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九回?(下)

赑風隼想說服鬼方赤命不再出兵,內政外交的考量固然是主要原因,但他的确無法否認,鬼方赤命和赨夢一同出征的日夜相處,确實讓他十分介意。

所以當鬼方赤命提起赨夢時,赑風隼當下的反應,完全就是被說中心事的惱羞成怒:「你根本就不懂!那──那才不是重點,孰輕孰重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

鬼方赤命語氣悶悶地道:「搞不懂孰輕孰重的是你。我需要這個機會,你不該因為赨夢的事,在這裏阻我上位。」

赑風隼氣得面紅耳赤:「你──我就說了重點不在于赨夢,你一直提他是什麽意思?」

鬼方赤命說道:「是你先提起他的,可不是我。」

赑風隼渾身發顫:「總之你執意如此就是了?呵,算了,早該知道,要奢求你稍微站在我的立場為我着想,本來就是癡心妄想。你出去吧,我自己會想辦法,就不勞您費心了。」

鬼方赤命聽他語氣到後來滿是譏刺之意,心裏不快,說道:「三貝,非是我應要跟你作對,你不該這樣怪我。」

赑風隼眉一挑:「我叫你出去。難不成我還要親自将你送回房?」

鬼方赤命嘆氣:「三貝,我們久久才能見面幾日,你現在居然要趕我走嗎?」

赑風隼怒吼:「什麽叫久久才能見面幾日?你要是不再出征,不就能比較常見面了嗎?現在的情況到底是誰造成的?」

鬼方赤命上前來,抱住了赑風隼:「三貝別鬧,我知道你寂寞──好吧,既然你那麽在意,我讓赨夢留守中央,不讓他跟我去了,這樣你滿意了嗎?」

赑風隼掙開他道:「我說了那不是重點!妖市對我們擴張之舉已感到戒備,這裏平均生活水平雖然遠在妖市之上,但妖市的國土面積、人口、軍力是我們的好幾倍,且不說那是我們的故鄉,平朔新月城跟妖市如果交惡,對我們大大不利啊!」

鬼方赤命冷笑:「所以我們才更要擴張、增進國力不是嗎?」

赑風隼跳腳:「又不是你跟北方打一兩個勝仗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算了,說也說不通,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要讓赨夢跟你出征或是把他留在中央也随便你,我自己會想辦法;你要出去不出去也随便你,總之今晚別想碰我!」

鬼方赤命被這樣一搞也氣了,走出門外,碰的一聲關上了門。

§

最後赤命還是讓赨夢轉為駐守中央。

這幾日間,他跟赨夢說明情況,說兩人有好一陣子不會再見面,想跟他好好纏綿一番,每晚也不去找赑風隼,就在房裏翻來覆去地索取赨夢的軀體。但赨夢在欲仙欲死之中,仍清楚覺得,赤命瘋狂的熱情,似乎也就是發洩他在赑風隼那裏受的怨氣罷了。赨夢對此雖有無奈,也未曾多言。

風隼的考量,赤命不可能完全不懂,但對他來說,獲取自身發展的舞臺重要性更在那之上。有意無意地,如果把風隼的顧慮解釋成對于赨夢的嫉妒心,他堅持繼續出征,似乎能顯得更加順理成章。而的确,風隼就此一事上,不能說沒有這層私心在。

自私、權力慾、佔有慾,或許在人性中,本就是不可避免的缺陷。

之後赑風隼想方設法,越過右丞相青天懸派手下善于談判術的人才去和妖市談,強調兩國一直以來的友好關系,提出許多優惠政策獎勵妖市勞工過來工作、把收入匯回妖市,可以使妖市人口過剩的問題得到一些排解,并鼓勵妖市輸出各類文化娛樂産業,平朔新月城願意提供許多補助等等,終于讓妖市當局妥協,承諾不增加進口平朔新月城産品的關稅。

同時,赑風隼在國內推動各項大型建設,以消耗大量入境的鋼鐵,不使物價大幅波動,而建造這些建設的人力,剛好可以用妖市勞工填補。光忙這些事就讓他忙得昏天暗地,鬼方赤命該來找他時沒來找他,他也沒力氣去跟他計較了。

費了一番心力,赑風隼總算可以說是把這「未發生的危機」解決了;鼓勵妖市将文化娛樂産業輸入平朔新月城,妖市戲班相繼過來,竟也順便圓了他将戲曲引進平朔新月城的夢想。赑風隼實在對自己感到佩服,只是這些時日他勞心勞力,卻沒因此贏得多少聲望,平朔新月王也僅是準了他做,在右丞相青天懸提出對赑風隼越俎代庖的不滿安撫了一下罷了(赑風隼心裏罵,好個青天懸,貪贓枉法、屍位素餐、專會扯人後腿,虧你有臉叫這個名字),怎麽可能還有什麽嘉許?于是他的努力,也僅僅是預防掉了未來恐會産生的負評,就當下來看,這對他個人不只無利,甚至可說是吃了暗虧。

對此,赑風隼當然有些不是滋味,但跟赤命多說實也無益,對不涉政治的王女煅雲衣,縱為好友,但在此身分之下,有些事也真的不能談。他一口悶氣無處抒發,尤其想到之前鬼方赤命的不願配合,也使他暗暗留上了心──這個好友、戀人、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人,在自己需要之時,赤命未必會幫助他,甚至,可能扯他後腿。

而今,鬼方赤命的聲望近來也水漲船高,若赤命有意要威脅自己的地位,實在不是辦不到。

一念至此,赑風隼頭皮一陣發麻,鬼方赤命是有野心的人,怎會屈居他人之下?

于是當鬼方赤命受封護國大将軍後,問他關于右丞相青天懸的把柄時,赑風隼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或是推言時機尚未成熟、他晉升太快容易遭忌等等,甚至以「我今天特別想要你,就先別提這些事了……」等情話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下一任的王,赑風隼非當不可,他不容任何人擋在他路上,哪怕對方是自己此生的摯愛。

鬼方赤命知道自己雖善于打仗,但官場鬥争等非他所在行,如果要他自己去收集青天懸貪腐的證據,不但費時,而且若是被發現,輕則因受顧忌而增加日後可能遭遇的阻礙,重則反讓自己留下話柄,所以還是依賴赑風隼最為保險,可風隼這般拖延,一次兩次赤命尚不會起疑,次數多了,赤命也開始覺得赑風隼在敷衍他、非是真心想幫他,兩人遂生龃龉。

而受封護國大将軍的鬼方赤命,也得到一座自己的宅邸後,往來相府找赑風隼也沒那麽方便了。雖說赑風隼将赤命昔日的房間空着,作為專屬赤命的上等客房之用,為求方便,最一開始和風隼與赨夢約定單雙日輪流,便改成單雙週輪,府中侍從知道鬼方赤命是丞相的至交,對他常來此過夜也不覺奇怪。

但鬼方赤命畢竟是個随性的性子,有時開心了就在風隼這多住幾日,但越來越常是,兩人吵了架,赤命就提前回到自己的宅邸,有時又賭氣過很久才來相府找他。

赑風隼對鬼方赤命越來越不滿,想起從前在妖市相處的一些細節,也越來越覺得此人的不貼心,實在從過往便已有之。不知不覺地,他跟煅雲衣獨處時,會開始抱怨鬼方赤命──有關現今的國家大事不能說,也就是抱怨些小事或是在妖市的往事,煅雲衣聽赑風隼的一面之詞,當然會站在赑風隼這邊,認為都是鬼方赤命的無理。

于是有一次當赤隼煅三人在一起時,赑風隼突有要事被叫離,只剩下赤命和雲衣兩人時,雲衣便道:「鬼方将軍,請容我一言:赑丞相公務操煩、憂思郁結,您身為他的好友,實在該體貼些才是,別老跟他嘔氣。」

鬼方赤命眉一挑:「怎會突有此言?他跟王女說了些什麽嗎?對我有什麽微詞是不是?」

煅雲衣道:「也沒什麽,只是……」

赤命凜然道:「還請王女據實以告,若王女不說,我又怎知如何調整我跟他相處時的所做所為?」

煅雲衣沉吟半晌,嘆息道:「丞相說,您最近對他發脾氣的次數有些頻繁,也講了點兩位從前在妖市身為工人、召開工會的一點往事。」

赤命臉色一沉:「比如說?」

煅雲衣道:「丞相說,當年工會一度與政府合作,後來支持工會的龍戬下獄處死,工會頓失依靠,原先簽訂的條款反被資方利用時,衆人反過來責備丞相之前與政府簽條約的決定,忽視重大時局轉變的背景因素,把罵聲投向丞相一人,但他心灰意冷之際,您卻未曾給予支持……所以之後,他才會離鄉背井,來到平朔新月城。」

鬼方赤命氣得幾乎要大吼:「什麽叫做我未曾給予支持?我對他的歇斯底裏和自以為是忍得還不夠嗎?妳算什麽東西?憑什麽對我們的事情評頭論足?」但眼前畢竟是尊貴的王女,于是他只有忍下怒氣,沉聲道:

「王女所言,在下自會銘記在心。」

之後兩人氣氛就變得甚為尴尬,煅雲衣心裏後悔不該提起這些事,果然印證赑風隼所抱怨的,這個赤命是個聽不進別人話語的莽夫。過了一陣子,鬼方赤命藉故先行離去,讓煅雲衣再轉告赑風隼。

§

赑風隼回來後,見到鬼方赤命不在,一問之下,煅雲衣嘆息着把方才發生的事說了,說很抱歉自己不該這般多嘴,赑風隼暗叫不好,但還是只能說:「罷了,妳是為我好,這原非妳之過──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

赑風隼猶豫着要不要到鬼方赤命那邊找他,但心想他此刻恐怕在氣頭上,還是別去的好,免得再生沖突,于是就回到自己宅中睡了。

隔夜,卻是赤命跑來他府裏找他了。

關上房門後,他噼頭就道:「你跟王女倒要好,什麽話都跟她說了?」

赑風隼盡量維持平心靜氣:「是我話多了,我道歉,你就別氣了。」

鬼方赤命冷笑:「你若真有意道歉,昨天怎麽不來找我解釋?忙着跟王女說話說到忘了嗎?」

赑風隼據實道:「我只是怕你在氣頭上,不想跟你沖突──只想不到,你居然氣到現在還沒消。」

鬼方赤命的臉色越發難看:「你以為我會輕易消氣嗎?你自己說,我們兩個的事關王女什麽事?你憑什麽跟她對我說長道短?讓她覺得你跟我相處,你很委屈?」

赑風隼忍着氣:「我承認我不該把對你的不滿跟她說,但你也該想想,如果不是你弄得我滿腹牢騷,我需要去向她發洩嗎?」

鬼方赤命冷哼:「又變成我的錯了?反正你就是覺得我不好,只有王女對你最體貼!那你有她就好了,要我做什麽?」

赑風隼理智開始斷線:「你居然有臉跟我說這種話?你也不想想,我跟王女清清白白,你跟赨夢呢?但我有說過你們什麽嗎?」

鬼方赤命大罵:「我會去跟赨夢說你什麽不是嗎?我告訴你,我敢發誓,我從來沒有把我們的事在赨夢面前亂講,你我之間的事,跟外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赑風隼冷笑:「我本來看你跟王女也挺投緣的,卻想不到你始終把她當外人。」

鬼方赤命怒道:「只有你覺得她不是外人。的确,跟她聊天的經驗算是愉快,我們三人在一起相處時也頗為稱心,但你不嫌太多了嗎?你都不會覺得,我們各自有公務,獨處的時間本來就有限,她夾在我們之間的時間,你不覺得太多了嗎?」

赑風隼聲音高了起來:「我們獨處的時間有限,最主要的原因難道不是因為你還得陪赨夢、有時候又跟我亂嘔氣不來找我,還有就是因為你長年征戰在外嗎?你怎麽可以那麽自私,要赨夢要功名又要緊緊地綁着我!」

鬼方赤命吼道:「是誰緊緊綁着誰?你說你有青天懸的把柄要拉他下去、捧我當右丞相,結果呢?你這般一拖再拖,要不是你一開始就騙我,要不就是,你怕我跟你平起平坐之後威脅了你!你就這樣不信任我,之前阻止我出征也是,你就要緊緊地把我綁在一個任你支配的位子!到底自私的人是誰?」

赑風隼徹底失去理智,發了瘋般地大吼:「好啊!你不甘心被我綁着是吧!那你就出去啊!去找赨夢啊!反正他最百依百順,是啊,一開始就是我錯,我不應該把你們從妖市帶過來占用你,如果不是我,你們還可以在那座石橋下過幸福的兩人世界!對,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再把你綁在這裏,你去找他啊!還不快給我滾!」一邊說着,一邊把鬼方赤命轟了出去之後便鎖上了門。

鬼方赤命爆吼着捶門:「赑風隼!你給我開門!」赑風隼只是不應。

§

鬼方赤命氣極離去,赑風隼府裏的侍從們見狀,一個個低着頭也沒敢說什麽。對于兩人時不時的大吵,其實大家也習慣了。

赤命回到自己的宅邸,見到赨夢後,把他抱到床上狠狠地做了一夜。赨夢猜到他大概又跟赑風隼吵架了──這些日子以來,雖然鬼方赤命從來不說,但赨夢也知道,如果鬼方赤命提前來找他,多半會是面帶戾氣、一言不發地抱着他就是使勁地做,這大概就代表他又和赑風隼吵了架需要發洩。雖說被這般激烈粗暴地對待,甚至時常會在身上留下瘀青,但就肉體上來說赨夢并不排斥,甚至可以說蠻喜歡的,是一種反覆高潮到幾乎要昇天的感覺,只是想到這些對待背後真正的原因,就不免感到有些凄涼。

他們之間的話題除了性,大抵就是軍務、武學和過往在妖市的一些回憶。赨夢曾經試着探問過赤命跟赑風隼之間的事,但赤命從來不願回答,這樣有點算是不明不白地成為受氣包之類的存在,赨夢也只得認了。

有時赨夢會有點想念赯子,想着赯人在哪裏?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已經順利忘記自己了呢?回想起來,其實一直以來,他跟赤命的對話就不太多(而無奈的是,他知道赤命在赑風隼面前話可以很多),真的要說,他跟赯子進行過的對話,搞不好還比跟赤命的多一些。而且回想起,自己能夠有今日,能夠在戰場上找到自我的價值,除了赤命教他練武、跟着赑風隼過來時也帶上他外,赯子為自己開藥方改善體質、治好他殘缺的五感,甚至相贈如夢劍及其心法劍訣,比之赤命,似乎更加功不可沒。

他又想起那個河畔的夢境──後來證實是赯子在疼愛着自己的夢境,那時的赯,好溫柔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想起這件回憶時,他對赯子竟然不再是怨怼的,甚至是有點懷念……即便想起赯子面紗下的可怖面孔一度會使他渾身發顫,但他居然覺得,如果赯子再一次和他求歡,他說不定會答應的……

他也說不上為什麽自己居然會這樣想,這麽想的時候,赨夢會責備自己真是水性楊花,但卻又止不住腦中的回憶和幻想。他有一次夢見赯子露出那張醜陋的臉,把自己抱在懷中恣意卻又溫柔地親吻,但他竟然絲毫不覺得讨厭……

他好後悔自己就那樣辜負了赯,赯對他那樣的好,赯是那樣的愛他,可是他卻不知道──而知道的當天,他就徹底失去了他。有時他會覺得,自己應當走遍天涯去找回赯,告訴他說,我不想失去你,你別離開我了好嗎?但這個念頭往往一閃而過,要找,是要往哪裏找?

赤命不願跟他提赑風隼,他也不會跟赤命提赯子──這樣算扯平了吧,赨夢心裏想道。

有道是:

花繁秾艷賞琴音,月明情濃人歡。無奈征途萬裏,一把相思、淚滿襟懷、心慮江山。可嘆鴛鴦生龃龉,一池春水不復清。卻問情深堪續否?宮院深深,無語憑欄。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