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八回?盼得伊人終歸身側(下)
原來兩個人的快樂,對另一個人可以這麽殘忍。
赨夢無意識地奔跑下山,也不知道要奔向何方,但方才所見的可怕畫面卻不斷在腦中迴盪,将他的心折磨得滿目瘡痍。
他中途跌倒了好幾次,最後幾乎是用滾的下山。痛覺使他稍稍恢復了理智,感受着豆大的雨點打在自己身上,冰涼得惹人發疼,于是他決定找一處避個雨。
看這雨勢,不是山林裏随便一棵樹所能遮蓋的,總還是得找棟建物,而離此最近的,似乎也只有赯子的醫館了。
赨夢覺得,這一日之間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赯子從好友成了愛慕自己卻又侵犯自己的人,而自己所愛的恩公,卻在自己眼前跟另一個人做愛,而且竟然屬于被動的一方──赨夢越想越覺得這簡直像一場噩夢,他多希望自己會在赤命的懷中醒來,然後世界又變回從前美好的模樣。
沒有夢會這麽真實的。赨夢凄然一笑,決定還是朝赯子的醫館行去,雖然不知此刻見面要怎麽說明自己在此時到來的理由,自己也還沒做好重新見到赯的心理準備,但他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地方可去了。
他走進了醫館,裏頭空無一人。
赨夢愣了一下才突然想到,這時赯子可能早就睡了,反正自己不過是來避個雨,不進人家卧房哪會見到面?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笑自己剛才是多慮了。不過說來奇怪,赯子怎麽會沒鎖門就去睡?
夜裏的醫館十分漆黑,赨夢想說此刻既然睡不着,不如把燈點了,感覺舒服一些。
點起燈後,赨夢看到平時赯調藥用的桌上放了幾包藥跟一張字條。赨夢拿起那張字條看,卻是赯的筆跡,上書道:
「赨夢,我對你做出了無可原諒的事,或許你也不想再見到我了吧。我自知無顏再面對你,也無顏再待在這個有你的地方,讓你看到我,就想到我對你做過的事。這邊留下的幾包藥,是平時針對你的體質做出改善的方子,服用方法你知道的,我就不贅述了。現在的你要找到其他工作也非難事,希望你跟鬼方赤命能夠幸福,只要你能過得快樂,我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也會感到安慰的。我愛你,即便你不可能愛我。
赯 」
赨夢睜大雙眼,難以相信眼前所見,他顧不得其他,沖到醫館裏的各個房間大喊赯的名字,然而醫館早已人去樓空。一兩個時辰間,赯子只把幾味名貴的藥材打包了帶走,剩下的東西就直接留下了,絲毫也沒有不捨得。
赨夢腦袋一片空白,空白一陣過後,過往與赯子相處的點點滴滴一一浮上心頭,但現在他就這麽走了,他怎麽能就這樣離開!赨夢越想越痛,明明赯子為他做過這麽多,就算、就算真的對他做了那種事,自己仍然是欠他的情啊!他還沒還完這些情,赯怎麽能就離開了呢……說什麽無顏面對自己,他怎麽可以一廂情願地就認為自己不想再見到他,不給他一點平復心情和解釋的機會就丢下他走了呢……
眼淚無可抑制地就掉了出來,赨夢剛開始只是流淚,後來卻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他一夜之間失去赤命和赯子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不知道是哪一次的失去更痛一些。
他哭得喘不過氣,哭得渾身發顫,哭得頭痛欲裂,最後終于在醫館一角暈了過去。
§
石橋下。
次日一早,赑風隼先醒了過來,他搖着赤命說:「起床啦!咱們趕快清洗一下身體,就要出發去平朔新月城了,別讓我的部下等我們太久。」
赤命睡眼惺忪,還沒搞清楚赑風隼說的話,胡亂應了聲,赑風隼索性佔他便宜,伏在赤命胸前啃咬他乳珠,赤命半睡半醒地掙紮着,赑風隼便按住他,加重力道咬了下去,赤命大叫一聲,總算是醒了。
赑風隼催促着他趕快同自己去沐浴,邊洗着邊把接下來的行程解釋了一遍,赤命這才意會過來,驚道:「所以我們今天就要出發?」
赑風隼哼了一聲:「我明明昨天就有說了,看來你真是一點都沒變,精蟲沖腦就什麽正事都沒在管了。」他一開始的語氣有些怨怼,說到最後,卻忍不住又有點想笑。
但這時赤命整頓心神後,卻無心聽赑風隼的玩笑,迳自沖回了石橋下,像是要找什麽一樣,但尋找無果,一臉憂心忡忡地回到河畔,赑風隼十分疑惑,就問道:「怎麽了?」
赤命結結巴巴的,露出十分複雜的神色,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說:「其實……你不在的這段時間,有個朋友跟我一起住在這裏,可是昨天,他沒有回來……」
赑風隼幾乎跳了起來:「這麽重要的事你怎麽現在才說!」
赤命一臉尴尬:「我見了你就什麽都忘了……」
赑風隼翻了個白眼:「看來我說你精蟲沖腦就什麽正事都沒在管,還真是一點都不錯。」對此鬼方赤命也只有苦笑。
最後赤命說:「你先到船上,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找找看他,找到了再去找你。」
赑風隼嘆口氣:「好吧,你別耽擱太久就是了。」
§
赤命來到赯子的醫館,卻見赨夢自個昏死在牆角,面色通紅、痛苦地喘息着,衣服溼答答的,看上去竟是發了高燒。赤命大驚,搖醒了赨夢問:「你怎麽了?你怎麽會……」
赨夢睜開眼見到赤命,以微弱的聲音說:「恩……公?」
赤命急道:「你身子好燙──」接着對着屋內叫:「赯大夫!赯大夫在嗎?赨夢病倒了──」
赨夢苦笑:「不必叫了,赯已經走了,桌上有紙條。」
赤命讀了紙條,一頭霧水,問道:「赯大夫對你做了什麽事?」
赨夢別過頭,沉默了半晌後回答:「昨晚那個人對你做的事。」
赤命一臉尴尬,問道:「你都看到了?」
赨夢點點頭。
赤命說:「我──對不起一直瞞着你,三貝是我以前的愛人,我們有次大大吵了一架,然後他就離開妖市去了平朔新月城……我以為他不會回來了,但其實我一直忘不了他,我不敢告訴你,可我……」
赤命頓了一下,嘆口氣說:「三貝要我今天跟他去平朔新月城,他在那裏做了大官,回來要接我過去。赨夢,你要跟着我嗎?」
赨夢沉默。他該去嗎?如果去了,他要如何在赤命和赤命的舊情人之間自處?如果不去,又有何處能容身?在這裏等赯子嗎?他又憑什麽覺得赯子能回來?
他想起昨夜所見的,赤命在那個三貝身下欲仙欲死的可怕畫面,不禁又打了個寒顫。但最後赨夢還是說:「我跟。只要能待在恩公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于是赤命把因高燒而渾身無力的赨夢背了起來,來到港口見到赑風隼,只道:「我的朋友發了高燒,麻煩你請大夫來幫幫他!」
赑風隼見到赨夢天仙般的容色,愣了一下,但還是讓下屬去叫了大夫,把赨夢扶進去醫治。而他看到赨夢經過自己時,意味深長地朝自己望了一眼。
赑風隼問:「現在是什麽狀況?船差不多該開了,你突然把一個病人帶來,難不成還把他帶過去平朔新月城?」
赤命回答:「不礙事,就把赨夢帶過去。」
赑風隼聞言,思索半晌,臉色逐漸沉了下來,問道:「鬼方赤命,你說老實話,那是你什麽人?」
赤命眼神游移了一會,然後說:「三貝,你還記得紅雲寨那個朱紅雲跟彤兒的事嗎?我跟你說,這故事還真被編成戲了,最近常常在演。」
赑風隼說:「喔,是嗎,真想不到。鬼方赤命,你不要跟我轉移話題。」他的聲音越來越冷峻。
赤命嘆口氣說:「三貝,他就是彤兒啊。他本名叫氐首赨夢,『赨』是一個赤一個蟲,彤兒跟小夢是同一個人,只是不同的暱稱罷了。」
赑風隼稍稍有點驚訝:「就是他?」
赤命點點頭:「是啊。他大難不死,路上被人欺負時剛好被我救了下來,所以我就收留他,暫時跟他住一起。」
赑風隼語氣稍微變得柔和了一點:「原來如此,這樣也算好事一件。他又怎麽會發了高燒?你說昨晚他沒有回來,是怎麽一回事?」
赤命搖頭道:「這我也不知道,他在附近的醫館打雜,我去找他時,就看到他發了高燒縮在牆角,說是雇主留了張字條給他就走了。」他隐隐猜到赨夢恐怕是回來時撞見他跟赑風隼做愛的場景,受到打擊冒雨跑走,才會發了高燒,只是關于這一層可能他實在難以啓齒。
赑風隼問:「這雇主搞什麽鬼?那那張字條寫了什麽?你有帶着嗎?」
赤命當時把字條收了起來,此時便交給赑風隼。他交出後馬上就感到後悔,但此時一切都已來不及,只聽赑風隼冷冷地說:「你可不可以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麽這個雇主給他的信上面會寫,『希望你跟鬼方赤命能夠幸福』呢?」
赤命眼神飄移:「唔……這個,嗯……三貝,該怎麽說……首先,其實我并不真正知道你有一天真的會回來。」
赑風隼聽了,沉默了一陣,長嘆一口氣後,望向遠方說:「你這樣一說,倒也有理。罷了,上船吧。或是如果你不想,你要帶他回妖市一起生活,我也無權阻止你。」
赤命急道:「三貝,你相信我,我最愛的還是你──」
赑風隼擺擺手,催促着船夫開船,不再搭理鬼方赤命。赤命只得跟在他身後上船,還想說些什麽,卻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道起。
有道是:
昔日鹑衣百結穿,今朝錦羅玉衣華。賤奴不再遭人唾,拜相封侯歸故鄉。金風玉露再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卻無奈、他那裏,身側新伴如玉顏。嘆哪般?我見猶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