邊都動用真格的,到了這種程度,便沒有其它花招的舞臺了。
所謂一力降十會。
按理說,像他這樣用最簡單基礎的招式攻擊,往往效果沒那麽好。然而多年來,餘笙都只是靠着自己境界高、氣海足,靠等級壓制的對手,從來沒想過節省氣力、提升效率之類的事,懶得用那些讓靈氣更抗用的術法招式。
盡管他招式不愛玩,但等級壓制就是等級壓制,靈力足就是足,沒辦法的,要是碰上修為差不多的對手,倒是有比拼招式的價值了,只用暴擊應付,未免不夠持久。
所以這一次,他選擇提前出手,在殷妄之來不及反應前,就被迫用同樣的力道抵抗,又開口提議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打。
也許是之前的感化有了作用,殷妄之看起來心情不錯,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原本在鬼界,一切人界的修者力量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壓制,氣海往往不如在人界那麽容易恢複,鬼王這麽一答應,就相當于是又讓出了一個優勢。
餘笙笑了笑,力道不減,人,卻往前邁了一步。
很小的一步,帶來的改變卻是巨大。可怕的威壓浪潮之中,光是不後退已經艱難,他卻氣定神閑地向前邁去了。
拂塵微微顫抖,白色的尾毛随着靈力傾注,崩斷了一縷,還未落地吹散,便在風中化作灰燼消弭無型。
殷妄之眼力極好,見此微訝,神色有了細微的動搖。
這是他的法器已經不堪重負的征兆,尤其是本命法器,往往都有一個能夠承受的最大臨界值,超過這個度,便會崩潰。
對于尋常修者來說,這種事往往只發生在生死關頭,甚至在大部分情況下,本命法器的崩毀,甚至能代表這個修者的隕落。能夠作為本名法器而随身攜帶的,往往也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寶貝,會與修者匹配、一同成長,也會有較高的臨界值,尋常切磋,根本不會有恙。
可眼前的人不是什麽尋常修士,而是餘笙,是他們的師尊,是當初備受關注、驚才豔豔的半靈仙玉央子。
不愛循規蹈矩,不按套路出牌,是能夠說隐居就隐居的潇灑坦蕩之人。那一柄拂塵,想必也經受過不少次可怕的摧殘,若是次次都如今日這般打法,其損耗,必定會比尋常法器可怕得多,使用壽命也會大大縮短。
殷妄之猜出了這拂塵早早出現崩毀傾向的原因,又忍不住多想,當初師尊……還是玉央子的時候,匆忙隐居在三界崖,是否就是因為被這不抗用的法器拖累?
要知道本命法器,一旦定下契約,便會與其主心脈相連,輕易崩毀,後患無窮。
靈氣陰氣激蕩處,光芒更勝了,餘笙像是看不見法器地飛快損耗般,不要命地将全部氣力傾注進去,步步緊逼,一點點朝着殷妄之的方向走去。
“別退縮。”
像是猜中了殷妄之的想法,餘笙及時出聲,嘴角還挂着些笑意,“也別分心。”
殷妄之神色凝重了幾分,刀尖顫動。
“師尊如此……”
露出如此神情,卻叫他不要分心,真是太過分了。
他不願師尊因此受傷,也不願輸在這裏。
片刻過後,局勢一點點傾斜,随着餘笙手中的拂塵越來越細,木柄上都出現幾道裂痕,殷妄之終于向後退了一步。
“忘了告訴你了,好徒兒,”餘笙笑得無害,“我這法器……”
結界之內,金光大盛,遮天蔽日像是用金色的粉末将一切淹沒,遮蔽了肉眼視線。
眼看着,就要分出勝負。
“……沒有器靈呢。”
随着餘笙的最後一個字話音落地,殷妄之已經被金光刺得緊閉雙眼,可就算是閉着眼,也和睜着沒多少區別,他後退三步,心下駭然。
沒有器靈,就意味着,哪怕法器徹底損毀,也不會因此傷到其主。
殷妄之猛地一揮長刀,在漫天流金中切開一道裂口,無盡陰氣自天地湧入他的身體,又從手掌集中沖破一切屏障。
就在拂塵終于崩毀,從餘笙手裏碎裂落地的一瞬間,局勢再次逆轉,金光消散,陰氣如烏雲般将兩人緊緊包裹吞噬。
反敗為勝。
“您輸了。”
黑壓壓的陰氣中,一切都看不分明,餘笙動了動四肢,倒是沒感覺哪裏不适,只是渾身沉重發軟,聽着低啞的嗓音從耳畔近處傳來。
結界同時崩塌,凝滞的氣息再次流動,地面之上,拂塵碎片仍然維持着原本的形狀,被風一吹,便有多半化作煙塵。
然後如有實體的陰氣也散去,一點點縮回殷妄之體內,為他凝實了身體。
餘笙這才看清自己的處境——倒在地毯之上,被徒兒面貼面死死壓着,因為剛經歷一場惡鬥,看起來狼狽得很,發絲衣衫都是亂的。
原來渾身都沉重沒力氣,不是因為氣海虧空,或是鬼界缺乏靈氣,而是被徒兒壓住了,他想動腿,都要被對方的腿壓住,擡起也踢不到人。
這模樣,哪裏是什麽主角打架?分明是小孩子鬥毆,贏了的一定要把輸了的摁倒起不來,等對方承認自己輸了才肯松手。
餘笙一個沒忍住,輕笑出聲,因為倆人貼得近,手臂又被攥着,便側頭、擡起下巴,輕蹭了蹭殷妄之的肩膀,軟聲哄道,“好了好了,為師認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