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義結金蘭
勞累了一整周,迎來了期待的休假日,鬼方赤命此時本該興沖沖地往戲臺看戲,尤其這天要上演的,又是他最愛的《斬龍》,可這時的他,心裏卻想着另外一件事。
昨天他工作的地方,來了個新人。
本來新人也沒甚麽大不了的,正确來說,昨天來的新人根本不只一個。聘用赤命的商人要蓋新分店,這幾日一直在招攬工人,鬼方赤命屬于他招攬的第一批。妖市雖不乏幾刻間就能弄出一間房的能人異士,但普通商人建屋,還是得依賴奴隸。
鬼方赤命的生活,大概也就是這樣,在各處打打零工,掙些錢偶爾買買酒,一週一日的休假日則去戲臺邊,站在最後排看免錢的,在演員謝了幕來讨賞之前快快開熘。他喜好無拘無束的生活,所以不将自己賣斷給誰,哪兒有工作才去哪兒。
他想着昨天見到的那名新人。
庸流萍寓生口大多是歪瓜劣棗,鬼方赤命長得不算特俊美,在其中都已算少見的美男子了。可昨日見到的那人,不只是遠勝其餘諸生口,簡直可說是驚為天人。
那人一踏進工地,所有生口都驚呆了,一雙雙眼直緊盯着那張絕美的容顏,像被下了咒,怎麽也移不開。
細細長長的眸子似瞇非瞇,勾人心神,眼波流轉間,卻透露着一股睥睨衆生的傲氣;膚是雪膚,髮是白髮,可兩撮浏海竟是血一般的豔紅,鮮明的對比映着瓷顏──那是一種懾人的美,美得令人目眩、令人發狂、令人不敢亵渎。
工程發出的諸多聲響全被那樣的美震懾成了沉默,偌大的空間裏,唯有那人的腳步聲響着。
然後他開了口,話聲中氣十足且富有磁性:「在下赑風隼,三個貝的赑,清風拂面的風,鷹隼的隼。今日起和諸位一同工作,以後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衆人聞聲才回過神來,也才意識到這人是人不是仙,才留意到他穿的粗布衣裳,然後,他也跟大家一樣,只是個奴隸。一時間百感交集,有的想同為奴隸怎麽有人生得這麽出色,還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有的想算了長那麽好看有什麽用還不是跟我們一樣;有的想聽說當今皇帝的弟弟蟻裳顧命龍戬號稱妖市第一美男子,不知跟這人比之如何;有人則盤算着如何和他結交。
鬼方赤命屬于最後一種。赑風隼吸引他的倒不全然是美貌,而是眼神中飽含的企圖心,那股不同凡俗的傲氣。只可惜過沒半晌頭家便來監工,沒機會前去搭讪,且赑風隼站的位置離他頗遠,工作要緊,來日方長。
這位頭家採專業化責任制,每人每日分配固定工程,需要合作的部分則一早先分好隊,先完成且驗收合格的個人或小隊可先行休息,如此使工程效率提高不少。
結果因為這番心思使鬼方赤命不時分心,原先工作進度總能超前的他,直比平時晚了半個時辰,才把負責的那堵牆砌完。眼看妖籁又響,他素日不喜與其他奴隸同住工寮,而選擇較遠處的橋下作為居所,當日掙紮了一下是否為赑風隼破例,但想想還是算了。
§
次日便是休假日,鬼方赤命難得有點不太想休假,不過既然下午要演《斬龍》,索性把關于赑風隼的事抛一邊,享受戲曲要緊。
他依例站了最後排,沒料到甫站定,竟見到不遠處站了個人影,雪膚白髮、目光如電,卻不是赑風隼是誰?
鬼方赤命大喜,擠開人潮站到赑風隼身側,那時才在奏序曲,有段古筝的獨奏,赑風隼倒沒留意鬼方赤命,只凝神傾聽着每一個音節,手指輕輕在大腿上敲着節拍,鬼方赤命見到他認真的模樣,便沒敢打擾他,也将心神放回臺上,序曲奏畢,演員登臺,一個亮相,觀衆便掌聲如雷。
到了換幕的時候,鬼方赤命才在赑風隼的肩上拍了兩下,赑風隼轉過來,笑道:「是你。」鬼方赤命哈哈一笑:「你也認得我?」
赑風隼回說:「兄臺形貌偉岸,見之難忘。昨日觀察,兄臺無論搬磚、塗泥、移動、蹤躍,動作皆甚是俐落,若非偶有分神,比之尋常生口估計可以早上近一個時辰完成負責的部分。」言至「分神」二字時,嘴角微微勾起。
鬼方赤命一笑,眼看下一幕已要開演,便不答,只把眼神放回戲臺。
到了下次換幕,卻是赑風隼先開口:「尚不知兄臺名姓?」鬼方赤命把姓名的寫法說了,赑風隼聽了喃喃自語:「鬼方赤命、鬼方赤命……好個霸氣的名字,當真人如其名!」
鬼方赤命聽了大快,笑說:「赑風隼、赑風隼,好個貴氣的名字,三貝為姓,未來定當大富大貴!」
赑風隼堅定地道:「我發誓,我雖出身低賤,但日後定要飛黃騰達、平步青雲,得權得利,再也不受位階與貧窮所困!」說着握緊了拳頭。
鬼方赤命聞言便道:「我也一樣!即便現在的我們只是奴隸,但只要好好打拼,必有翻身的一天!」二人對視一笑,下一幕即将開演,且是全劇的高潮,二人便不約而同轉回戲臺專心看戲。
曲終有盡。
演員謝幕時,二人便先離開了。路上邊走邊聊戲,竟是十分投緣,聊起斬龍之初二位主角的淩雲壯志,均是熱血沸騰;談及最後的悲劇結局,均是感慨無限;說道演員的唱腔身段,二人亦均有獨到見解,赑風隼對伴奏的音律敏感度尤高,鬼方赤命則對武戲的場景編排有許多高論。
二人越聊越覺相見恨晚,鬼方赤命嘆道:「雖然咱沒錢打賞演員,為他們的財務做出貢獻,每次不敢留到散場就離開,但對戲的了解,我敢說能比過咱二人的生口不多。」
赑風隼言道:「我亦有同感。不過,我不喜留到散場,除此之外另有原因。」
鬼方赤命好奇問:「那是為何?」
赑風隼輕嘆:「曲終人散,太過凄涼,我不愛看。《斬龍》這齣,我愛看二人結義、愛看斬龍,雖說每次仍忍不住看到最後,但最終一幕的兄弟反目,實在太過悲哀,令人不忍面對。說來奇怪,我未曾經歷過繁華,卻好似十分懂得繁華落盡的凄哀。」
鬼方赤命沉默了一會說:「看戲,是在劇情中體會他人的人生,為虛構的角色而悲喜,即便是自己沒有過的經歷,仍難免有所感觸。要說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或許如此,卻是人之常情。」
§
這時該是晚膳時間,二人一同用了餐後,鬼方赤命邀赑風隼至他所居的橋下,赑風隼疑道:「你說的地方雖好,但離工地甚遠,你難道每天這樣來回?」
鬼方赤命笑說:「我腳程快,工程進度也總能超前先走,多跑些路程,勝過每晚跟其他人擠工寮,況且上游的江水有股特清新的味道,以寬敞的地方用這樣的水淨身,可比用井水舒暢多了。你要是走不動,我揹你去好了。」
赑風隼聽了有些不悅,他生性高傲,頓起了種不服輸的心情,說道:「我跟你去便是,我腳程未必不如你。」
結果赑風隼畢竟體力較差,且不說路途遙遠,還是上坡路,赑風隼走到半途便感雙腿痠軟,可他仍然堅持自己走到目的地,鬼方赤命幾次想揹他,都被回絕了。
到了以後,鬼方赤命先去洗澡,他之前自制了一個竹簍充當水瓢,雖然竹簍漏水頗快,但他用慣了便用得頗順手。竹簍只有一個,二人只得輪流,赑風隼先在橋墩旁休息、拉拉堆滿了乳酸的腿。
輪到赑風隼洗。鬼方赤命在橋墩旁遠遠看着,看他脫下衣褲,露出雪白的軀體,鬼方赤命不由得嚥了嚥口水,赑風隼的肌肉線條十分美好,沒有一塊贅肉,緊實的臀部和修長的雙腿,在水霧中顯得旖旎非常。
從很久以前,鬼方赤命就知道自己喜歡的是男人。
他雖覺此舉甚是無禮,仍忍不住目不轉睛地望着赑風隼沐浴,看着他努力習慣那難用的竹簍、看着他把水往身上潑、看着他搓洗自己的身軀,赑風隼面對江水便得一直背對自己,鬼方赤命不由得幻想起前面的樣貌──想像二點殷紅如何點綴在他胸前、想像他那處垂下或挺立的模樣、想像他俊俏的面容與他美好的軀體……
鬼方赤命凝望着他背影,又忍不住想像起,如果進入他緊實的後穴,會是如何令人癫狂的快感;他光滑的肌膚撫摸起來,會是怎麽樣舒服的觸感……想着想着,越想越是心癢難搔、慾火焚身,陽物也挺立了起來,情慾無以排解,他只好轉過身自渎,想着在赑風隼洗完回來前解放了。
結果赑風隼還是在他高潮前回返了。
「你在幹嘛?」「……做男人會做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赑風隼有個瞬間想問「需要我幫忙嗎?」但他終究沒問。
其實赑風隼也喜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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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回到工地,赑風隼仍堅持自己走完,不過這樣走是下坡,自然輕松得多。接下來數日,二人跟頭家報了組,專門負責一樣二人合作的工作,而他們特別認真地以高效率及早完成工作,便往上游行去。赑風隼起初幾日甚覺勞累,但過沒多久,體能便越練越好,幾週後,鬼方赤命路上便不再需要停下來等赑風隼,對此,赑風隼感到頗有成就感。
那天,他們又看了一次《斬龍》。
回返後,鬼方赤命心血來潮,說道:「咱倆當日一見如故,此後相處亦甚感投緣,不如結為金蘭兄弟,以後相互扶持、不離不棄,可好?」
赑風隼笑着一口應了,二人交換問了年歲,鬼方赤命長了二歲。然後鬼方赤命攜赑風隼來到附近的樹下,接着躍起身來,擺了架式,唸着《斬龍》中的戲詞:「明月為記吾為兄,長叩九聲誓同生。」赑風隼也很配合,便接下去唸:「明月為記吾為弟,長叩九聲誓共死。」二人相視一笑,共聲道:「月有圓缺時,情義無離合,從此兄弟稱,不違生死盟!」唸完二人放聲大笑。
鬼方赤命說:「這麽剛好今天是滿月,太适合了!咱倆明月為記、此樹為誓,今後同生共死、至死不渝!」赑風隼複誦道:「同生共死、至死不渝!」然後鬼方赤命拿出了一個竹簍說:「這是我昨夜你睡後新作的,雖然還是不太精緻,但比之前那個密多了,沒那麽會漏水。這樣咱倆一人一個,洗澡就不用等來等去。」
赑風隼笑着謝了,兩人便一同來到江邊。
其時朔風已起,天氣逐漸轉涼,赑風隼洗着洗着,不禁打了幾個寒顫,苦笑說:「冬日洗澡,洗了又冷,不洗一身臭汗又難受得緊,唉。」
鬼方赤命說:「相互依偎取暖,可好?」赑風隼道:「試試無妨。」
鬼方赤命得到回應便抱了過來,赑風隼頓感一陣暖意直流入心底,便也伸手擁住來人,二人的肌膚貼緊在一塊,赤身露體地,交換着彼此的體溫,聆聽着另一人愈發快速的心跳,雙手不自覺撫摸對方的背嵴,摸到的都是緊實的背肌。他們同時發現彼此都有了反應,接着望向對方的目光,發現彼此眸中閃爍的火光,然後他們不約而同阖上雙眼,吻上彼此的唇。
接着便是一陣唇舌交纏,他們瘋狂掠奪彼此的唿吸,讓自己全身都浸滿對方的氣味,舌頭争着主導權,在對方的口腔裏激烈交鋒,誰也不讓誰,好似都迫不及待要吃了對方一樣。
待到二人吻到将近窒息,他們終于放開彼此,然後鬼方赤命将赑風隼打橫抱起,赑風隼摟着鬼方赤命的頸項,二人笑着離開了江畔。
有道是:
初見他、鳳眼兒彎彎喜含嗔,位卑微難損不屈骨;曲盡處、秀眉微鎖掩輕愁,嘆人去樓空徒蕭索;石橋下、明月為記生死盟,水霧迷濛玉體陳。且與他翻雲覆雨圖一晌歡,諾一世不棄永相随、永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