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五回?(上)
鬼方赤命買了傷藥,帶着赨夢回到橋下,一面為他療傷,看着他單薄的身子,以及大大小小的傷疤和瘀青,暗罵那群惡少的歹毒。
赤命問起赨夢身世,赨夢只說父母雙亡,且并無有所來往的親戚,再問下去,赨夢便露出十分痛苦的神情,似是不願回想。
問起他今後打算,赨夢說道:「如果可以,我想找份穩定的工作,自己養活自己。」但說着便凄然一笑:「但這身子,要體力沒體力,眼力跟耳力也都不行,能找到甚麽正經的差事?」赤命心下暗嘆,自己和他講話,稍稍放低聲音赨夢就會聽不清,這樣要求職的确非常不便,又問他念過多少書,赨夢則說他在父母死後便失學了。
赤命心裏猜到七八分,以赨夢令人觊觎的美貌,父母死後失去依靠,多半是被有錢人當作玩物包養,或是流落青樓,他之前說逃出來的,想是遭到虐待之類的,不堪忍受而逃出,又在路上遭人欺侮。
鬼方赤命嘆了口氣,說道:「你先在我這養養傷,等傷好了之後,我教你幾招防身術,也練練你的體能,有了體力和防身的能力,就不怕人欺負,也至少能跟我一起去做些粗活。」
赨夢愣了一下,沉吟半晌後,咚了跪了下來,連磕了三個響頭,對赤命千恩萬謝,并稱他為「恩公」,赤命失笑,連忙把他扶起來,說是不必行此大禮,更不必稱什麽主上,叫名字就好,不必叫什麽恩公,但最後赨夢還是堅持此稱唿,赤命雖覺聽着別扭,但也就讓他這樣叫了。
§
于是,赤命去工作時,就把赨夢留在橋下,千叮咛萬囑咐他絕對不能亂跑,以免危險,假日則帶赨夢一起去看戲,赨夢對戲雖不甚熱衷,但陪着赤命看倒也尚覺有趣。赨夢傷癒後,赤命下班回去,就教赨夢一些基本的練功方式,像是馬步、弓箭步、出拳、踢腿等,學了點基礎後,赨夢就可以在赤命不在時自己練習,等赤命回來後驗收成果,練完後則輪流到河邊洗澡。
一對一貼身指導的效果甚佳,且赨夢很有上進心,練功練得勤,加上沒什麽能讓他分心的事,體力和技巧進步很快,鬼方赤命也從寬松漸趨嚴格,心想應該過不了多久,赨夢就可以獨立工作,不必再靠自己養了。
§
赨夢有着堅毅美麗的眼神。
他的眉目是柔的,不是鬼方赤命喜歡的,散發着英氣的那種,但赨夢的眼裏,跟那人一樣,充滿着改變自身命運的渴望。
赤命看得一時走神,他又想起了另一個他。
「恩公,怎麽了嗎?」赨夢發現了赤命的分神。
「沒什麽,你這個肌力做完可以休息一下。」他不願說,不願說關于那個人的事。
那個離開了很久的人,那個他始終還想念着的人。
§
這天赤命教導赨夢一些反擊的技巧,要求赨夢避開自己的攻擊并進行還擊,演練了幾次後,赤命冷不防掃了赨夢一腳,赨夢一個不穩便跌在赤命懷中。
赨夢心頭砰的一跳。
他在鬼方赤命的懷裏。
接着赤命道:「雙腳不要站一直線,這樣被掃一下就失去平衡了。」語畢若無其事地放開手,督促赨夢修正錯誤繼續練習。
赨夢定了定神,特別注意腳步,繼續練着相同的套招。
§
又一天,赤命去上工,赨夢獨自在橋下練習着,不多時,外頭下起了紛紛細雨,山間本就比平地多雨,也不是多不尋常的事,況且有橋樑遮蔽淋不到雨,本該不影響練習的,可一陣風吹來,赨夢卻莫名走了神。
細雨,最是将情懷牽動。清風暗送相思,曾幾何時,對那人已經不只是感激;曾幾何時,這份有他在身側的安全感,成了自己的全部。
明明才剛分開,突然就好希望再見,赨夢呆望着風雨,忽地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然陷得深了。
有個人影奔了過來,赨夢一楞,是他嗎?不,不該是他,他不會在這時候回來的,理性告訴赨夢,這時候的赤命還在工作,可心裏卻莫名有種期待,那種正想念着就真能見到的淡淡渴望。
「抱歉,借我避個雨。」一個低啞的聲音,與赤命豪邁的音色大相迳庭。其實以赨夢的耳力根本沒聽清這人說了什麽話,他只知道,果然不是赤命。
來人戴着鬥笠與面紗,看不清面孔。因過往有着不少被人欺侮的經驗,赨夢在意識到不是赤命後,警覺心便起,語帶防備地問:「你是誰?為何無故出現在這深山?」
此問實在堪稱失禮,那人心裏似有點小受傷,但仍回答道:「我是在山腳下開設醫館的大夫,這座山上有不少藥草,因此有時會上山採藥,你呢?」
他聲音不甚響,但赨夢畢竟聽到了一些關鍵字,故而大致了解內容,可突然被反問一下,一時竟不知怎麽回答,最後只說:「無家可歸,只好暫居此地。」
那人聽了之後,似是頗為同情,一時無話,兩人沉默了一會,那人問起他的名字,赨夢簡單答了,那人又問起寫法,赨夢覺得有點麻煩,但還是說了,那人又問:「氐首赨夢……氐首是姓氏嗎?然後怎麽會取『赨』這麽難寫的字?」他似乎逐漸意識到赨夢耳力的問題,就靠了近些說話,也提高了音量。
赨夢冷冷回答:「氐首是姓氏沒錯──低首于人,聽着就不吉利的姓,最後果然……呵。赨這字,是小時候算命的說未來将遭一劫,但會有赤蟲相救,故而取在名字裏,說是先行對赤蟲謝過,免得赤蟲不開心,等我遇劫時就不救了。呵,我一生多災多難,卻何時有赤蟲救過,鬼話連篇,虧我父母也信。」
那人微微點頭,好像有點不知怎麽回話,又有些同情的樣子,最後說:「原來如此……啊,我還沒說,我叫赯子虛澹,叫我赯就好。呃,對了,其實我身邊剛好缺一個助手,磨藥什麽的都得自己來,說實話還蠻累的,唔,今日有緣相逢,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如果有意願的話,薪資可以再議……」
赨夢愣了一下,問道:「怎麽這麽突然?缺人手的話,貼個告示難道徵不到人嗎?」
赯子眼神游移:「其實,我之前一直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雖然有點累,但也沒特別想徵人,唔,今天算是心血來潮……如果覺得唐突,拒絕也沒關系。」
赨夢沉吟半晌,說會再考慮,請給些時間,于是赯子遞給他一張寫着醫館地址的字條,言道今日就算交了個朋友,未來不論決定如何,都随時可以去找他,而他上山採藥時,也會順道來看赨夢。
雨很快地停了,赯子雖然似乎不太想走,但還是離開了,離開時,他喃喃說了句:「……要是別停就好了。」
當然這句話赨夢是聽不見的。
§
赨夢跟赤命說了赯子的事,讨論自己是否要去赯子的醫館工作。
赤命尋思半晌,他原本的計畫是等赨夢的體力練起來,跟自己一起去做粗活,他也好就近照料,免得每日擔心自己不在時赨夢出事。不過,把赨夢帶在身邊,以赨夢的美貌,又恐引起騷動什麽的,的确也存在不少潛在麻煩。
于是,赤命決定,他這幾日多探聽一下赯子虛澹的口碑如何,若确認此人值得信任,便讓赨夢前去工作,赨夢能早點負擔自己的衣食,鬼方赤命也能省一筆開銷。
打聽的結果是,赯子虛澹在妖市醫界算小有名氣的大夫,未曾傳出過甚麽醜聞,仁心仁術、醫術高明,又精通蠱術,幫助過不少中蠱的患者;曾有下蠱人不滿他幫人解蠱而欲施加害,但赯子早有預備,反讓對方栽了跟頭,足見其有相當的自保能力。
所以在赤命的陪同下,赨夢便去赯子的醫館工作了,剛開始是約好固定的時間,赤命每日按時接送,某次赯子說要採某幾種在清晨和黃昏採摘效果最佳的藥草,可以順便接送赨夢後,莫名就成了慣例。赤命能省下接送的時間和力氣,對此自是欣然。
赨夢在醫館的工作不過簡單的打雜,領到的薪資卻跟鬼方赤命勞累一整天的工資一樣,對此,赤命不禁感嘆赨夢的好運,只可惜醫館已經沒有職缺,否則即便是捨不得一起工作認識的夥伴,同樣的工資誰想去幹粗活?
§
這些日子,赯子順帶為赨夢診了診脈後,便開了活化神經的藥方為他改善五感,以及補氣的方子為他改善體質,每天檢查和追蹤病況。幾週下來,赨夢顯着感受到了自己身體的變化,視力、耳力都明顯變靈敏了,體力也越來越好,他不禁欣喜非常,對赯子自是感恩莫名。
雖是雇主和勞工的關系,兩人卻成為了好友。雖然他們都沉默寡言,雖然赨夢仍絕口不提自己的身世,雖然赯子仍然以面紗遮掩面容,但他們知道,對方在自己心中有着相當的地位,反之亦然,在一起的時候,就算不常說話,但有對方在身邊,就是件開心的事。
晚上回到橋下,赤命照樣貼身指導赨夢練功,雖然練習時間變少很多,但體力增強後的赨夢,練功的效果反而更甚從前,赤命可以加快進度,教導難度更高的技巧,切磋時下手也能加重。
每一次的肢體碰觸,都讓赨夢心旌搖盪。但他告訴自己不能分神,為了這種事情從練習分心,太丢人了。
但他總在練習結束後,心髒怦怦跳個不停,好像赤命手掌的餘溫還殘留在自己身上,那些他因調整姿勢而碰觸過的部位。
他多久沒有渴望過一個人了?過往,那許多人的碰觸,他無法逃避,卻總會感到作嘔難受。可是赤命不一樣,他的碰觸是美好的,是不帶淫穢意味的,是為他着想、為了讓他能保護自己才有的碰觸。
赨夢暗罵自己淫賤,是啊,那些碰觸是為了這形而上的理由,可是他卻在想什麽?他卻在想那些骯髒的事情!活該被人作賤。對恩公只要感恩就好了,怎麽可以奢望更多?可他卻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幻想像個不會停的陀螺,在他腦中轉呀轉的,想着赤命抱着他、親吻他、愛撫他,甚至,進入他。
赨夢一面責備着自己,卻停不住渴望。他多想抒發這樣的心情,可他能告訴誰?赤命是不可能的,但對赯子也……大夫是個高貴的職業,他哪好意思對他說這些?沒得污了人家的耳。就算是很要好的朋友,就算跟赯子在一起時,能忘記見不到赤命的孤獨,有些話還是沒辦法對他說的。
氾濫的情思,唯一的出口,也只有沐浴時,偷偷地自己發洩了。
赤命洗完就先睡了。赨夢寬恕自己,允許自己在這時候幻想。在赤命面前不能,那麽,這個時候,就放縱自己一回吧。
念頭方起,那裏不争氣地就揚起了。赨夢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一手往下摸去,輕輕套弄着,想像那是赤命的手,上上下下地搓揉,他喘息,陷溺在快感裏,無法自拔。
然後,突然一雙唇蓋了上來。
赨夢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看到的,卻只有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