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回?(上)
在那之後,赤隼二人或直接參與、或幕後推動,致力與資本家抗争,争取工人們的權益,剛開始的阻礙較多,後來隐然成為一股趨勢,便越來越順暢。商人們打算結盟來抗衡工人聯盟,但彼此原處于競争關系,相互多不太信任,因此赑風隼等人不算太艱難地便分化了他們。
商人們自是不甘,終于有人決定賭一把,向官府尋求援助。
他們理所當然求助偏向資方的龍知命那派人,但他們賭失敗了。
不過是地方性的小事,都不是什麽勢力龐大的企業,即使幫助他們也多收不了多少稅,龍知命底下的人根本不想花費人力物力去處理。
反倒是,偏向勞方的龍戬那派人聽聞此事,認為可以藉此促進妖市平等,從地方上發展工會的概念,逐步推向全國,讓賤民階級也能翻身。
于是妖市政府開始推動工會相關的法案,并密切與赑風隼等人接洽,赑風隼非常開心,官方的力量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尤其背後有身為皇族的龍戬稱腰,如此今後行事将更加如魚得水,這股風潮更能從地方吹向全國。
但鬼方赤命并不這麽想。
「我不信任妖市的官府。」談完後當晚,鬼方赤命直接這麽說道。「名為合法化,實際上卻有諸多限制,我們自己有自己的步調,配合他們做什麽?沒端被扒了一層皮。」
「赤命,話不是這樣說的。或許你平日沒有關注,蟻裳顧命一直以來時常提出促進平等的想法,無奈龍知命和那群商人不支持,他也無從着手,現在剛好由我們開始,與他合作,才能改變妖市的奴隸制度。」赑風隼說。
鬼方赤命冷笑:「我是沒有關注,我就是無法相信官府──況且我對那個蟻裳顧命龍戬的所知,僅止于別人稱贊你美貌時總會拿他來比較。」
赑風隼有點不開心:「你既然不了解妖市國內的政局,聽我的難道就有錯了嗎?我們自己這幫人,看似人多勢衆,對別人來說就是群賤民罷了,現在官府願意給我們力量,你反而覺得不應該響應?他提出的條款十分完整,沒什麽漏洞,對我們也很有利,你到底在堅持什麽?」
鬼方赤命默然了一會,然後道:「我可能沒跟你說過,我認識你之前,曾經有個要好的朋友,那時頭家因細故找他碴子,他氣不過,兩個人發生沖突,之後他被官府提去審問,就再也沒回來過。」
他吞了吞口水,又繼續說:「這之間我想辦法打探,卻都沒有回音,等到我下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時才知道,他已經被判獻刑處死了──明明就不是他的錯,憑什麽死的是他?我居然……居然傻到相信官府會幫他!你還要我被騙第二次嗎?而那個頭家歇業了一段時間,過沒多久聽說又在其他地方重新開張,事業還越做越大,這有天理嗎?」他說着說着,牽動傷心事,竟爾有些哽咽。
赑風隼覺得有點尴尬,只說:「那時處理的多半是龍知命底下的人,可是現在狀況不一樣,蟻裳顧命的行事我信得過。」
鬼方赤命吼道:「好,就算他信得過好了,如果哪天他倒臺了呢?那今天的合作會不會變成明天的綁手綁腳?」
赑風隼被這樣一吼也氣了,聲音也高了起來:「他是皇族,當今皇帝的親弟弟!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倒?你不要自己被過去的事情綁住就随便唱衰別人好嗎?」
鬼方赤命大怒:「什麽叫做被過去綁住?你經歷過失去摯愛的痛苦嗎?」
赑風隼氣得渾身發顫:「好啊,死的是你的舊情人是吧?原來一個死了的舊愛還比我值錢百倍就對了?」他們其實都不是對方的初戀了,只是二人交往以來,都專注于現在,聊的也都是現在之事,居然從未提過過去──他們自認為對方不管有什麽樣的過去,自己都能夠尊重,對方亦然;然而,這些「過去」此刻跟理念沖突綁在一起,從沒吵過架的他們竟都失了冷靜。
鬼方赤命吼道:「這個不能比!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過去,你懂不懂尊重?」
赑風隼心裏卻像是被萬根針在刺着:「不懂得尊重的人是你!總之今天大家都很支持這個法案,你如果不服,明天在大家面前公開提出來啊!我倒要看看誰會支持你這個蠢蛋!」
鬼方赤命大吼:「把別人都當蠢蛋是嗎?好哇,咱們走着瞧,你就不要以為所有人都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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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那之後一夜無話,背對背各自睡了。赑風隼想都想不到,前一天明明一片支持,鬼方赤命一提,居然有很多人都有相同的疑慮,支持反對兩方成了五五之勢。鬼方赤命帶着得意和不屑的眼神瞪了赑風隼一眼,赑風隼氣極,暗罵衆人愚蠢,表面上卻只能不動聲色。
後來雙方論辯,最終赑風隼還是以三寸不爛之舌得到了多數的支持,只是有的人口服心不服,團體遂生裂痕,隐然分化成兩派勢力,彼此争吵事件也出現了不少,從理念之争變得像是立場之争了。龍戬等人想都想不到,自己的一番美意,居然會造成這般結果。
後來因為法案簽訂後,大家的處境真的好轉很多,赤命的态度才比較軟化,團體也才漸漸和諧了起來,赑風隼也就沒計較這段時日與赤命的冷戰。只是兩人相處時,心裏難免覺得梗着一塊結,就是哪裏不太對勁,即便他們一同照常工作、照常看戲、照常做愛,甚至做愛的頻率和激烈度比之前更高,像是想挽回什麽一樣。
結果又過了一段時間,妖市政局産生巨變。
鬼方赤命昔日無心之語,竟一語成谶:蟻裳顧命龍戬被判處叛國罪名,同謀的有相國千乘騎等人,千乘騎在事發之日被當場格殺,龍戬則是判了獻刑,沉入深海。
株連之下,龍戬的勢力重則處死,輕則革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斬除殆盡,赤隼他們根本不及反應,靠山就徹底「倒了臺」。赑風隼難以置信,龍戬和千乘騎忠心耿耿,怎麽可能叛國?定是奸人有心陷害。可是遠在天廈名流發生之事,他們這群庸流萍寓的賤民能做什麽?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當初為保障工會所訂的法案輕易就被修法,工會最初無法可管,之前是受到法律保護,現在卻變成受法律束縛,随便有些動靜就會被「依法制裁」,勞工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了。短短時日之內,經歷這樣的大起大落,衆人心裏都不太平衡,當初反對法案的人尤其鼓譟了起來,對于赑風隼及當初所有支持與官府合作的人更是罵聲一片,要求赑風隼退出領導地位,只願意服從鬼方赤命一人的指令。
赑風隼只覺心灰意冷,自己的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麽?
就為了今日被衆人唾罵嗎?
晚上鬼方赤命對他嘆道:「大家這樣對你,是他們太過分了。只是……當初我早就說過,官府的力量不能靠,若是你那時聽我的,又何至于今日呢?」
赑風隼氣得搥着鬼方赤命的胸口罵道:「你們都怪我!你們怎麽能全都怪我?當時能說不靠就不靠嗎?如果當時就反對,官府難道不會覺得我們不識好歹嗎?難道就不會被龍知命那幫人趁虛而入嗎?可惡,可惡!為什麽蟻裳顧命會倒?他一定是被誣陷的啊!可惡,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都是你烏鴉嘴,都是你烏鴉嘴……」他把最後一句話重複了好幾次,越搥越大力,搥到後來是真沒力了,就伏在赤命胸前哭了起來。
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赑風隼今日,是真正痛徹心扉。
赤命不捨他如此難過,可胸口被搥得疼,隐隐不快自己受到牽怒,最後他還是拍着風隼的背柔聲道:「好了,別哭了,哭也沒用,不如想想今後該怎麽辦。依我看,你先暫時退居幕後,我在幕前想想辦法,有什麽事情一定與你讨論,先等這個浪頭過去。」
赑風隼知道赤命是在安慰他,可心裏仍然難以接受,就繼續說:「他們憑什麽要我這樣退讓?當初能團結起來對抗那些貪心的商人,首功該要歸我,今日就随便把我踢在一邊嗎?」他此時語氣其實已經有些軟了。
赤命嘆了口氣:「過去的事,現在再提也沒什麽用了。唉,不是我要說,三貝你這人樣樣都好,就是太過自信、太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了,且不說你這次不聽我的話,之前那次也是,你假裝中毒把我也騙了進去,我真的差點以為自己要失去你,你知道這樣對我有多不好受嗎?」
赑風隼聞言,本來快要消氣卻又氣了起來,就把赤命推開罵道:「本來有些時候騙敵人就是得把自己人也騙進去,你現在居然拿這件事來怪我?」
赤命也氣了:「我一直以來沒跟你計較,不代表我完全不在意!你根本沒有尊重過我的感受,每一次都一樣!你就覺得我是笨蛋,只有你才是最聰明的!」
赑風隼理智徹底斷線,歇斯底裏地大吼:「你本來就是笨蛋,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一講完,突然頭一暈,倒在地上,随之全身被制住,才發現自己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鬼方赤命一巴掌,雙手也被抓着壓在地面上。
赑風隼難以置信,哀莫大于心死,顫抖着問:「你居然打我?」
赤命一打完就後悔了,但實在拉不下臉道歉,只是沉默不語。
赑風隼試圖掙脫,但雙手被制,竟絲毫動彈不得,他氣憤地吼道:「快放開我!」
赤命依言放開了束縛,兩人互相對視,卻都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