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十一回?焉成雙卧榻(上)
赨夢離開之後,赤隼二人似乎算過了段鹣鲽情深的日子,在連番征讨下,北方諸國不是納入領地便是成為附庸,已無再行戰事的必要,因此兩人相處的時日便增加了,風隼對此自是欣喜。
然而,對于赤命日後可能威脅自己地位此事,赑風隼始終有層顧慮,便造成兩人之間一道,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隔閡。
赤命對此,隐隐感到不太舒服,總覺三貝對自己并非全盤以真心相待,卻又不知從何質問起。反倒是,風隼與煅雲衣相處時,竟是毫無保留、十分快樂的樣子,同時,來妖市的戲班愈來愈多,煅雲衣在風隼的推薦下也看了一些戲,自然又多了不少共同話題,而她以王女身分出席藝文活動,加速戲曲産業的推廣,為赑風隼所喜聞樂見,一得空就會問煅雲衣這些推廣的相關情況。
或許是亡鈇意鄰的心态,鬼方赤命越發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那麽一點暧昧不明。
從前因為自己這邊也有赨夢,赤命對風隼和雲衣的相處不便多說,但如今赨夢離去,加上當初赑風隼對緞,煅雲衣抱怨他的事情,讓他不免心存芥蒂,所以即使三人因為興趣相投、一起時多半氣氛愉快,此時的赤命看這個王女煅雲衣,仍是感到越看越礙眼。尤其當赤命想到風隼午膳時,如果不是邊處理公文邊吃,常常會跟煅雲衣約在那座花園一同用餐,心裏就更是不好受了。
至于赨夢的下落,不必說,他自然有私下派人去打聽,卻是音訊全無;風隼知道赤命此舉,冷冷地說:「你要找他便找,幹嘛偷偷摸摸的?難道還怕我為這種小事生氣?」赤命也只好陪笑說:「你不生氣自然最好,好三貝,宰相肚裏能撐船,指的就是你這樣的人了。」赑風隼哼了一聲,便沒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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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的停歇,使鬼方赤命每天除了練兵還是練兵,日子久了,難免覺得悶。比護國大将軍再更高位的也就是丞相了,所以除非左右兩個丞相任一的位置空懸,否則他可說已經升到了頂,但失去發揮的舞臺,這樣的高位帶來的,也只有種難言的尴尬和空虛。
如果成為丞相,在內政、外交都能得到更大的發言權,說不定,他甚至能往幅員廣大、資源豐碩的苦境征讨?
得隴望蜀,或許對于一個野心日漸膨脹的武人來講,便是人之常情。
于是有天夜裏,他就出兵苦境之事向風隼提出讨論,風隼卻搖頭道:「國家發展穩定為上,太快速的擴張反而會動搖根基。況且,你待在中央久一點,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赤命心裏悶悶的,但也不宜多說什麽,只是粗暴地扯掉了赑風隼的衣服,拿了藥膏沾了就壓着他将手指伸進去,風隼感到有些猝不及防,不多時碩大的硬物就刺了進來,以勐烈的攻勢将他翻來覆去地弄,赑風隼不由喊道:「你慢些……唔啊──別那麽快……」赤命只是不應,就埋着頭勐插。赑風隼長期下來公務操勞,體力已然有些弱化,被這樣做完一輪,就累得翻過身睡了。
之後赤命持續滞留中央,就他自己的形容是,戰魂無處宣洩,只好全用在床戰。
赑風隼有時會抱怨說太激烈了,他的身體最近不那麽好,覺得有點承受不住,赤命也只好收斂,常常便覺得不夠盡興。
有一次赤命問風隼:「你有沒有請太醫為你調調身子?」
赑風隼回答:「也算有了吧,一直有在吃補藥,但還是覺得越來越容易累。」
赤命嘆氣:「唉,這段時日也是辛苦你了。」他頓了一下,又說:「是說,我沒有仗可打悶得慌,晚上跟你發洩起來,常常又覺得不太過瘾,還真不太好受。」
赑風隼本來脾氣也不算太好,長期疲勞下更是愈來愈陰晴不定,加上赨夢離開後,少了需要顧忌的「競争對手」,對情緒的控制就更少了,于是他一時火氣上來,就直接翻了白眼罵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講的好像我是你的洩慾工具?我看你才需要看太醫吧,一天到晚飢渴得跟什麽一樣,不能滿足你又變成我的錯了嗎?」
赤命愣了一下,說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赑風隼冷冷地回:「罰你說話不經大腦。我今天要先睡,你自己飢渴自己解決。」
赤命心裏不舒服,但也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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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命感覺風隼脾氣越來越壞,他常常覺得自己說話動辄得咎,有一次他問:「你在王女面前脾氣也這麽差嗎?」
赑風隼冷哼一聲,居然回說:「她又不像你那麽白目。」
赤命臉色一沉:「我又哪裏白目了?難道是嫌我反覆催促你幫我上到右丞相的位置嗎?你老是推說時機不成熟,卻從未明言哪裏不成熟,我真的不懂,如果讓我上位,你在朝中再無敵手,難道不是讓你比較輕松嗎?」
赑風隼心想:「你就是這點最白目。青天懸的把柄在我手上,我若真有必要時,可以拿此要脅他,甚至拉他下來──但我一旦扶了你上去,你若不真心幫我,我又挂念你我之情,豈不是更加綁手綁腳?」
「滿朝皆知你我二人交好,朝中勢力失去平衡,難免造成陛下的不安。況且……你善于用兵打仗,領導群臣并非你所在行,已經做到護國大将軍了,難道還不夠嗎?」這是赑風隼的回覆。
赤命不悅道:「我不認為我真的做不來。」
赑風隼心裏後悔當初随便給了他那樣的承諾,才讓他今日糾纏不休。鬼方赤命是有領袖魅力的人,一個弄不好,下一任平朔新月王的位子搞不好真會被他搶了去──什麽時候才是讓赤命上位的時機?當然是等他赑風隼真的當上了王,才來讓他當上副手啊。
但他不可能把這番考量說出,只說:「我無法判斷你是不是真做得來,但如果你上了位才發現做不來,那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
鬼方赤命捧起他的頰,十分認真地凝視他的雙眼,赑風隼驀地有些慌亂,眼神便游移了起來,然後赤命說道:「你不敢看我──你沒說真心話。」
赑風隼拍開他說道:「我只是被你突然的動作吓到而已。」叮的一聲,有塊物事從風隼懷裏掉了出來。
赤命将東西拾起,見到是一塊紫色玉珮,問道:「這是什麽?」
赑風隼臉色微變,随即恢復如常,說道:「啊,那是今天王女掉的,她先離開了我才看到在地上,想着明天要還她。」
赤命冷冷地道:「但願真是如此,就不要是她送你的。」
赑風隼恍若未聞,眼波流轉,突然轉了個話題:「別說這了,咱們去沐個浴吧。對了,今天做不做?」
赤命有些驚訝:「難得你會主動提啊。」
赑風隼微微一笑:「想說其實也幾天沒做了,怕你憋得慌。」他笑得有點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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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要說到那天的午膳。
前一日,妖市的戲班子來平朔新月城演《牡丹亭》的〈鬧學?驚夢?尋夢?寫真〉四折戲,煅雲衣也作為貴賓前去欣賞,這日午間,兩人一同在花園的涼亭下用膳,她便一邊跟赑風隼分享心得。
同為戲迷,風隼、赤命、雲衣三人對戲的敏銳處卻十分不一樣,風隼對音律尤為敏感,赤命善于觀察編舞及演員的身段表現,雲衣則對服裝道具的設計頗有見解,所以三人除了讨論劇情、唱詞、演員的演技外,常常都能從彼此口中聽到自己沒有的發現。
這天,雲衣便講起了該戲班在服裝設計上的巧思,〈驚夢〉裏領杜麗娘入夢的十二花神,衣服上竟分別繡了十二月份的代表花,分別是梅花、杏花、桃花、牡丹、石榴、荷花、蜀葵、桂花、菊花、芙蓉、山茶、水仙,實是非常用心。
雲衣說起該場表演的盛況空前,也讓赑風隼十分開心,這時雲衣話鋒一轉,嘆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杜麗娘空有如花美貌,卻困守深閨,之後一夢成疾,後更一病而亡,實在令人感傷。」
赑風隼點頭說:「古時以禮教束縛女子,實在是對精神自由的一大壓抑,湯顯祖寫就此劇,也是反映了當時的時代背景。」
雲衣嘆了口氣:「我想,一部經典之所以為經典便是因為,即使跨越了時代,仍能道出人心中難以言說的心聲。」當時正值春日牡丹花期,她看向花園裏一朵朵盛開的牡丹,說道:「杜麗娘思春之情,我也甚能體會……牡丹雖好,奼紫嫣紅開遍,卻付與斷井頹垣無人欣賞;一片雲彩雖美,如果沒有鷹隼飛過駐足,又有何用?」
赑風隼笑笑:「這花園時時有人打掃,我們也常常過來賞花,此處的牡丹,可比杜麗娘家的幸運多了。」
雲衣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是啊,她們真幸運。」
赑風隼察覺雲衣神色有異,沉吟半晌,回想她的前一句話,似乎領悟了什麽。
于是他心念電轉,說道:「王女不比杜麗娘困守閨中,只要奏明陛下,想要四處游歷非是難事,結識天下英雄,定也能獲知心之人,或能從外國的皇族中覓得良配,這也會是陛下所樂見的。」
煅雲衣眼眸低垂:「在我看來,知心之人,并非定要外尋。」
赑風隼接話道:「依在下之見,一片美麗的雲朵,如果因一只雀鳥的經過便停泊一處,從而失去了繼續雲游的機會,而不知世上猶有大鵬鳥的存在,未免太過可惜了。」
煅雲衣抿住嘴唇,沉默良久後道:「丞相此言甚是。」她過後拿出了一塊紫色玉珮說:「對了,這是我昨日看完戲,路上經過市集看到的,一點薄禮相贈丞相,算是──答謝丞相介紹我戲曲之美,讓我有緣能夠認識這樣的藝術。」
赑風隼找不到理由拒絕,便謝過收下了,一擡眼,卻見到煅雲衣胸前挂有一塊形貌相仿的玉珮,便開口問:「王女,這兩塊是──?」
煅雲衣淡淡地道:「是成對的,我看着漂亮便買下了。」
赑風隼握着玉珮,一時不知該作何言語,最後仍收入懷中道:「多謝王女,我會像珍惜我們的友誼一樣好好珍惜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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赑風隼感到有些心煩意亂,當晚回府後,本該把玉珮妥善收好,卻不料跟赤命起了口角,又被他發現玉珮。
他知道赤命對于煅雲衣的事頗為在意,而這天的對話,也使他感覺自己不該太頻繁與雲衣相處。他心裏有點難過,覺得自己彷彿失去了一個,可以用毫無雜質的友情坦然相待的朋友。
他獨自一人時,偶爾會拿起那塊玉珮,以十分複雜的心情端詳着。玉是幾無瑕疵的美玉,上頭雕了一隻鳳,雕工極為精細,顯是出自大家之手,價值應當不斐。
然後赤命突然進來了。
他連忙收起玉珮問道:「你怎麽會在這時候來?你不是說這幾日府中有點事不會來嗎?」
赤命冷冷地回答:「我提早處理完了過來不好嗎?你藏什麽藏?拿出來!」一把便搶過玉珮,冷笑道:「王女掉這塊玉珮掉了多久了?這麽精緻的東西,你不趕快還她,她難道不緊張嗎?」
赑風隼被這樣一兇心裏有氣,但還是只能忍着說:「我剛剛就是在忏悔自己太煳塗,老是忘記還給她。」
赤命臉色越來越難看:「我今天遇到她了。」
赑風隼一愣:「你想表達什麽?」
赤命拿着玉珮,邊端詳邊冷笑:「我看到她胸口挂着一塊相似的玉珮,上面雕着一隻凰,跟你這塊倒是一對。」
赑風隼僵出個笑容說:「她挂着成對的玉珮,掉了一塊也是正常的。」
赤命不理會他的辯解,用冷峻的口吻說:「我問她,這塊玉珮看起來該跟另一塊是一對的,不知道另一塊去了哪裏?她說,相贈一名友人,我就問,是赑風隼嗎?她沒有回答,卻問我,說到赑丞相,我和你相交甚久,可知你是否有過傾心的女子?我說,為什麽要問這個?她說只是有點好奇為何你形貌俊雅,身邊卻無女子相伴罷了。」
赑風隼的臉色逐漸發白,而鬼方赤命繼續說:「我就回答她,我所認識的他并不好女色,然後我推說有事就離開了。我就只差沒說你喜歡的是男人──或是我一直都誤會了,其實你也喜歡女人?」
赑風隼抓着衣襬,咬牙道:「你把玉珮還來。」
鬼方赤命冷笑:「我若不還呢?怎麽,心上人送的玉珮你怕我摔壞了?」
赑風隼怒道:「她不是我心上人,但你也不準摔她送的玉珮!你……我還是那句話,我和王女清清白白,你跟赨夢什麽都做過了,我也沒說過你們什麽!」
鬼方赤命冷冷地道:「但他已經走了,現在音訊全無,而我不知道是不是你逼走的。」
赑風隼大吼:「他不是我逼走的!你憑什麽這麽不相信我!」
鬼方赤命也跟着吼:「就憑你騙過我不只一次!就憑你答應我要扶我當右丞相卻再三推託!就憑你騙我說這是她掉的但其實是她送給你的定情物!我從來沒有瞞過你任何我跟赨夢的事,但我卻不知道你是不是背着我在盤算着當驸馬!」
赑風隼大罵:「你簡直……不可理喻!早知如此,我就……我就不該老遠跑到妖市帶你過來,我自己一個人清靜自由多了!」
赤命渾身顫抖:「這是你的真心話?」
赑風隼不想松口:「是又怎麽樣?」又補了句:「省得你纏東纏西弄得人煩!」
赤命失去理智,舉起玉珮便要摔了,赑風隼大急,連忙奪過了玉珮收在抽屜裏。
鬼方赤命握緊了拳,咬牙切齒着幾乎要咬出血來:「你還真是珍惜,就怕它缺了一角。」
赑風隼全身發顫:「她對我來說也是重要的朋友,我珍惜她送的東西錯了嗎?」
鬼方赤命終于摔上門走了出去,赑風隼也沒去攔,只是冷靜下來後,暗暗後悔自己話說得太重,但要他拉下臉去道歉自然是完全不可能。況且,以他的立場來看,這件事就算他有心虛之處,怎麽說也還是赤命無理取鬧。